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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颜无子-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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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恩师。”待先生脚步远去,我才慢慢地撑着椅子站起来。不是不知道,先生是故意赶我走。
  ‘其实……你小时候爱捣蛋,但到家总是听着爹说你的事,他还说越是捣蛋的学生,长大越有出息……’
  有出息,从来没人对我有这样的期待。爹虽然敬重读书人,但也看出我不是个念书的料,拜天拜地让我少闯祸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在那时,我看来念书无非是吟诗作对,当做金钱的陪衬,全然没想过有一天要考取功名,抱着这样的想法,像那个努力念书的家伙的存在就好像要嘲笑自己一样。
  尽管已经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但看着自己那张不忿的脸,倒还记得一清二楚,那张好像在说‘不就是投胎投的好点么’的脸。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落魄至此,不知那人如何?有没有考取功名?现在这副样子,我哪怕是去死,也不要被他看到。不,不只是他。
  不想被任何知道我是以前那个颜大少人知道。
  建立在父亲财富上的前呼后拥是那样脆弱。颜家即使落魄了,即使我自甘堕落了,也没有腆着脸有求于任何一个故人。因为我很清楚,那是在自取其辱。
  ‘还记得,以前你爹拽着你来给我赔罪,别的学生,都被打得哭天抢地,只有你死挨着,被打得趴在地上也不肯给下跪,我气归气,也觉着也许你有跟其他纨绔子弟不同的地方。’
  先生不知道,那时的傲气,并不是骨子里东西,而是笃定,爹不会打死我这个独子,光是靠一股少爷脾气死撑着,说白了,就是死要面子而已。这样,才能让别人服服帖帖的把我供作老大。倘若是换做揍我的任何一个无关的人,我这膝盖或许跪得比谁都快。
  没了父亲的财富支撑,颜无子才是真正的颜落白。
  ‘我既然认你做爹,你在外面就要给我挣点气!你要是丢脸不是连我的脸面一块儿给丢了。’
  “颜焱……”我不是不知道,有几户家里没儿子的想把颜焱过继过去。好像吃定我们家是颜焱做主似的,都没找我商谈过,而是直接找颜焱商量。
  我也不是没想过,跟着我只有稀粥萝卜干,别人家就是不是富户,看在儿子的份上,至少每天能有一个鸡蛋尝尝鲜,也不用像个劳力一样死命的干活。再怎么考虑,我也不是能养得起一个孩子的人。小小的斗室,说是靠颜焱撑起来的,也完全不过分。
  但颜焱从没有跟我提起过。只是抱怨做活的人家大婶太罗嗦,从来没说很累很辛苦。
  把颜焱捡回家可能是我人生中做的唯一个正确决定也不一定。
  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做个当得上他父亲的人。让他不后悔跟了我。

