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臣环伺作者:御景天-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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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纵抬袖,饮下杯中清酒,再朝阶下看,楚王公子朝他躬了躬身,笑着坐回了席位。
几日前,京兆尹盘查竹湘院内一众仆从侍从,从司马贤的一干亲随里揪出了两人带往刑部受审。此事暗中进行,外人无从得知,可这位正主,却是瞒不了的,萧纵也没打算瞒他。那两个细作是何来路,王陵使尽了酷刑眼下还没撬开那两张嘴,萧纵对此也已经不抱指望,不过,这嘴越严,便是越有蹊跷。
司马贤的处境他自己应该是明了了,适才那一袭话,最后一句意之所指便在于此。
萧纵看着席位上与众臣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楚王二公子,那张绝色面容上始终浮着薄薄的笑意。
从那两细作被揪出来,司马贤一直便如眼下这般镇定自若,不见惊慌,沉压得住气,于生死境地里坦然处之。
萧纵漫不经心啜了口酒,其实他不需要惊讶,楚王的儿子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筵席一直持续到午夜,司马贤大约是场面上纵横惯了,海量,与众官喝过一巡又一巡,几经痛饮,到了散席之时,虽然没有醉倒,但脚步已经踉跄。韩溯着人搀扶着他离席,司马贤靠着侍者的肩,眯着一双细长的凤眼,半醉半醒,轻笑着向萧纵告退。
宴席散后,萧纵从龙吟宫出来,外面正下着夜雨,淅淅沥沥,晚风阵阵,带着秋夜的寒意扑面,将萧纵早就胀痛的脑袋吹得舒服了些。
今晚这席宴,萧纵的几个皇侄都在。上回设宴待秦王,因着萧横半道上冒出来非要参加,他拗不过,同意了,事后另外几个娃知晓,朝他咕哝厚此薄彼不少时日。这回几个娃听到又有宴席,个个央着他要出席,萧纵想早些让他们习惯这等场合,没什么不好,便一个没落都带上了。
萧纵自王容手里抱过困得直打瞌睡的小侄儿萧鉴,这娃毕竟年纪太小,熬不住夜,他掀着朦胧的睡眼见面前是他叔的脸,眼立马一闭,脑袋往萧纵肩上咚地一磕,呼呼大睡。
萧纵轻轻拍了拍侄儿的后背,朝仍然没有睡意的另几个皇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着一群娃往昭阳宫去,
到了昭阳宫,萧纵先将小侄儿抱回房,出来时,就见另外三个皇侄精神矍铄,还在厅内逗留着。
萧纵没来得及开口说,怎么还不去睡?就见康王世子萧浚朝他挤眉弄眼。
萧纵皱了皱眉,“你们几个作甚?”
萧浚挤了半天眉,笑眯眯道:“叔,你什么时候立妃,给我们找个皇婶啊?”
萧纵眉头一皱,他最近日子够不好过的,一群小屁孩竟还来添乱,下意识便将目光朝一旁不吱声的萧横看,他觉得这种问题应该是萧纵撺掇人问的。
萧横淡淡地把脸转开,“跟我没关系。”
萧浚接着道,“那个楚王公子长得挺好看的。”
萧纵看着皇侄,眉头皱得又深了几分,他忽然觉得他应该找个人于男女之事上提点一下各位小娃,可能他们年纪还小,但总比这样男女不分来得好,正琢磨,便听萧浚又道,“方才我们在席上你跟楚王公子眉目传情……”
萧纵揉了揉额头,想,他真的应该找个人来教教这帮孩子了。
这时,另一边恭王世子萧礼已经按捺不住,“萧浚,你能不能爽快些,别一句一句往外蹦啊。”转过来对萧纵道,“叔,其实我们想说,楚王公子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气息。”
