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悬疑经典小说-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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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的时候,柜台后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嘴上叼着烟,正站得笔直在写什么东西;四五个人一声不吭坐在椅子里等待。我走进去时,那男人瞅了我一眼,注意到了我手里握着的那张票,等我将票出示给他看时,他朝最后一只空着的椅子点点头,于是我便坐了下来。
身边是一位姑娘,两手护住她的钱包。她的长相还算不错,甚至可以说挺好看;我想她可能当过速记员。小办公室对面坐着一个身穿工作服的年轻黑人,他太太膝上抱着一个小姑娘,坐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年约半百的男人,扭头看着屋外落在过往行人身上的雨点。他衣冠楚楚,头戴一顶灰色洪堡帽,很可能是一家大银行的副总裁之类,我暗忖,同时心想不知他那张票价值多少。
大约20分钟过去了,柜台后的那个人仍在写着什么。这时一辆破旧的小巴士驶到门外的马路边,我听见刹车的声音。巴士破破烂烂的,大概已被转了三四次手,旧漆上又新涂了红、白油漆,挡泥板上布满凹痕,车胎的胎面几乎已经光滑,不见一丝胎纹。车身上印着三个红字“艾克米”,司机穿一件皮夹克,戴一顶出租车司机头上常见的破布帽。这种车你常常可以在周围见到,满载衣衫褴褛、疲困无言的乘客,谁也不知道驶向什么鬼地方。
这辆车花了将近两小时才好不容易穿过交通拥挤区,朝前驶向曼哈顿的尖角。我们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坐着,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透过雨点淅沥的车窗眺望外界。小姑娘睡着了。我透过车窗玻璃,看着淋得透湿的人们在巴士站旁挤成一团,看着人们气呼呼地砸着紧闭的车门,看着司机们的烦躁扭曲的脸。在14街我看见一辆汽车驰过一摊肮脏的积水,脏水溅了路旁一个男人一身;我看见那男人吐出脏话时嘴巴在动。前方红灯亮起,我们的车顿时动弹不得,这时人群纷纷从路边拥上马路,在我们的车和其他的车之间寻找出路。我看见成千上万张脸孔,其中没有一张是笑的。
我打了一会儿盹。接着在驶上长岛什么地方的一条灯光闪烁的高速公路时,我又沉入梦乡。醒来时车子正颠簸着离开高速公路,拐进一条泥泞的小路。我瞥见一座农舍,窗户漆黑。这时车子减速,颠了一下后停住了。随着一声刹车,马达声消失,我们停在了一座仓库模样的建筑旁边。
这是一座仓库——司机走过去将巨大的滑动木门推开,滑轮轧着生锈的铁槽发出咯咯响声。待我们拥进去后,司机松开木门,木门又隆隆作响地在我们身后关闭。仓库破旧潮湿,墙壁歪斜,一股牲口的味儿。脏兮兮的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未油漆过的木凳。司机用手电筒照着木凳,不慌不忙地说:“请坐在这儿。把票拿出来。”接着他依次在我们的票卡上扎了洞。就着移动的手电光,我瞅见地上撒着无数票卡,像是黄色的碎纸。他又走到了木门旁边,打开一条刚好可以挤身出去的缝,然后在夜空的映衬下挤出门外。
“祝你们好运,”他说,“在原地等着。”他松开木门,木门滑动着关上了,切断了他的手电筒的光。又过了一阵,马达轰隆作响,车子不紧不慢地开向远方。
漆黑的仓库悄无声息,只听见我们自己的轻微呼吸。时间在流逝,我感觉到一种冲动,非常想与身边的不管哪个人说说话。但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感到自己很不自在,很傻,意识到自己只是坐在一个荒废破旧的仓库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消失,我烦躁不安地动了动脚,开始感到有点儿冷。忽然我似乎若有所悟——脸孔顿时因为气愤和羞辱变得通红。我们被耍了!骗了我们的钱不算,还把我们扔在这儿。我简直就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我站起来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地走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想摸到电话或者叫警察。仓库的大门比我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但我推开一道缝挤了出去,然后掉头大声呼叫其他人出来。
