释怒-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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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三月有余,他从在野清流一跃而为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更身兼太子太傅帝师这一重责,可谓位极人臣,但他却没能丝毫推行他的政治主张,目前也看不到有很快可以这样做的希望。
皇帝完全没有学习的兴趣,皇帝的兴趣全在斗鸡走狗、欢宴淫乐和木匠活上,他这个帝师有名无实。与其在这里空耗精神,倒不如去辽东收拾残局,做一些于国于民有益的实事。
顾忠信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虽粗通军事,但也只是粗通而已,他并不适于接掌兵部,但他不适合,那谁又适合呢?帝国立国三百余年,接掌兵部的又究竟有几个真正精通军事?顾忠信不仅摇头苦笑。
他若接掌兵部,他的职责不是指挥战斗,不是制定军事战略部署,他的职责是选拔人才,并信任他们,支持他们,这是他能为辽东赢得的最好局面。顾忠信知道他也可能选错人,信错人,但他知道他会完全秉持公心,完全以国事为重,由于帝国和离人战争潜力的巨大差距,公心与私心就几乎可以决定战场上的胜负。
离人从来就没有真正在战场上击败过帝国,也没有可能在战场上击败帝国,他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帝国完全是败在自己手里,败在没有公心。
能够立身在庙堂里的人,有几个是真的糊涂?如果前方征战的是他们的兄弟,保卫的是他们的家园,他们还会如此草率吗?顾忠信相信,如果是这样,那即便他们不懂军事,他们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这已不关乎军事,而是关乎常识。
想到人才,顾忠信自然就想到了兄弟张素元。激昂的言辞,渊博的学识,沉稳的举止,和眼底飞腾的烈焰,当年年仅十八岁的张素元立刻就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二十五章 转机
张素元在邵武惊世骇俗的作为,顾忠信是击赏之极的,但在击赏之余,他却越来越为此事忧心,因为这件事极有可能标志着张素元仕途的终结。兄弟惹怒的人太多,就是西林党内和他政见相近的同仁赞赏的也少之又少。
入朝两月有余,时间虽不算长,但也足以使顾忠信清楚地认识到西林党的现实,认识到所谓“西林事盛,众正盈朝”的本质是什么。西林党中如他一般真正秉持为国为民理念的人其实少之又少,因此西林党和权贵豪门之间的争斗就纯粹是利益之争,是既得利益者和后进者之争。
西林党和权贵豪门间的斗争虽然在客观上于国于民有利,虽然能多少缓解一些帝国日趋激烈的各种矛盾,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矛盾,并不能实现他振废起弊,廓清天下的志愿。
西林党和权贵豪门的利益在本质是一致的,所以他们认为张素元的作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应有的尺度,也就是说,这也同样威胁到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绝不能接受这样的行为。
对张素元和方中徇的关系,顾忠信虽感到奇怪,但却没有丝毫不满。对方中徇,他虽不齿其为人,但老人对他的恩惠,他永远铭感于心。对于当年背弃对他有着知遇之恩和救母大恩的老人,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虽说他对当年的抉择毫不后悔,但他也无法不对方中徇深感歉疚。
内心深处,顾忠信对方中徇一直是极为尊重的,但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感恩的关系。对方中徇的所为,他虽很不以为然,但在某些方面却仍不能不深感佩服。老奸巨滑,八面玲珑这些就不用说了,顾忠信对此虽望尘莫及,但他还不至于佩服这些东西。方中徇让他感到由衷钦佩和羡慕的,是对人的态度和看人的眼光。
方中徇只要想笼络某人,那就会做到极处,对其体贴入微,周到之至,即使让人明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由得不对其感念之至,而方中徇看人的眼光,更是精准之极,由不得他不佩服。至于他,可也算不得方中徇走眼,因为他这种层次的选择已经超脱了世间一般意义上的恩仇利害。
方中徇对张素元,对一个普普通通山民子弟的态度,再一次印证了老人有一双识人的慧眼。方中徇让儿子跟随张素元去邵武的举动,就更让他叹为观止,望尘莫及。在他看来,给方中徇的这个决定冠以‘智慧’两字绝对恰如其分。
数日之前,顾忠信偶然见过方林雨一次,虽没来得及交谈,仅仅点头示意而已,但他已吃惊非小。他发现方林雨变了,方林雨从一个异常孤傲,不知天高地厚的豪门子弟变成了一个沉稳练达的男子汉大丈夫。
顾忠信清楚,方林雨身上之所以会有这样惊人的变化,原因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张素元的影响。据他自己的观察,再加之以方中徇父子的佐证,两相印证之下,顾忠信相信他不会看错,张素元必将成为朝廷难得的栋梁之材。
因邵武的事,张素元的名字最近一年来时常萦绕在耳畔,不过却多是诋毁谩骂之辞。在野之时,他不知如何帮助张素元,及至立身庙堂,位尊爵显之后,他发觉他仍是束手无策。
顾忠信知道张素元这个时候应该在京城里,但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无暇顾及,及至看到方林雨的变化后,他才猛然惊觉,他必须得处理好张素元这件事。等到广宁兵败失地的消息传来,他也有意接掌兵部后,张素元就成了他心头第一件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西林党掌权二月有余,他也已从入京时的满腔热忱,以为可以立扫天下污,转变到现在明白世事非易,张素元的事当然更在此列。
西林党的党见和排斥异己的劲头犹甚于齐、闽、江、浙四党,也就可以想见他们对张素元会是个什么态度,而犹可虑者,除西林党外,朝堂上的其他重臣也必然不会因为西林党的不容就对张素元青眼有加。