“什么气息?”萧纵扶了扶额,懒得多说什么。
“妖气。”萧礼道,他大约觉得萧横板着脸的样子在他叔面前很吃得开,便学着萧横的老成样,道“俗称狐狸精气。叔,你千万不能被迷惑,书上说狐狸精专门吸人精气。”萧礼一脸凝重,老气横秋道。
萧纵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回房睡去。”
第二十五章
萧纵从皇侄那儿回到自己寝宫,夜已经很深,雨势大涨,宫檐下雨水如注。
因着司马贤入京一事,萧纵本就将心神绷得紧,这两日又为秦王之病闹心,头便一直在隐隐作痛,今天晚上一场宴席闹腾下来,脑袋便越发不可收拾抽得疼。
王容见主子一进寝宫就摁着额头不断揉,轻声问是否宣太医,萧纵挥了挥手,王容便识趣地拧了块温热面巾呈上。萧纵将面巾压在额头上,闭着眼胡乱扯身上玄黑的龙袍,他委实累了,得赶紧上榻。
王容等几个内侍帮衬着替他更衣,帝服配饰繁复,只腰上挂件林林种种就有七八样,一身行头刚脱了一半,外殿便有内侍通报,“韩太傅求见。”
萧纵微微一愣,掀了面巾扔在一旁,拢了拢半敞的衣襟,“请他进来。”
这宴席才散了没多久,估摸着时间,众官大约才刚出宫门,也不知道韩溯为着什么又折回来。
韩溯在内侍引领之下入萧纵寝宫内殿,一眼便见天子正低垂着头,长发散乱披肩,敞着帝服坐在椅里整理内衫,不由怔了怔。
萧纵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道:“朕正要就寝,太傅何事?”抬起头,见韩溯立在跟前,瞧着自己一瞬不瞬,萧纵将他上下打量一个来回,惊讶道:“太傅,你怎么浑身湿成这样?没遮伞么?”
韩溯此时一身公卿锦袍里外透着水,发髻湿漉,水珠顺着前额和衣袍下摆一滴滴往下落,显然是冒雨匆忙而来。
站在萧纵跟前,韩太傅看着天子,却没说话。
萧纵有些不解,待循着太傅的眼光,瞧见自己露在外面的一片大白脖子,不自在闪了闪神,尴尬的笑了笑,“朕……刚要就寝,衣衫难免不整,太傅莫要见怪。”伸手拉了拉内衫,他记得韩溯对他的仪容好像一直特别讲究。
韩溯缓缓移开眼,神色平静,并没有以往的不悦之色,淡道:“皇上肌肤太过苍白,筋脉纤细,该着御医好好调理身子。”瞥了眼萧纵强打精神的面孔,“皇上若是身子不爽快,可别捂着。”
萧纵笑道:“太傅挂念了,朕哪有什么不爽快,不过有些乏困罢了。倒是你,什么要紧事让你连伞都不打,冒雨前来见朕?”
韩溯似乎这才忆起了正事,神色微微一变,略有些无奈道:“还有人比臣淋得更彻底的。”便道明原委。
楚王公子司马贤因着在皇宴上喝得太过豪放,被人搀扶着从龙吟宫出去,没走几步便开始说胡话,待到了玄武门,横竖不肯上轿,一干朝臣侍从帮着连哄带劝,都拿他没办法。韩溯只得返宫上禀,他折回来的时候,楚王公子正抱着玄武门前一根大石柱子喊更衣要陪侍。
“禁军几个侍卫上前想搭把手,被楚王二公子一下撂翻……臣等不便太过动粗……”
萧纵揉了揉太阳穴,“他不是挺能喝的么?”沉了片刻,心道,这一个一个都很能惹事,微微叹了口气,“给他两个陪侍,先把人哄进宫来过了今晚再说罢。别让他在众人面前扫楚王忠臣贤良的面子了。”
韩溯领命刚要退出去,萧纵叫住他,“此事由人传个话便成,你不必再跑一趟。”转而对王容道:“伺候太傅清泉宫沐浴更衣。”
转眼再看韩溯,萧纵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动向来拘礼的太傅去那天子御用之地洗个身。
没想到太傅很干脆的谢了恩,没有半点推辞,只说楚王公子也在雨中淋了多时,怕更得仔细泡个浴。便随着王容去了。
萧纵看着他的背影,想,他的太傅真有些不同了。
静坐了片刻,困乏之意略去了些,萧纵起身踱出寝宫,在廊里站了站。清泉宫离天子寝宫不远,没多久,萧纵便见太傅一身干爽朝他来。
