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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韬虹养悔作者:苇[出书版]-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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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相信他们存在的只得两种,不是如祁澜般疯颠,就是真能看见他们。
    这男子两种都不是,就真的只信友人的话,如此而已。
    燕端顾第一次送酒醉的祁澜回家,就遇上这般怪事,说心里不发毛是假的。只是,他信此剑场真有剑魂,也总比厉鬼好上一百多倍。
    人也送到了,他家的宠物小剑魂也出来打过招呼了。再待下去难保被整个人抛起丢进剑炉,然后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在寻找同伴方面,剑魂还是厉鬼的方法看来大同小异。
    「那个,我走了。你们好好照顾主人吧……」燕端顾小心翼翼地避过满地图纸,他把门推开,然后回头向空旷的房喊了一声。
    喊毕,又觉得自己像对空气说话般傻,摇头笑了。妈的,如果真有剑魂这东西存在,那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找祁澜替他打剑。
    「我以为他能看见我们……」有几秒还真给这个小顾给吓着了,夏吐吐舌头,拍拍胸口。
    人类的动作看了上百年已学了十足。
    小顾不知有什么感应似地,向他的方向望了良久,久到夏差点忍不住出声说话了。看来疯子的友人也不可小观。
    结果真的看不见,那就别装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嘛!!吓一个老人家很好玩吗!?尊重长辈是什么,现在的人类没一个奉行了吗!!
    「除了祁澜,还有谁能看得见我们。」大惊小怪。
    韬虹坐于床沿,看祁澜喝得烂醉如泥,说不清这是他第几次醉到被人扛回来了,他再这样喝下去,是终有一天醉死在街头。
    祁澜长有一张算不上俊帅的脸,还因终日躲于剑场,足不出户而显得苍白。因此他常自称为夜行动物,说见了日光眼睛就刺痛到不行,皮肤就立即干枯云云。
    铸剑师要以目观火,大多只能深夜铸剑。他拿了个十足理由去堵韬虹的嘴,免得这剑魂管家日念夜念要他作息正常点什么的,念到他精神不振。
    那张总是带着病容的脸上,此刻因为酒气而蒙了红润,硬是添上了生气,看上去就好看多了。
    此模样的祁澜孩子气地笑着睡,让他安心又觉傻得挺可爱。
    韬虹扫视了他全身上下一眼,怎瞧就怎觉得那双还带着泥就搁上床的鞋子札眼。
    还有……小顾也未免太疏忽了点。韬虹平举单手,搁放于书柜之上被图纸埋没的剑身,隐隐震动着,然后他指尖一勾,剑身浮起,凝在半空中。
    手腕转圈,剑身顺着他的意识,浮到床铺的尾处,那堆簿被旁边,挑起了被子一角……
    韬虹的眉心微微皱起,操控剑身对剑魂来说该是如呼吸一般自然,不需多加动作,不需费神良久。但对只有十年的他来说还是吃力了点。
    正打算再聚精会神掌控,突地,正在观看剑炉流萤的夏把身子转过来。
    这样简单的动作,只需他眉一挑便可完成。韬虹怎不叫他帮忙?
    虽然看起来青春无敌年轻力壮风华正盛,但他好歹有百年修行。
    当他指示着剑身,看到夏虫剑是从废纸瘘中蹦出来!!还带着几许纸条,剑鞘上还有墨污时,他整个表情一变,勾起簿怒的笑「让他冷死算了!」那可不止是眉一挑就能了事的,把夏的惊讶表情尽收眼底,韬虹抖肩轻笑着。
    嘴上如此说,事实上心底也如此想的夏,明白韬虹怎样都不会任由祁澜冷死,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同去挑被子。
    把被子轻轻盖在那睡到流口水的家伙身上,夏第无数次地感概「怎么我一把盖世名剑,竟要去替人盖被!!」韬虹也第无数次回答着「祁澜在替你们找主人了。「而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却只有睡得正香的疯子知道了。夏从鼻子中轻哼一声,韬虹看他表情趣怪,与语冰差天拱地。语冰不是不懂,只是不用。
    语冰与夏不知修了几年才得以有如此丰富表情,而他,最近才习会了笑,不知何时才能习会哭叫悲愁……
    在祁澜的身边,他相信一定很快,这疯子的脑子运转之快可以刹那转几个表情。夏说他也只有这点对他们可取。
    一起凝视着对面剑炉的点点火光,听着不知第几百次的铁捶之声。外头,细细传来小曲调,听上去有点熟,又似跟昨天所听的不同……
    语冰从不让他们看,他轻哼曲子的表情,也许就是因为他也知道,那个表情太温柔了吧。
    祁澜说过,语冰的声音就是乱哼也动听。的确。
    这是他们共渡不用睡眠的第几个夜了?