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支持,这本是帝国党争的纲领性原则,但如今却用不到张素元身上的,因为他的行为虽不违法,但却触犯了朝堂上几乎所有人的禁忌。
埋没张素元这样的人才实在太过可惜,何况如此人物未必甘于雌伏,劲使不到这里,就会使到别处,这对如今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帝国而言就更不是什么好事。
见过方林雨后,顾忠信曾打发人去馆驿找过张素元,但却没找到,下人回来说张素元只在馆驿住了一宿就走了,之后就没谁知道去哪儿了。
三天前,广宁兵败的消息传来后,顾忠信觉得这是让张素元出头的绝好机会。国难当头,既然大老爷们都不愿出头,那还不许别人挺身而出吗?大家都是饱读诗书,通达事理的仁人志士,不会这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
这是多好的机会,可他却找不着张素元,兄弟到底去哪儿了?顾忠信心急似火,方中徇父子肯定知道,可他又不好去问。就在顾忠信心情烦躁的当儿,差人进来呈上一张帖子。
看着书案上的拜帖,顾忠信心头一阵厌烦。刚进京的那些日子,来拜访的人真是川流不息,其中虽不乏朋友同道,但更多的却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搞得他不胜其烦。
开始时,碍于面子,还多少应酬应酬,但如此一来,势头就一直有增无减,没办法,最后实在没辙了,于是就管它什么面子不面子,眼皮一耷拉,全免了。此后,来给他添堵的仁人君子明显减少,但还是有些择善固执到了极点的圣人门徒,时不时会来看看吏部的门缝是不是宽了些。
打开拜帖,顾忠信瞟了瞟,但随着“张素元”三个剑气飞扬又圆润通达的隶书大字映入眼帘,他的目光立时就定在了上面。真是太好了,素元你来得不早不晚,真是太及时了,人人都争当缩头乌龟之际,正是兄弟一飞冲天之时。
瞬间的惊喜过后,顾忠信随即轻轻拍拍额头,心中骂道:“糊涂,素元他这哪是来得及时,他分明就是掐着时间来的。”
想通了其间关节,顾忠信浑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原本他就担心方中徇可能迫于皖党内外方方面面的压力,会放弃张素元,要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素元暂时就绝无可能出头。
如果方中徇一旦选择放弃,那他就不可能在一旁看着张素元冒起,他一定会全力打压。方中徇如今虽事事退让,但顾忠信清楚方中徇的实力,齐、闽、江、浙四党的大老纷纷去职,而他却依然稳如泰山,其中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安的支持。
顾忠信从未听说过方中徇和刘安有什么关系,但刘安在关键时刻明显支持方中徇,如果方中徇动用刘安的关系,那兄弟就不会有任何机会。
以兄弟的聪慧,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自身的处境,如果觉得前途无望,那即便就是因为礼貌,素元也早该来拜访他。兄弟早没来晚没来,恰恰是今天来拜访他,这说明素元是在挑选拜访他的时机。
为什么要挑选拜访他的时机,这说明兄弟有信心一搏。兄弟的信心来自何处?方中徇当然是第一块基石,至于他,顾忠信相信兄弟早就把他算计好了。
他是关心则乱,因为事情明摆着,他就是没看明白,一直也没想透其中的关节奥妙。前些日子,都察院报上来的考评中,唯一没有素元的名字,当时他还在心里画魂,不明白方中徇到底什么意思。现在看来,一切都再清楚不过。
方中徇一定早已预见到王祯化会在近期大败,而且很笃定,否则报上来的考评中不会没有张素元的名字。方中徇连该走的过场都懒得走,可见他的信心到了什么程度。方中徇有这样的能力吗?顾忠信很是怀疑,他觉得方中徇如果预见到辽东局势不妙,这很正常,但如此笃定就很不正常。
不问可知,能给方中徇如此信心的一定是兄弟,而素元这时候来找他,也一定是他们商量好的。兄弟少时即有志于军旅,值此辽东局势一溃千里之时,朝廷急需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干才,兄弟命不当绝,正逢其时,所以想去辽东是必然的。
素元想去辽东,他所面临的困难即使兄弟自己想不到,方中徇也一定想得到的。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两人在一起必定把所有有利和不利的因素统统都考虑清楚了。
顾忠信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说到做人,他还是比不上方中徇。
二十六章 三策
放下拜帖,顾忠信转身出了书房,急匆匆向大门走去。
“咚!咚!咚!……”,跟在后面的差人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腿脚也远不如来时的轻快,因为他兜里刚刚多了五两银子。
那个来求见大人的年轻人除了秀气得跟个大姑娘似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很普通啊,可看大人的样子,却是要去大门亲自迎接,他到底是什么人啊?哎呦,这回可做蜡了,差人在后面跟吃了苦瓜似的龇牙咧嘴地走着。
在一般人眼里,面带微笑站立在门廊里的年轻人,除了俊朗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衣着简单朴素,眼神沉静平和,就是一个普通的寒门学子而已,但在有些人眼里,还是能从中看出一些特别的地方。
年轻人太从容了,它既不是骚人墨客的名士风流,也不是大将军八面威风的沉雄气度,它只是一种淡淡的从容,这份从容落在一般人眼里也就是瞅着顺眼而已。
顾忠信不是一般人,他自然看得出张素元的不凡之处。兄弟变了,不过五年时间,当初那个神飞气扬、挥斥方遒的热血少年正平和地看着他,没有激动,也没有疏离,仿佛他们刚刚分手后又遇到了一起,一切就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恰到好处。
就在顾忠信略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