“皇上,臣来告退,多谢皇上体恤之意,臣明日一早再进宫接楚王公子回竹湘院。”韩溯躬身,顿了顿,再道,“夜已深,明日虽不朝,皇上也该早些就寝。”
萧纵看着他,轻笑道:“这大半夜都过去了,风大雨急,干脆太傅也在宫里过一晚吧,明早直接带着司马贤出宫,省得来回折腾。”
这话本是随口一说,萧纵却见太傅凝起了面色。
萧纵才想,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下一刻果然听道韩溯淡淡的声音:“皇上莫要说笑。”
韩溯瞥眼看着廊外雨势,接着淡声道:“夜宿内宫难免惹人非议,当初秦王驻信阳宫月余,乃是情势所迫,今晚楚王公子也是醉得众人皆知,尚且掀不起什么话柄。臣,要是歇在内宫,皇上与臣的那些传闻只怕是越加精彩纷呈了。”顿了片刻,又道,“如此,皇上也要臣住下么?臣倒是不计较。”
没待萧纵开口,韩溯再躬身,“臣告退。”
萧纵愣愣地想,他的太傅的的确确是不同了。
韩溯请退后,萧纵在廊里又站了多时,凉风吹得他四肢发寒,王容在一旁几回提醒他该歇了。
可今晚哪里还容得他安生睡觉。
萧纵在冷风里醒了醒脑,对王容吩咐了几句,转身入寝宫。
寝宫里只点了几盏烛火,微微摇曳的火光照得安静的内殿一片昏黄,萧纵屏退了内侍,独坐在案后,漫不经心的翻阅着一册治国略。
那些纷乱的政局在他脑中此刻只剩下两个清晰的名号。
秦王,楚王。
秦王,他在接到那一折进京文书的时候,就看不透那个男人目的何在,而入京之后,一场毒杀,似乎造就了一个契机,突然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随之而来的,一次次威吓,恃强,挑衅,诸多意味不明的靠近试探,以及那些轻慢之举,让他更加对那个威胁着他江山的男人捉摸不透。
也许,如睿王的告诫,他想得少一点,心狠一点,可以不必如此伤神。
可他,终归做不到如睿王那般冷酷干脆。
对秦王,他始终看不透,或者说他不敢妄断。
断错了,江山覆。
他赌不起。
可幸眼下,于大势,他手中尚且有筹码。
而对楚王,他从来看着清楚。很多年前,他的父皇与先秦王欲博弈江山,几道密令召楚王入京谋事,他的姨丈百般推诿的时候,他的父皇就告诫他,楚王的忠心厚不过一层纸,鲜亮的忠义外皮下,也是一颗狼子野心。
他的父皇说,国运渐衰,下一任天子,注定艰难。
其实,大周朝立国到现在,那么些个藩王,又有哪一任天子不艰难。
韬光养晦这么些年,司马贤这趟上京,不论是不是楚王受了人挑唆使然,他就不信,他的姨丈没有自己的盘算。
几盏烛火,灯油渐渐烧干,火光暗了下去,萧纵回神,起身往烛台里添了些油,拨了拨灯芯。
这时,有内侍奉夜宵入内。
“皇上,用些小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萧纵坐回到桌案后,放了书卷,内侍将几盘小点布到他面前,又沏了杯淡茶奉上。
萧纵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听内侍又道:“皇上还需要什么否?吩咐奴才,奴才立刻去办。”
萧纵放了茶杯,片刻,淡淡道:“司马贤,你是来伺候朕用膳的?”
一旁一直躬着身垂着脸,一身内侍行头之人微微一怔,缓缓抬起头,现出一张美人脸面,看了萧纵片刻,薄唇含着一抹轻笑,细长的眼微微一挑,勾魂摄魄一样朝天子睇出一瞥,“原来皇上一早发现是微臣。”轻叹了一口气。
萧纵没说话,司马贤又道:“皇上今晚独坐青灯案前,便是在等微臣?”
萧纵笑道:“你当朕的寝宫这么容易混进来,朕的禁军是纸扎的?”
司马贤装模作样又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