  第五回

  实时过午,正院内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断腿的膝盖,疼到几乎不能直起腰。但这都比不上周围人刺目的视线。所幸,目前为止都没有怎么碰见熟人,也许是碰到了也不认识了。
  有两个胆子大的孩子跑上来问道:“叔叔,你怎么那么大了还被罚跪啊。”
  一边苦笑着,想到我也已经晋升为叔字辈了,一边答道:“叔叔惹先生生气了,不管年纪多大,错了总归是要挨罚的。”
  或许是我忍痛的表情太过狰狞,与其说那两个孩子王是被我的‘大丈夫坦荡荡’给感动得羞愤离去,还不如说……是被吓跑的。
  不过,因为全身心都被疼痛移去了注意,周围的视线倒也不怎么顾忌的了了。只是……
  望着夫子像前的三支三指粗的朝天香,线香的位置似乎根本没有动过。
  要是要跪一整夜,颜焱那儿该怎么蒙混过去?来书院求以前的先生让他入学,这种事被他知道……那孩子才是真的傲气,会不会觉得丢脸而拒绝上学?
  “爹也真是,那有这么给人下马威的。”络霜拿了件大衣给我披上,又递过一个蒲团,“你是不知道我爹那么死脾气,地上凉,要是你有个万一,他都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我把大衣披好,但拒绝了蒲团,其实我的腿,已经疼得根本不能动了。膝盖以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腿了。
  “你倒说说,你儿子是怎么样的人?明明家里落魄的时候都没想着来我家。又是谁让你肯低下这个头?”络霜在我身边不甚文雅的蹲下。
  “小姑娘家家的,青天白日,跟个男人挨肩说话,你羞不羞。”我嗔道。事实上,时下的状态,我根本连话都不想说了。好像一张嘴就要呼痛一样。若不是由大衣挡着,我的内衫早就湿透了。冷风一下一下刮得我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怕什么!我……”
  “络霜!这是为了我自己跪的,跟我儿子跟任何人没关系。我让先生失望了,所以才跪在这里请求先生原谅!”这并不是说谎,只是……也许我不自觉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
  跟颜焱无关,只是拿他做借口,给自己一个认错的理由。说到底还是该死的自尊心作祟。不是不讨厌‘颜无子’的自己,但是又无意去改变那样的自己。或者说,在改变之前就认定自己一定会故态复萌,所以干脆就让自己在堕落中沉溺下去了。
  没有人比我自己更讨厌‘颜无子’的了。但他确实又像诅咒一样存在,是我、是颜落白的一部分。
  可惜了这一身新衣服,已经弄脏了。我想。
  正院前面新栽了两株白梅,含苞待放的样子。以前颜家……娘爱梅,所以在院子里种满了梅花树。娘最爱白梅,我出生的那天,大风大雪,站在屋外的爹,看着院中,纷飞的梅雪,故给我起名落白,希望我有雪一般净,有梅一般傲。
  爹忘了,雪再净一落到地上,沾了砂土也就脏了,梅再傲一落到地上,也是要叫人践踏的。
  我深吸一口气,我在想什么啊,什么落雪落梅,这般风雅的事,可不是我现在这种身份的人可想的。我只希望,先生能再把我当成个学生看待。如此,颜焱入学的事也有了着落。
  “铛铛铛——”一名教员站在夫子像旁敲了钟,“都回书房去!”
  霎时,纷纷扰扰的院子一下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朗朗地读书声。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不知是听者有心,还是说者无意,这首《相鼠》好像一下子戳中了我心里某个柔软的部分。由孩童不为善恶的语气中念出,更是让我无地自容。
  只可惜手指无法撼动膝下的石板分毫,若有可能,我把不得立马挖个洞,钻进去才好。一种可以说是委屈的感情涌了上来。我已经跪在这里了,又何必将我贬低至此?难道真要我死了干净?
  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忍不住要流下来似的,我想起络霜还在身边,一偏头,才发现周围只留下了一个蒲团了。
  明知道络霜是顾忌我才抽身的,但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方才的委屈更是成倍地涌上来。
  我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两袖空空,状若风流潇洒地走出颜家大门,身无长物。笑着面对前一天还阿谀上前叫一声颜少爷,隔了一晚上就跟看丧家犬似的人。可除了装作大度一笑而过,还哭给他们看吗?我的苦,又有谁知道。若真的当真似的一件一件计较,大明湖我都不知道要跳几回才够本了。
  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
  “咳咳——唔……咳咳咳咳……”用咳嗽掩盖已经压抑不住的委屈,我趴在地上,至少这副狼狈的样子,不能让别人看见。
  “我看见桌子上摊着招生告示,就晓得你又要做傻事了。谁知道你真那么傻,腿还要不要了?”这副目中无人的傲慢语气?我顾不得眼泪鼻涕把脸糊的脏兮兮惊讶地抬起头来。
  真的是颜焱……
  他把蒲团拿过来一点一点往我腿下塞,顺便把大衣抢去一半。
  “你腿动啊!难道真的要腿废掉?要我下辈子都养着你个笨得要死脑筋转不过弯的傻瘸子么?”看着颜焱,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死在这里,凭着先生的心性一定不会不管颜焱的。
  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拖累他了,反正我死了也没人伤心,落得干净。我像孩子般赌气想到。
  “干嘛傻看着我,好烫!啧、让你犯傻,大冷天跪在地上,以后没我允许你不准出门!喂!听见没有!”
  颜焱跟先生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但刀子就是刀子,再钝也是会伤人的。我就是傻,我就是笨,配不上当你颜焱的爹。与其有一天你像先生一样指着我鼻子说:“糟老头子怎么不趁早死死算了。”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
  窝囊,说不出的窝囊!
  “喂!颜……喂!”
  “落白哥!好烫……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啊啊……好吵……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只记得,夫子像前的香没烧完,我是不能起身的。
  要是动一步,颜焱……颜焱就怎么了?

  第六回

  我梦到了以前的事。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谁来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咳咳!”我自豪的小咳嗽一下,这篇在还没上学堂之前,家里请的先生教过。刚想表现一番。
  “老鼠老鼠,不要吃我的麦子。这里‘三岁’指多年,‘女’即汝,‘德’指感谢。‘三岁贯女,莫我肯德’也就是‘供养你那么久,却一点都不感激我。’”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男不女的半吊子,我恶狠狠的回头瞪着他,他也回敬‘有本事你再补充啊!’的眼神。
  那小子,看来给他看的颜色还不够。
  “嗯嗯,孺子可教也。”
  “哎呦!”先生拿着书经过我这里还用课本打我头,“看什么看,好好跟人家玉郎学学。”
  “我知道的都被他说了嘛。”我抱着头,可怜兮兮地对着先生看,“那你解释下一句。”
  欸……我盯着课本上的字,唔……都认识。但是但是……凑起来什么意思来着。“我本来记得的,被先生敲了下脑袋,忘了……嘿嘿。”我傻笑道。
  “唉。”先生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玉郎,你接着解释下去。”
  “是。”我绝对没听错,后方传来的这句‘是’是强忍着笑意的。
  不知道是羞耻还是什么。我的耳根一下红了起来,用书盖住头,怎么也没法把脸抬起来。
  下课时候,我撇开一拥而上的跟班们。跑到后院洗脸。
  要说我喜不喜欢书,喜欢啊,但是我喜欢那种记录事件的杂记,而不是那种写了故意让人看不懂的书。那种讲大道理的课本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就会睡着。
  “你只知道在不入流的地方长脸,三天以后有考试,我们用那个比如何?”
  我抬起湿漉漉的脸,对上笑吟吟的玉郎。搞什么,同情吗?还是嗤笑?
  “我给你整理了笔记,这样你就没有借口了吧,我们的起点是一样的。”
  “谁要你假惺惺啊!”我伸手一挥,却不想把玉郎手里的笔记甩进了水缸,原本就装订的不牢的书页一下就散开了。
  墨汁沾了水,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一下子都糊开了。
  啊!我想起来了,玉郎家里只有一个娘,因为特别聪明才被先生特许进了书院,但学习用的课本,文房四宝都要自己备着的,所以他用起来都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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