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归来-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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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吃到一半时,露西尔才发现外边站着个女孩,她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个女孩身材瘦削,一头金发,站在厨房的纱门外面,满身是泥,披头散发。
“我的天哪,是个孩子!”露西尔大叫一声,用手捂住了嘴巴。
露西尔记得,那是威尔逊家的一个孩子——汉娜,她应该记得没错。自从好几个星期前,全镇在教堂开了大会之后,露西尔就再没有见过这一家人。
“很抱歉。”女孩说。
露西尔擦了擦嘴。“不,”她说,“没关系。我刚才只是没发现那里有人。”她走到门口,“你从哪里来的?”
“我的名字叫汉娜,汉娜?威尔逊。”
“我知道你是谁,亲爱的。吉姆?威尔逊的女儿。我们是一家人。”
“夫人。”
“从根上算起,你父亲和我是表兄妹。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姨妈……不过我记不大清楚她的名字了。”
“是的,夫人。”汉娜小心翼翼地说。
露西尔打开门,招手让女孩进来。“你看样子饿坏了,孩子。你多久没吃饭了?”
女孩平静地站在门口,身上散发出泥土和屋外空气的味道,就好像她今天早上刚从天上掉下来,又从土里爬了出来。露西尔朝她笑笑,但女孩还是犹豫不决。
“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露西尔说,“可是,如果你不进来吃点东西的话,我可就要找根鞭子抽你,直到你坐下来饱餐一顿为止。”
复生的女孩看见露西尔的微笑,便用几分随意,还带着些淡漠的语气说:“好的,夫人。”
女孩走进房间,纱门在她身后发出轻轻的“嘎吱”一声,仿佛在为露西尔的孤单得到了暂缓而欢呼。
女孩把露西尔给的食物吃了个精光。考虑到露西尔做菜的量,她吃得着实不少。眼看着她快要把露西尔做的早饭全吃完了,露西尔开始在冰箱里翻找起来。“都是剩饭了,我不太喜欢,总不能给你吃这些。”
“好了,露西尔夫人,”女孩说,“我吃饱了,谢谢您。”
露西尔伸手到冰箱最里边摸索着。“不,”她说,“你还没吃饱呢,我都不知道你的肚子是不是个无底洞,不过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吃多少。我打算让你把杂货店都吃空!”她大笑着说,声音在房间里回响,“不过我的饭也不是白做的,”露西尔说着,把在冰箱最里面找到的香肠包装拆开,“可不是谁都能免费吃。就算是耶稣想吃我做的饭,也得拿东西来换。所以呢,你得在这里帮我做点事才行。”露西尔一只手扶着后背——老妇人的蹒跚老态突然间显露无遗——然后大大地呻吟了一声,“我可不年轻了。”
“妈妈说我不应该乞求别人。”女孩说。
“你妈妈说得对。但是你没有乞求,是我请你帮忙的,仅此而已。我给你吃饭算是回报,这很公平,对吗?”
汉娜点点头。饭桌前的椅子对她来说太大了,她坐在里面,两只脚还够不着地,前后晃荡着。
“说到你妈妈,”露西尔说,还在动作夸张地拆那根香肠,“她会担心你的,你爸爸也是。他们知道你在哪里吗?”
“我想是吧。”女孩说。
“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耸耸肩,但是露西尔背对着她,手里忙着拆香肠的包装,没看见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女孩意识到这一点,便说:“我不知道。”
“得了,孩子。”露西尔在铁煎锅里擦上一层油,准备煎香肠,“别这样。我了解你,也了解你们一家人。你的母亲跟你父亲一样……复生了,你弟弟也是。他们在哪里?上次我听说自从士兵开始抓人,你们就都不见了。”露西尔把香肠放进煎锅,开了小火。
“我不能说。”女孩说。
“啊,我的天!”露西尔说,“这话听起来很严肃,秘密通常都是很严肃的。”
“是的,夫人。”
“我可不太喜欢秘密,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惹各种麻烦上身。小姑娘,我结婚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丈夫呢。”露西尔说。然后她走到女孩身边,悄悄在她耳边说:“但是你知道实际上怎么样吗?”
“怎么样?”汉娜也悄声问。
“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别告诉别人,这是个秘密。”
汉娜笑起来,开朗灿烂的笑容,跟雅各布的笑容很像。
“我跟你说过我儿子雅各布的事吗?他跟你,跟你们全家人一样。”
“他在哪里?”女孩问。
露西尔叹了口气。“他在学校里,士兵把他抓去的。”
汉娜的脸色一下子刷白。
“我知道,”露西尔说,“你吓着了吧?他和我丈夫一起被抓走的。他们本来一起在河边躺着呢,士兵就去把他们抓走了。”
“在河边?”
“是的,孩子。”露西尔说,香肠已经开始滋滋作响,“士兵们总喜欢到河边去,他们知道那里是藏身的好地方,所以经常去那儿搜索抓人。嗯,那些士兵其实也不是坏人,至少我希望他们不是。除了把人们从自己家里带走之外,这些士兵也没有伤害过谁。是的,他们不会伤害你,只是带你走,让你离开所有你爱的人、你关心的人,和……”
她转过身来,才发现汉娜已经不见了,只有纱门发出的“啪”的一声,令她如梦初醒。
“我会等你回来。”露西尔对着空屋子说。她知道,这座房子很快就不会这么空荡了。
前一天夜里,她不是刚刚梦见好多孩子吗?
阿丽西亚·休姆
“那个男孩的事是个意外,没有什么病,只是消失不见了。”年轻姑娘十分紧张,向坐在桌子对面的男子汇报了这个消息。那个男人皮肤黝黑,身穿裁剪精良的西装。“我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说,“但是听起来不太好,对吗?”
