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by夜笼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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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修儒向着女儿招了招手,含笑道:“大冷天的,难为小哥儿跑这一遭儿。进屋吃杯热茶吧。”那小内侍此时礼数也忘了,胡乱的摇手道:“不敢不敢,这就要回去了。”柳春来笑道:“你莫怕,我们爷最是和气的,且进去歇会儿再走吧。”云娃偎在父亲怀里道:“哥哥到我家玩儿会儿吧。”那小内侍低了头,提着食盒,跟着柳春来进了屋里。
云修儒素来喜欢小孩子,亲自用手帕包了几样果子,又叫柳春来拿了一吊钱与他放好。那小内侍千恩万谢的告辞而去。
云娃望着一碟一碟儿美味佳肴,犹对那六小碗儿各式的腊八粥情有独钟。
云修儒摇头道:“怎的有这许多?哪里吃得了?”柳春来道:“今儿是腊八节,上头多加了两道菜。”忽想起要紧的事来,指着尚未拿出的菜嚷道:“该打该打,这个姜汁鱼片,五香仔鸽是陛下特意赏下的。”云修儒扫了一眼道:“坐下吃吧,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云娃埋头苦吃,云修儒按住她的手,在不许她吃第二碗。
正闹着,只听外头有人叫道:“云掌印在吗?”柳春来起身到门外一看,却是流萤宫首领内侍,靳鹤年。忙上前施礼道:“靳首领好,不知有何事?”靳鹤年打量了他几眼道:“贵妃娘娘找云掌印有话要说。”说着,朝门口望了一眼,云修儒正好打里头出来,于是看个正着。
靳鹤年倒抽了口凉气,暗道:“传言不假,世上果真有这般人物。我看这后宫佳丽,竟无一人能与他相比。难怪陛下动情,这般宠爱于他。”
云修儒见他只管冲着自己呆看,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施礼道:“靳首领,不知娘娘唤我有何事?”靳鹤年尴尬的赔笑还礼道:“不敢不敢,云掌印万不可如此多礼,我如何当得起。”云修儒道:“请里面叙话吧。”说着,侧身而立。靳鹤年道:“娘娘那里耽误不得,改日再来拜访吧。”云修儒到里面换了衣服。嘱咐云娃莫淘气,又交代柳春来几句,随他去了。
路上,云修儒也曾问过靳鹤年,贵妃叫他何事?可他只说不知道。云修儒思附着,如今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后宫嫔妃岂有不恼的?此一去,凶多吉少,终是躲不过去的,却要小心应对。
云修儒跟着靳鹤年,低头走进流萤宫,拜伏在冰冷的地上。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没有人叫他起来,只听得翻书的声音。腿已经麻木了,膝盖犹如针扎的一般。身子一颤,险些栽倒。这时,只听得头上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喝道:“好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来人,拉下去打。”
云修儒被两个内侍架了起来,猛抬头,看见一位花团锦簇的美艳少妇,端坐椅中。想必,这便是记贵妃了。
果然,那妇人摆摆手,两个内侍放下了他,退到一旁。
记贵妃道:“你便是云修儒吗?”云修儒叩首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奴婢。”记贵妃让他抬起头来。于是,在那一瞬间,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惊叹声几乎冲口而出。
记贵妃又惊又妒,定了定神道:“听说,你是读书人之人,怎么不考取功名,报效国家?却为何入宫了?”云修儒虽早已料到,但还是被她话语刺痛,竟不知如何开口。记贵妃挑起秀眉道:“你这是何意,怎么不回我的话?”靳鹤年在一旁道:“云掌印,娘娘问你话了?”云修儒微微抬头看了记贵妃一眼道:“回娘娘,奴婢入宫也是效力陛下。”
记贵妃“咯咯”的笑起来,讥讽道:“读书人的嘴就是厉害。‘效力’都效力到陛下的龙床上了!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了。”说罢,又是好一阵儿的讥笑不已。宫女内侍们,也都在一旁附和着。
云修儒脸上颜色尽退,嘴唇微微颤抖着,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他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
记贵妃平静了会儿又道:“听说,你女儿也是个美人儿坯子。你年纪不小了,色衰之时,可是要令爱代你效忠陛下了?她长大后,你是如何向她说明,你与陛下的事了?”这些话无疑是一把把利剑,在云修儒心上来回的划着,他分明感到,心被切成碎片,疼得无法呼吸,终于支持不住,扑倒在地。
靳鹤年和记贵妃相视一笑,走到云修儒身旁道:“云掌印是怎么了?才跪了一会儿就不行了?哎,看来,这规矩还没学到家呀。你都这样,可怎么管手底下的人了?”云修儒闭着眼歇了会儿道:“娘娘唤奴婢来有何事吩咐?”