  祁澜梦到一双背影。
  老实说,他已忘了几岁开始看到那双背影,也许是从懂事时开始吧。
  那时候年纪小,很难确切地形容那两道背影,只能勉强说出大概。
  奇怪大人总是要他说得更详细一点,再多一点、他们总是不停地要求再多一点。他感到烦厌,那种烦厌即使到了现在仍然清楚,清晰到令他想吐。
  要他说些什麽呢?
  他不过是看到了剑胚架上的两道身影,带著淡淡透明,仔细看的话可以穿透他俩看到更远境物,如此而已。
  真的是如此而已。
  他很快就发现,那两道身影除了他之外无人能见,於是他把此事告诉了娘亲、然後娘亲说给总是不苟言笑只顾铸剑的父亲知道。短短半天,他彷佛镀上金身,被大人们众星拱月。
  他们很兴奋,脸色涨红地猛抓住他,说他天生法眼,要他多说一点关於那两道背影的事。
  於是他说,他俩总是看著天空,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就这样静静看著天空,不言语也没表情。
  於是他说,他俩的手,总是按著那两柄剑胚,从不离开。
  那两柄剑胚他知道,那是剑场里每人都必须知道的事。
  剑胚是先人留下来的,两代之前的祖先爷爷是名剑匠,就是他一手把祁家铸剑场推上最高峰,他同时是祁家第一名宫廷御用铸剑师,祁家自那一代开始被获赐为御用铸剑场。
  但这名剑匠却英年早逝,他病入膏肓之际还念著打剑,那两柄便是他临死前最後作品。剑胚要放在户外日晒雨淋少说五年,倒是过了很多个五年,他的遗作却无人敢动,子孙都怀著挂念与尊敬的心情,把他留下的剑胚置於剑胚架,还是原来的位置,连一丝毫移动也没有,传颂著那两柄剑胚是家传之物,保佑著祁家子孙。
  就这样,不知何时开始,祁澜看见剑胚架上坐著两个人。
  剑胚架当然不能承受两名男子的重量,於是,年岁小的祁澜也很快发现,那两个根本不是人。
  他忍不住说出来了,大人们本来都责他骂他,要他别说谎,小孩子不要乱编故事。
  直到他说,那两道身影就坐在祖先爷爷所打的剑胚之上时,他们竟不说二话就相信了。他们猛说是祖先显灵,真真正正的保估著子孙,这是天大的福荫云云。
  从那时起,他总是走过两步就被大人抓住来问,今天两道剑魂作了些什麽,看著什麽方向,有没有说什麽话。他们的声音总带著期待。
  两道剑魂没有说话,只是看著天空,也不会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每天只是重覆这三句话上百次、上千次,然後大人开始对他投以怀疑眼光,压根儿不相信那两尊活菩萨不关心祁家子孙。
  日子越过,越多人肯定他只是说谎好博取注意。
  ──那两道祖先剑灵出现以来,祁家家业无任何突破,甚至是每况越下了。
  然後他很痛恨自己为什麽要说出来,也许他真如某些人所说,是脑子痴了、是看到幻像,不过信以为真的大人不会承认这可笑结果。
  好些年过去,他越来越少踏出房门,反之,越来越多人指著他鼻子骂他是个骗子,连剑场中辈份比他低的孩童,也编著歌谣嘲弄他为笨蛋、骗子。
  本来引以为傲的父母们,看他的眼神变得冷漠,家族只以他为耻。父亲停止了教授他铸剑,本是最亲的人,眼神却比陌生人更教他害怕心痛。
  他恨自己做不到任何事去证明剑魂的存在。
