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臣环伺作者:御景天-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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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微顿,萧纵想,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难以磨灭的,不想记住都不行。
沉在深处的记忆,日久年深,即便如今看来已经是过去,也不容易淡忘。
十四年前的那段因缘际会,结识一个本该多少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少年,最初始的时候,他会在大明殿上违背父皇的心意大胆直言,替少年讨情,不过是他对一个即将无辜枉死在父皇与先秦王江山对弈中绝望生灵的怜悯。待后来年岁长成,他瞥见那些刻于信阳宫一角梅树上的嶙峋异族文字,有时也会自问,他曾经的怜悯是否真如睿王所说的,是妇人之仁。
很多时候这个问题他不想想得太多,或者其实这本身就是一种妇人之仁。
深宫大半载,冬寒刺骨酷暑炎夏,帝宫偏冷的一角,跟面对血亲手足时的疲累顾虑不同,他不必一句话说一半留一半,不需要察言观色,更无需心怀渴望又不得不堤防,他可以放心地说话和微笑,那些他对手足兄弟求而不得,或者说求而不敢得又无比渴望的东西,八个月,他体会了一些,也在心中存了一些。
他不知道是否因此,当初他分明少小年幼,可那些记忆却似乎在他心中烙下了印记,尘封得住一时,却不会消失。
也或者,是他所选择的信阳宫十年太过平淡平静太过孤寂,才让他在时隔多年之后,仍然对年少时浅尝过的一点点真意记忆犹新,而至今日还会耿耿于怀,放不下抛不开。
他不止一回提醒过自己该放了,不必再执着了,却似乎从来没有放下过,不执着。
就如此刻,他已经把那面兽骨亲王印封存,却只因为市井里的一声吆喝,很多记忆翻涌上来。
少年执意把印信赠给他时的坚决。
在树上刻下名字时紧绷面孔上的郑重。
要他记住他名字时那认真而执着的口气。
他将随身所佩玉挂解下来递出去时,那双细长瞳仁中现出的一抹欣喜。
沉淀在记忆中的人和事,如同生了根,让他没法干脆放开,萧纵想,他果然是优柔寡断的。
“怎么了?”
韩溯见天子看着那敢大言不惭称买卖西北最好骨雕货色,铺面却破旧的有点不成样子的摊位心不在焉,凑近身低低问道。
“没什么。”萧纵收了收神,转开视线,继续前行,脚步不禁快了些。
一旁司马贤向那摊子淡淡瞥了两眼,再看萧纵,似有所思,没说什么随在了天子身侧。经过骨雕摊子铺时,却突然一手抓了萧纵手肘,拉着人往摊子处带,“十四爷既然有中意的东西,不妨看看。”
韩溯见着眉峰微蹙。
近到货摊跟前,司马贤扫了一眼摊位上林林种种造型怪异的摆件,皱眉:“好个西北第一骨。”对着摊主不乏刻薄讥诮,“西北的骨雕也算是有些名气,如果都像你这些买卖货,这样粗糙,哪里还有人买,都自个儿弄跟骨头回家划两刀成了。”
萧纵站在摊前,他尚且还有几分散神,被司马贤拉将过来,便就着瞧了瞧,确实没瞧见什么好货。就是真有哪样雕刻精湛的东西摆在面前,他也不会买。
那摊主形容生猛彪悍,面相有几分悍气,大约真是西北哪支异族,他朝司马贤看了一眼,面色有些绷,“好东西都在摊柜子里放着,爷想看,咱这就拿出来。”弯腰摸索。
萧纵刚想说不必麻烦了,刚抬起眼,迎面一阵冷锐之气,一道寒光杀意逼人。
“护驾!”