记贵妃向靳鹤年点点头。靳鹤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云修儒伸出有些发颤的手,接住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本书的名字。靳鹤年道:“娘娘要看看这几本书,赶紧送过来,别让娘娘久等。”云修儒紧咬着牙,打地上爬起来,躬身道“奴婢告退。”
记贵妃见他踉跄着,退到大殿门口时,忽又轻飘飘的叫道:“你且回来。”云修儒只得又一瘸一拐的回来跪下,听她吩咐。
记贵妃秀眉微蹙,想了半日方道:“记不得了,你先去吧。”待云修儒艰难的打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的往宫外走去。眼看走出了宫门,就又被叫了回去跪下听吩咐。
如此反复数次,记贵妃才道:“想起来了。有一本《山中居散记》你给我拿来。”又对靳鹤年道:“你跟着他,要他亲自找来与我。”靳鹤年躬身领命。记贵妃立起身来,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往后面去了。
靳鹤年看了看跌坐在地的云修儒道:“云掌印还是快些走吧,娘娘的旨意可是不能耽搁的。”云修儒在地上颤巍巍的爬起来,摇晃着往宫外走去。
10
10、第 10 章 。。。
等云修儒把那几本书捧到流萤宫时,天色已近傍晚。
记贵妃大发脾气,把那些书,劈头盖脸的向他砸了过去。无比恶毒的道:“叫你拿几本书,竟去了这许久,真真的无用至极!你除了会用身子勾引陛下,还会什么?滚出去,见不得这狐媚样儿!”靳鹤年道:“云掌印快些退下吧。”云修儒苍白着脸,挣扎着立起身,方要告退,却听记贵妃道:“只把那本《山中居散记》留下,剩下的都拿走。”
云修儒一言不发的收拾起地上的书。他本来午饭就没吃,折腾到现在,连水也不曾沾得一口。心里又憋着气,这会儿眼前一阵阵儿发黑。竟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记贵妃冷笑一声道:“你做给谁看了?还不滚出去!”靳鹤年见云修儒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忙走过去,伸手推了他一把道:“云掌印,云掌印。”待看清他的脸色,这才有些发慌道:“启禀娘娘,他晕过去了。”记贵妃不以为然的道:“把他拉出去,别弄脏了我的地。”靳鹤年道:“娘娘切莫意气用事,这里交由奴婢处置吧。”又吩咐内侍传晚膳。记贵妃气哼哼的去了。
靳鹤年叫人端了杯热茶。亲自扶了云修儒坐起来,与他掐了会儿人中穴,方把他救醒。那些在一旁的几个内侍,趁机一饱秀色。
云修儒迷糊间,看见许多的陌生人围着自己,心下一惊,挣扎起来。靳鹤年道:“云掌印莫怕,方才你晕倒了,现在觉得如何?”云修儒定了定神,见自己正靠在他怀里,当下便要起来。无奈,浑身酸软,哪里挣得动。
靳鹤年命人收拾起地上的书,又搬了个秀埻过来,同另一个内侍把他架到上面坐下,又亲自捧了热茶与他道:“娘娘用膳去了,云掌印且放宽心,吃杯茶吧?”云修儒道了声谢,接过来吃了几口。靳鹤年向众人使了个眼色,内侍们都退了出去。
