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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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认真的。”
季一长皱皱眉,揭过这页,道“王爷,逐云城京城分舵的舵主换人了。”
“哦。”怀王淡淡应了一声。
对于江湖势力,朝廷向来不曾明着去管。一来他们自有自己的体系规矩,二来,两者搞好关系,互相利用,也是双赢。怀王常年驻守边关,与大名鼎鼎的大漠逐云城也打过几次交道。他们的手要往中原伸,希望借怀王的力,怀王也乐得用他们的探子,好早些知道异族异动。可季一长知道,怀王心里未必就看得起逐云城。
可是即便如此,该说的也得说:“京城分舵的新舵主名为凌剑开,很为城主器重。他投上拜帖,想择日与王爷见上一面,王爷的意思是……”
“逐云城主真是等不及。我听说他哥哥丢了,快把整个大漠翻过来,怎么现在还有时间往中原伸手?”怀王讥笑一声,道,“见就见一面,不过别着急,本王事情也不少,叫他等着吧。”
季一长应了,又道:“另外,杜大人那边又有消息过来。”
怀王目光一闪,道:“快说。”
落竹带着阿碧跨过门槛,走进王府里最大最气派的一间屋子。怀王的卧房设计不可说精巧,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据说这整个怀王府从设计到建成足足用了五年,先帝亲自监工,至怀王成年出宫,这气派的怀王府已成京城一景。
世间传说多有不实之处,起码落竹在府中生活了这么久,也没觉得它比胭脂榭好到哪里去。
怀王坐在正座上看他把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遍,连睡觉的枕头都试了试软硬,茶喝了一杯半,示意季一长叫人再换一杯。
新茶换上,落竹又回到面前,脸朝着季一长,却扫了个眉梢给怀王:“我往后就住这儿?”
怀王笑道:“不喜欢?”
“这屋子里的一切,是你的,也是我的?”落竹又问。
怀王点头。
落竹拿起一个大花瓶,晃了晃,问道:“这个也是?”
季一长刻板道:“落竹公子小心拿,这是前朝瑞德皇帝官窑里的玩意儿,世间唯此一物。”
“这么贵重?”落竹笑了笑,忽然,手一松,还未等季一长叫出来,花瓶已然跌碎于地。
连怀王喝茶的手都顿了顿。
落竹却笑得更开心,对季一长道:“我摔我自己的东西,你心疼什么?”
季一长欲哭无泪。
怀王对落竹招招手,落竹就乖乖过去,坐于他膝上。
“摔了就摔了,无妨。”怀王道。
落竹眼角眉梢全是笑,手指轻轻压在怀王手背上,道:“我的王爷,我知道你心疼,不过我同你说件事,你听了非但不会怪我,反而会感谢我。”
怀王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挑眉。
“前朝瑞德皇帝时,天下大乱,瑞德皇帝这个龙椅坐了三年半,匆匆带着宫人侍卫弃都而逃。可这个傻子呢,远了不逃,跑到成家镇这个地方住下了,说是迁都。后来他那个要当皇帝的侄子派了自己的心腹去把他抓回来。瑞德皇帝自然抵抗,他的宫人侍卫都死绝了,也没能找出咱们的皇帝大人。心腹就把整个镇的人抓起来,说皇帝大人您要是不出来,我一天杀十个,都杀了,你自己个也活不成。成家镇这个地方,最出名就是一手制瓷技术,三大官窑中有一个就在这里。咱们皇帝选这里当据点可真是没错,山美水美钟灵毓秀。大概是安逸日子过惯了,即便心腹这么说,他也还是没站出来。于是,一天十个,一天十个,杀到第五十天,心腹宣布不必杀了,咱们的皇帝陛下自知罪孽深重,村东头歪脖子树上自挂了。”落竹被怀王搔着手心,笑得浑身乱颤,“咱们的皇帝陛下是自挂的还是被人找出来挂上去的,我可不知道,这故事我是听人说的。我知道的是,这么个杀法,成家镇官窑的制瓷师傅死得差不多了,从那之后,成家窑瓷器有价无市,这种花色这么大的花瓶,世间唯有一个。”
这故事大家都听过,可落竹这般讲述,屋中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说话,仿佛头一回听一般。
落竹笑得把头靠在怀王肩膀上,怀王环着他腰,道:“如今你摔碎了,世间可再也没有了。”
“不对。”落竹坐直身子,正色道,“有。这世间还是仅此一件。”
“你已经摔碎了……”
“王爷这件,是赝品。我不懂古物鉴赏,可是王爷这件,必然是假的。”
季一长道:“公子既然不懂,又怎知是假的?”
“因为真的在我那里。”落竹道,“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我胭脂榭里的书房中去取,窗边那个插着花的就是。我有个客人曾经经手这个花瓶,他照原样复制了一个,流于世间,可真正的那个他却自己留下了。这瓶子曾被瑞德帝用来插花,故而瓶底留有花茎痕迹,几百年的痕迹与十几年的痕迹必定不同,王爷若不信,可找人比对——那瓶子虽然碎了,瓶底可是完完整整的一片呢。”
“落竹,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怀王眯起眼。
“我摔碎了王爷的花瓶,自会赔一个给王爷,也算跟过去有个了断。落竹身世不堪,蒙王爷不弃,愿以礼相待。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落竹也愿回报王爷这份恩情。”落竹道。
怀王看着落竹的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良久,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这段话落,气氛便好了许多,落竹又坐了一会儿,借口身子疲乏,进了里间。阿碧自然跟着过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就龇牙咧嘴,道:“原来咱们插花的花瓶这么贵重……主子真打算送了?”