韩溯大喝了一声,吹在他耳边的紊乱气息,他脚下站立不稳往后倒。
第三十六章
冷锐的刀锋挟着逼人杀意,凌厉疾劲。
刀锋来袭,杀气扑面。萧纵却全无反应直着身子站在货摊子前不躲不闪也不后退,面色看似淡然实则有些呆。
他自小不擅武道,幼年时跟皇兄皇弟们过招总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不管怎么勤加苦练,舞刀弄剑这一项上萧纵没有一次扭转过一众兄弟中垫底的局面。负责教授一干皇子武艺的老将军裴掣曾经委婉地对仁明帝说过,十四殿下真不合适习武,武功这种东西高低成就跟天分好坏有些干系,虽然说大多数人苦下决心,也会勤能补拙多少有点成效,但有点天分跟一点没有天分还是有差别的。裴老将军说十四殿下对危机的感知不太敏锐可能有些迟钝,因为这样十四皇子对对手的出招会比较后知后觉,应对上就不能及时。仁明帝听了这些话,沉默半晌,对裴掣说你的意思是纵儿没有资质,反应慢半拍?裴掣支支吾吾,仁明帝后来就再没有于武学这一项上强求过萧纵。
萧纵此时,正对着骨雕摊主突然直袭过来的一击淋漓尽致地表现着他于武道于自保上后知后觉的迟缓。他呆站着没动。
“皇上小心!”电光火石间,身侧司马贤出手迅捷,猛推了天子一把,袖中一柄匕首顺势滑出,迎击向直取天子颈项的锋利刀刃。
锵的一声刺耳尖响。
冰冷刀刃耀着凛冽薄光在萧纵颈侧划出一道寒芒。
“护驾!”身后韩溯大喝了一声。他话刚落音,四下里瞬间飞现出十几条悍然身影。
随护萧纵出宫,一直隐匿在暗处的禁军侍卫,在见到骨雕摊主手中刀芒的一霎那,即刻兵分三路,身形快如雷闪,上前救驾,一路禁卫团团将萧纵围护住后退,另有一路纵身直接向着那行刺天子的不法暴徒袭去,再一路则是飞身至萧横等一众小娃身边,护住一帮小主子。
小街巷子里顷刻之间混战成一团,那装着摆摊子做买卖袭击萧纵的刺客并非只只身一人,在他弯腰操出家伙的一瞬,小街两旁稀疏卖杂货的几家摊位后面同时窜出了五六人,显然是有人早做了部署,有备而来。那一干刺客个个身形高壮面相野悍,手中所用兵器跟中原武者惯常使用刀剑不同,形似弯勾,刀身薄而宽。
刺客人人手持如此双刀,飞身袭向萧纵一行,与上前护驾的禁卫激斗起来,寥寂街巷内一时间寒铁相击之声尖锐响耳,昏暗中刀剑碰撞拉出一道道刺目火花。
最初一瞬间呆愣之后,萧纵已经反应了过来。其实他心中一直很清醒,看到那摊主朝他抡起弯刀也知道是遇袭了,只是这个念头虽然一直在脑中回荡,但他的身子本能地不知道做何反应,就像小时候每次拿着木剑跟兄弟们比试,他明明看到对方的木剑朝着他的手臂或者肩膀招呼,可他总是要过那么片刻才能想起来该用所学的哪个招式去挡,或者应该如何闪避,而等他想到该怎么办了,热馒头都凉了好几回了,于是他每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兄皇弟用木剑指挑着他的下巴咽喉。
萧纵知道自己遭遇了突袭,被司马贤推一把避开要命的一刀,他当即想到的是皇侄们怎么样了,见到萧横等安然无虞,松了半口气,转眼便寻司马贤。楚王二公子在替他隔挡那致命一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闷哼。
刺客使的都是双刀,那货摊主一刀朝他劈的时候,另外一柄弯刀砍向了楚二公子。
萧纵在侍卫围护之下,退至一旁斗乱之外,昏暗街巷里刀剑击出一簇簇火花,此生彼灭,兵刃相交刺耳的声音尖利不绝,打斗正当激酣。他在旁观望,斗场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十个侍卫连同司马贤对战那六七个不知来路的不法狂徒,狂徒中已有一人被斩杀,他此次挑选的护卫皆为禁军武官中的佼佼者,武艺自然不凡,可那几个刺客堪堪半数人,寡众悬殊,几乎以一敌二,但却丝毫不显弱势,弯刀呼啸,凶悍异常。萧纵皱了皱眉,此种形如勾月的利刃是西北一些部族惯使武器,眼前这一出看起来不单纯。