靳鹤年接过云修儒的茶碗,放在一边道:“云掌印,我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可愿听否?”云修儒抬头望了他一眼道:“请讲。”靳鹤年道:“你是读书之人,道理比我要明白得多。我们刑余之人,还能图什么?无非是靠着主子,讨主子欢心,得个荣华富贵享用。陛下这棵大树自不必说。可宫中的女主儿们,有哪个是好惹的?总不能为了抱陛下的粗腿,就拼着得罪各宫的娘娘们吧?你外无援手,内无靠山,在这宫中两眼一抹黑。若只凭陛下的宠爱,怕是不能长久。云掌印又不是阴阳之身,不能为陛下诞下子嗣。就算是能够,你就保得住孩子能平安长大吗?你想想,可是这个理儿不是?”云修儒微微冷笑道:“你道我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吗?”靳鹤年笑一笑道:“陛下既然看中云掌印,便是掌印的福气。只是,自古后宫争宠,犹如战场杀伐,有多惨烈,想必云掌印书读的比我多,应该明白。”
云修儒又是一声冷笑道:“万事都由我做主,我还会在这里吗?”靳鹤年道:“我晓得掌印的难处。娘娘心里也明白,只是这口气……”顿顿又道:“娘娘是个直脾气,发过就没事了。如今宫中,除了皇后娘娘,就数咋们娘娘是个人物了。云掌印心里该有点子打算才好。”云修儒道:“左右都是我的罪过,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靳鹤年拍拍他的肩道:“只要云掌对娘娘忠心,好好儿的为她老人家办事,娘娘决不亏待你的。若有人欺负与你,娘娘自然会为你出头。”云修儒慢慢起身道:“我笨嘴拙舌的,只怕会误了娘娘的大事,恕不敢领命,告辞了。”说罢,转身要走。
靳鹤年挑了半边眉毛道:“云掌印果然是不识时务吗?”云修儒双眼看着他道:“非也。我只当我的差,守我的本分。奉劝靳首领一句,莫要在娘娘面前进谗言。”靳鹤年大笑道:“好一个‘守本分’?你是印绶监的掌印,到要在台前请教,你如今守的是什么‘本份’?”
云修儒惨白的脸,一时涨得通红,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他紧咬牙关,转身欲走。靳鹤年道:“娘娘吩咐你,把这几本书拿走。”云修儒只得转回身,吃力的抱起书,一步一挪的去了。
柳春来这半日都快急疯了,偏生今日无人上门来,自己无法脱身。所幸的是,云娃不再哭闹了。
天色渐暗,风卷着雪花儿,漫天狂舞。
柳春来给云娃添了件衣服,又朝炉子里加了几块碳。看看桌上的饭菜,已有些凉了。隐约间,听得门外有人声。于云娃相视一眼,急急冲到门前,猛地掀起大红毡帘一看。却见一个满头满身都是雪的人立在门口。
柳春来瞪大眼睛,哆嗦的叫了声“爷”,泪水直流下来。云娃一把抱住父亲的腿,撒娇道:“爹爹,爹爹,你上哪儿去了?”云修儒撑着一口气,示意柳春来扶他进去,手一软,怀里的书撒了一地。
柳春来几乎是拼尽全力,跌跌撞撞的将他连拖带抱的弄到床上躺下。
云修儒此时脸色灰败,浑身凉的如同冰块儿一般。云娃伸着小手,刚碰到他的手,嘴里叫了声“好凉”,脖子一缩,连打两个寒战。柳春来麻利儿的拿了个手炉,加了块碳,用布包了,塞在他脚下。一面将云娃抱开道:“好姑娘,你且将地上的书收拾起来。”一面解开怀,拉过云修儒的双手,紧紧捂在怀里。虽冻得上牙打下牙,竟毫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