  那时候的祈澜并不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证明、也无人真正关心他的脑子是否痴傻、是否造谣好换取注意力,他们只是在家业低迷之时找到一个发泄对象、找到一个共同的出气袋,找到祁家之中价值最低的人,而每个大家族中最少需要一个。他正正是那人。
  长辈们说他妖言惑众,不堪被愚弄而将他锁在房间内;说他侮辱了祖先,不准他多说一句关於剑魂的疯话。
  他的房间故意被长辈安排远离著剑场、却正对著剑胚架,那是结实的嘲弄。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脑袋失常,他终日躲在被窝之中,只是反覆想著剑魂是否真的存在。
  他害怕开窗,开窗就见著了那两道背影。
  更不敢不开,若见不到那两道剑魂,等於证实自己的脑子真有问题,一切是凭空想像。
  那些年,他是躺在床上,怔怔看著窗外两道背影渡过的。
  每天都是折磨,除却吃食三餐外,他像废人般躺於床上看著两道背影流泪,泪流了又乾,乾了又流。
  他害怕自己真的疯了,大家都说他是疯子,只有他知道还不是。
  有段时间他多希望一觉醒来,就如南柯一梦,剑魂再不存在。
  他也想过把眼珠子挖出来,那就一乾二净、什麽都看不见,存在与否再也不干他的事。
  但拿著磨尖了的筷著,看著窗外,他颤著手怎麽也插不下去。
  重覆闭眼睁眼千万次,背影还是存在,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希望再次睁眼时剑魂还在否。他也怕真的看不到剑魂,只剩下他孤独一人,那他的世界会整个崩溃。
  直到有一天他发觉,要是他疯了,也是自己迫疯的。
  ***
  很可笑,那时候大人们总问他剑魂生成如何如何,他也从没有拐过去架後看真他们的样子。
  有次被大人问烦了,想著反正他们也看不见,他就乱编成剑魂们有多俊多美,长得多像祖先爷爷。其实有好几年时间看著剑魂的他,也不知道他们生成什麽模样。
  想起这事的那晚,他踏出了好久不曾踩过的门槛,慢慢地步往剑胚架。
  那两道剑魂的背影,他比谁人都熟悉,却荒谬地从没靠过如此近。
  他拐过去架子之後,看到他们的模样……
  他哭了。
  眼眶泛红,然後泪滚出,无声地滑下脸颊,在泥地上化开湿印,一滴又一滴……
  除却之前哭哭睡睡,没日没夜地流泪之外,他很久没哭了。
  剑胚历经两代,已有百年历史,几乎整把剑胚都被锈蚀。他看著眼前两道魂魄,模样苍桑如百年老人,脸容与手脚都怖满如被蛀蚀的褐斑。
  他们竟没有仰首望天,而是真真切切地凝视他,彷佛求助;他俩流下无温度的液体,脸无表情地在流泪。
  他们困於这儿,已有百年之多。
  於是泪眸对泪眸。
  为了这两只老妖怪,他受了多少年的苦,结结实实地为了他们毁了这些年……
  就只是为了两柄废剑烂剑几乎被锈蚀光的剑胚!剑魂是何辜,他是何辜?
  「哈!哈……呜……」
  他想笑,第一声挤出喉头的音成了破音,於是他开始呜咽,彷佛这些年间第一声的呐喊。
  他忘了多久没开声说话。
  当第一个人指著他说他疯了时,他不信,他大声反驳;当第一百个人指著他说他是疯子,他就真的变疯了。「呜呜呜……嘎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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