一柄弯刀飞脱出来,在半空里回旋数丈,噗的一声斜斜插入小街土墙,刀刃大半没入墙面,却是司马贤一刀挑飞了一名刺客挥砍向他又急又猛的一击。
司马贤手势如行云,从敌手中夺来的弯刀看似轻轻一扬,实则迅疾如电,寒光划着刺客咽喉,飞溅出一道血花,另一手中匕首隔挡住骨雕摊主刚猛斩下的寒刃,只身对两敌,犹占上风。
萧纵知道楚王二公子自恃有功夫傍身,在京这些时日并不太拿自己堪忧的处境当回事,听韩溯所告,他言辞间有时还颇有些自负,萧纵只料想司马贤大约确实有些身手,却不知道原来武艺竟高明至斯。
骨雕摊主突然发难砍向他的那一刀,楚二公子该是没有避开,萧纵看着打斗中身如蛟龙的司马贤,负着伤,出手狠厉,对战多时气势不减,平日里面貌如花轻佻含笑,发起难来原来是鬼刹修罗么。
微微沉吟片刻,萧纵对护在周身的几个侍卫道:“朕这里无险,去替楚王公子挡一挡,护他去安全之处。”那一干刺客身手利落,攻势凌厉,攻击的目标他大约也看出来了,除了刚开始骨雕摊前那突如其来的一道寒光是向他招呼,后来跳将出来的凶徒却都是冲着司马贤而去,激斗已有些时候,试图往他这里窜的刺客没几个,拼死朝楚二公子靠的倒是不少,最开始对他的袭击似乎有几分转嫁注意混淆视听的意图。
萧纵微微皱起眉,这一出行刺越发地不单纯。
片刻思忖,回过神,七八个侍卫仍然把他围护得紧,竟没人应命前去救助司马贤,萧纵皱眉:“没听着朕说什么么?”
侍卫里领头的武官转过身,半跪下请罪,眼睛大胆朝萧纵看了看,刚毅的面孔上迟疑之色闪了闪,“可是皇上与太傅……”
“朕与太傅……”萧纵刚想说他跟韩溯留两人照应就成了,突然发现自个儿腰上竟栓着一条手臂,搭在腰侧的一只手白净修长指节分明,再发现栓在腰上的手臂勒得有些紧,他正被半抱着肩背挨靠一副胸膛。
韩溯喝了声护驾,一把将他弄离险境后,他一直关注着场中打斗,没留意其他,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得劲儿,这会儿蓦然之间不知为什么似乎太傅吹在他颈侧的呼吸陡然清晰异常温热起来。
萧纵偏转过头,看向韩溯,微微扯动身子,很清晰地感觉到压在腰上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似乎压得更紧了,太傅斯文的面孔在昏暗之中如常斯文。
萧纵被刺客一事占据的脑袋,不自禁分出一抹神,很不是时候地想,眼下情形如此,他们这样应该不会招惹什么话柄罢。下意识眼角余光瞥了瞥禁卫武官。
韩溯始终满面平静自在自若,他朝打斗场淡淡看了两眼,收回视线,对不怎么自在的萧纵道:“皇上的安危始终最是要紧,怎能将侍卫都遣去护着他人。皇上莫要过多忧心,眼下侍卫们已经渐占上风,司马贤面对两个刺客都身手洒脱,应付一个更加游刃有余,他不会有什么意外。何况,程统领,”瞥了一眼半跪于地的武官,“程统领早先点放烟火传信,皇城巡城卫定然已看到,想来也快要赶到,不管这伙暴徒受何人指使,目标在谁,都不能得手,败势已定,皇上且放宽心罢。”
他话刚落音,远处隐隐火光通亮的栖凤街口传来阵阵嘈杂,两列火把如长龙奔涌进小街,铿铿步履,铁衣寒甲疾步靠近,确是皇城卫赶来了。
领头的将官对麾下全副武装的兵将下了一声令,至萧纵跟前,霍然下跪请罪,韩溯不动声色抽回了手,萧纵下意识的轻舒了口气。
到了这当儿,打斗那厢胜负之势已一目了然。刺客还剩了三人,负伤不轻,却还不曾放下弯刀。皇城卫从街口涌进来时,他们曾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