“没事的,”贝拉米探员说,“只是这情况很不同寻常。”
“现在怎么样了?我宁肯去犹他州,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你不会等太久,”贝拉米说,“我会处理这件事的,米切尔探员不是向你保证过由我来处理嘛。”
想起米切尔探员,她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位夫人,人非常好。”她说。
贝拉米探员站起来,绕过桌子,将一把小椅子放在她旁边,他坐下来,然后从袖筒里抽出一个信封。“他们的地址,”他把信封递给阿丽西亚,“他们都还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是从我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来看,他们想知道。他们很想知道。”
阿丽西亚接过信封,双手颤抖着将其打开。地址是肯塔基州。“我爸爸是肯塔基人,”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他一直讨厌波士顿,但是妈妈不愿意离开。我猜妈妈最后肯定是拗不过他了。”她拥抱了一下穿着精致西装的这位黑皮肤探员,吻了吻他的脸颊,说,“谢谢。”
“外面有个士兵叫哈里斯,很年轻,大概十八九岁吧,反正跟你差不多。你从我的办公室出去后一定要跟着他,按照他说的做,他让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他会带你离开这里。”他拍拍她的手,“他们去肯塔基是好事,调查局主要在人口密集的区域活动,那边有很多地方你都可以藏身。”
“那米切尔探员呢?”她问,“你要我再帮忙带一条消息回来吗?”
“不用了,”贝拉米探员说,“这样对你对她都不安全。记得一定要跟着哈里斯,按照他说的去做。他会把你带到父母身边的。”
“好的。”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好奇。“所谓‘消失不见’,”她问,“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位衣着精致的探员叹了口气。“说实话,”他说,“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结束还是开始。”
十一
以弗雷德?格林为首的几个人,现在每天都会到马文?帕克尔家的草地上聚会。在炽热的阳光下,大家都更加义愤填膺,尤其是看到运送复生者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到阿卡迪亚主干道上的时候。
最初几天,约翰?沃特金斯一直用自家卡车上找到的一小片木头计算复生者的人数,满五个他就在上面打个钩。才第一周,他就数了超过二百人。
“等不到他们把复生者抓完,我的铅笔就要用光了。”他对大家说。
没人回答。
偶尔,弗雷德也会说:“我们不能这样忍下去了。”他总是摇摇头,喝一大口啤酒,双腿抽动一下,好像要奔向什么地方。“这竟然就发生在我们自己的镇子里。”他说。
谁也说不清,弗雷德说的“这”到底指什么,但是大家都明白意思。他们都意识到,有一件超乎他们想象的大事正在眼皮底下发生。
一天下午,大家都站在院子里,眼看着一辆卡车上的复生者们下来。“你们一定不相信,火山是会生长的,对吧?”马文?帕克尔说。他个子很高,瘦得皮包骨头,肤色苍白,头发则是铁锈的颜色。“不过这是真的,”他接着说道,“上帝作证,这都是实话。有一次我听人说,有个女的家里,后院就有座会长大的火山。一开始只是在草地上鼓起一块,就像个鼹鼠洞之类的。第二天就大了一些,再过一天又大一点,一天天大起来。”
没人说话。他们只是听着,脑子里想象着土堆、岩石、火焰等种种恐怖的景象。街对面,复生者正从卡车上下来,清点数目之后,列队进入阿卡迪亚。
“后来,这座小山长到大概十英尺高,她才开始害怕。你们肯定想不到,一个人要花那么久才会被这种事情吓到,是吧?但是事实的确如此。开始时没人着急,任凭事态慢慢发展,直到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还能怎么办呢?”有人问。
没人回答,那女人的故事还在继续。“等到她叫人来时,她家已经到处都是硫黄味了。后来邻居也来看,他们的脑子好歹转过弯来,决定去查一下,院子里这个从鼹鼠洞长成小山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到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不是吗?”
有人问道:“那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但是这个问题仍然没有人回答,故事继续发展:“有几个科学家过去四处看了看,这里测一测,那里验一验,诸如此类。你们知道他们对那女人说什么吗?他们说:‘我们觉得你最好搬家。’你们能相信吗?他们就撂下了这句话。于是她失去了自己的家,这可是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权拥有的东西,是每个人真正拥有的东西——上帝赐予的家园!而他们只是转了个身,跟她说,‘唉,倒霉呀,姑娘。’
“没过多久,她就打包行李搬家,收拾好一辈子攒下来的家当,匆匆忙忙走了。后来镇子里其他人也都跟着走了。就因为她家后院开始生长的那个东西,每个人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大的那个东西,所有人都跑了。”他喝光啤酒,捏扁啤酒罐,扔到自家的草地上,咕哝着说,“他们一开始就该采取行动,最初看到草地上有个土包,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就应该闹出点大动静。但是,没有,他们都在犹豫,特别是那个女人。她犹豫了,结果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因此受害。”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汽车来了又去,这群人就沉默地看着。他们都有种共同的感觉,就在此刻,他们被世界出卖了,也许好多年以前,他们早就被出卖了。
他们觉得,这一辈子,整个世界都在欺骗他们。
就在第二天早上,弗雷德?格林出现了,还带着他的示威者标志。那是一块漆成绿色的胶板,上面写着大红色的标语:“复生者滚出阿卡迪亚”。
弗雷德?格林自己也不知道抗议到底有什么用,他不确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是否一定会有结果,但是至少,这让他感觉自己有所行动。他曾经夜不能寐,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