落竹一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怎么觉得,主子假戏真做了?”
落竹瞪他一眼,道:“装一装,又没损失。王府环境这么好,再住三个月我也不嫌多,况且还有钱拿。”想了想,又笑得开怀,“况且,怀王也不是傻子……”
待落竹走了,季一长一脸苦相,道:“他感情投入得真快。”
“都是装的。”怀王大笑,“胭脂榭的落竹公子,以中人之色来往众生,你以为他就这么点道行?他摔个花瓶,是告诉我他不比我差多少,连我都没有的东西,他有。他说与过去有个了断,是暗示我,我要是有什么莺莺燕燕也早点打发了走。一长,你的心眼多,可玩阴的,却未必及得上他。人家送了你个砚台是示好,你要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哪怕这是在我的府中,他也有法子整你。”
弃如敝屣
弃如敝屣 往后几日,怀王与落竹可谓日日缱绻……
说白了,颠倒日夜地做。
早晨起了床,对视一笑,滚在一起;好不容易把早饭咽进肚子里,说好了去花园子里看看花,可说着说着就说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于是,又滚到一起;中午一个抱着另一个回来了,指天誓日发誓今儿个离对方三丈开外,可到晚餐时季一长一寻……怀王卧房的门紧掩着,阿碧坐在门口台阶子上打盹呢。
更别说晚上了。
落竹疯起来,也没节制,他是吃这口饭的,也不怕客人需索无度。怀王明知道这样不好,早朝耽搁了好些天,可一早晨醒来,总被人攀着胳膊不让走。他对那一笑完全无法抵挡,落竹讥讽时还好些,真真正正轻笑时,总能准确无误地戳他心窝子。
这样厮磨几日,宫里传来消息,皇帝病了。
怀王再怎么消极怠工,自己唯一的侄子也是上心的,当即王爷就进了宫,一路畅通到了奉先殿。首辅魏明德守在殿外,神情也是焦急的,一回头见到怀王,表情立即讥诮起来。
“王爷可是姗姗来迟了。”魏相道。
怀王一哂,目光在他身后的杜长生身上转了一圈,不着痕迹地收回来,道:“有劳魏相。”
说完,也不用太监通报,径自走了进去。
“义父。”杜长生低声道。
他们来了也有小半个时辰,奈何皇帝陛下有旨意,不准魏相觐见。魏明德回头看看义子,道:“稍安勿躁,咱们很快就能进去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寝宫,皆是奉先殿。这是规矩,可怀王每次走进来,都觉得,这大殿实在是太冷清了。
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江山,顶梁柱却只有一个人。
伺候皇帝的宫监名为“遂心”,名字是先皇后取的,伺候皇帝已经六年有余。他一路走一路道:“王爷可算来了,昨儿个晚上皇上就发热,奴才们要传御医,皇上不让。今儿个早晨人就昏沉了,可把奴才们吓得。”
“本王知道,皇上年纪小难免任性,以后有些旨意掂量着听。觉得不好就快叫人去怀王府通报,不妨事。”怀王一脚踏进里间,摆摆手,叫站在墙角的太医过来。
太医行了礼,怀王问:“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张嘴,却被怀王喝止:“别给本王背医书。”
太医咽了口口水,道:“皇上这是风寒,臣已经开了方子,方才已然服侍皇上服下,不日便可痊愈。”
“为什么会风寒?”怀王的目光在太医与遂心身上转了个圈。
太医一脸为难,看着遂心。遂心扑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启禀王爷,都是奴才的错。皇上昨个儿晚上在御花园池子边喂鱼,太……太过入神,脚下一滑,就……滑下去了……皇上不叫奴才对人说,奴才也以为水擦干净了,就……就没事……”
怀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伸出一只手,指指外头,道,“去外头跪着,本王没叫你,不准回来。”
遂心百般谢恩,站都不敢站,膝行着出去了。
剩下一个太医,被怀王扫了个眼刀,赶忙借口去看着煎药,也退下了。
怀王给皇帝换了个手巾帕子,这孩子的温度还是很高,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光看着就知道他多难受。怀王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忍不住叫了一声:“小攸……”
仿佛听到怀王的呼唤,皇帝的眼皮颤动了两下,睁开双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皇叔……”
怀王给他掖掖被子,道:“难受么?”
皇帝晃晃脑袋,眼角却流出一滴泪,惨然道:“皇叔,我会不会死?”
“瞎说。”怀王觉得自己双手冰凉,他把手贴在皇帝脸上,被皇帝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攥住了。
“父皇生病的时候,我见过,就是这样躺在床上……”小皇帝越哭越厉害,“母后也是,睡着睡着,就不要我了。”
“小攸放心,皇叔在这儿,哪儿也不去,阎罗王也带不走你。”怀王说,“你如今是皇帝了,不能再胆小,胆子大些,还有皇叔。”
皇帝瘪着嘴,眼泪还是往外流:“做皇帝一点也不好,很多规矩,早上还要早起……皇叔,你都很久不来看我了。”
怀王一顿,这些天自己做了些什么,呼之欲出:“皇叔这些天……很忙。”
“本来……早朝的时候还能看见的,可是这些天……你连早朝都不来了。”小皇帝一脸委屈,“他们说,你养了个男宠。”
怀王一时语塞。
“他长得很好看?”皇帝追问。
“不好看。”
“那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却不来看我?”小皇帝泪眼朦胧,每一个字都撞着怀王的心窝,“你是不是也不要小攸了?”
“不会。”怀王痛道,“小攸是皇叔的侄儿,怎么能跟区区一个男宠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