你也许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手电筒一刹那的照耀下,每一个局部的映像都印入了你的脑海,并且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依旧存在。在我掉头的一瞬间,仓库里忽然一片明亮。从墙壁和天花板的裂缝以及布满灰尘的窗户中,射进来灼目的光,我张嘴惊叫时空气直灌肺部。我一辈子都没吸进过这么清甜的空气。我透过仓库一只脏兮兮的窗户,瞥见——比一眨眼还要短暂——下面有一座密林覆盖的非常壮观的v形谷,密林中流淌着一条蓝色的小溪,小溪边上两排低矮的房屋之间,一片阳光般金黄的沙滩。就在这一瞬间,这幅图画永远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我夹烂了指甲也没能阻止住它——于是我自一人站在冷雨翻飞的暗夜中。
我花了四五秒钟——就四五秒钟——又把那门扳开。可是四五秒已经太久太久。仓库里空空荡荡,一片昏黑。除了一张破旧的松木凳,什么也没有,在我手中的火柴照亮下,只见地面上有一堆五彩纸。在用双手胡乱扳弄那扇木门时,我就已明白里面不再会有人;我知道他们在哪儿——知道他们正在意外的狂喜中,在那个绿意盎然的深谷里,大笑着朝家里走去。
我在一家银行干活,干一份我讨厌的活。每天乘地铁,在地铁里看报,读报上的新闻。我住在一间租来的小屋里。在一件破衣服的兜里,压在一堆皱巴巴手绢下面有一张黄色的长方形票证。票证上面写着:“你好,一次有效,单程赴凡纳。”背面印着日期。可是日期早已过期,票证已经作废,上面钻了一排小孔。
我又去过艾克米旅行社。刚一进去,那个灰发的高个子男人就走来,把两张五元的钞票、一张一元的,还有17枚硬币放在我面前。
“上次你来时把这些忘在了柜台上,”他沉重地说,直视我的眼睛,然后又冷冷补上一句:“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时又进来了一批顾客,他转过身去招呼他们。我极为无奈,只离开。
你就当那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旅行社走进去——在任何城市的哪个角落你都能找到它!问几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你的旅行计划啦,假期啦,随便问什么。然后稍稍提到那本小册子,但不要直接问起。让对方有时间审查自己。如果他认为行,如果你符合条件,如果你信——那就当机立断!因此你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我清楚,因为我试过。试试。试试。
沈东子译
13.惊魂过山车
〔美国〕斯蒂芬·金
作者按:关于这个故事,我在前言(指作家为自己的短篇小说集《世事无常》所作前言。)中已经谈了很多。我说了个你基本可以在任何一个小镇里都能听到的故事。另外这个故事和我早年写的另外一个故事(短篇小说集《夜班》中的“房间里的女人”)相似。我想谈的是自己母亲临近死亡时我的感受。在大部分人一生中都要经历一次,我们必须面对我们所爱的人的死亡这样一个现实,并借此投射出我们自己也必须面对死亡的现实。这大概是恐怖小说单一而重要的主题:我们需要化解只能靠充满希望的想象来理解的玄秘。
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任何人,也从未想过要告诉别人,倒不是因为我怕别人不相信,而是感到惭愧。因为它是我的秘密,说出来就贬低了自己及故事本身,显得更渺小,更平淡,还不如野营辅导员在熄灯前给孩子们讲的鬼故事。我也害怕如果讲出来,亲耳听见,可能会连自己都开始不相信。但自从我母亲过世后,我一直无法安睡。一合上眼,往事历历重现,我惊颤着彻底清醒过来,打开床边的灯,心中的往事却遁散了许多。你可曾注意夜晚里黑影幢幢,甚至开了灯还是如此,而长长的黑影可能就是心中萦绕的往事,无论是哪种心事。
那时候我还是缅因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有一天,麦考蒂夫人打电话告诉我说我妈妈中风了。父亲死得早,当时我还小,无法记住他的模样,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我和母亲——阿兰·帕克和珍尼·帕克——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住在街那头的麦考蒂夫人打电话到我的四人集体宿舍来。她是从我家的冰箱上的磁贴板上知道我宿舍的电话号码的,那是我妈妈贴在上面的。
“她的病发作了。”她用拖腔拉调的北方口音说,“刚好是在餐馆里。你就不要急匆匆地赶来了。医生说还好,她依然清醒,还能说话。”
“啊,可她要不要紧?”我问,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甚至显得轻松,但心却狂跳起来,宿舍忽然变得燥热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宿舍,因为是周三,我的舍友一整天都有课。
“哦,她对我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告诉你,但别吓着你。想得相当周到,你说是吗?”
“是的。”我当然吓着了。当有人打电话给你说你母亲从工作的地方被急救车送到医院时,你的感受会怎样。
“她告诉你,就待在那里安心读书,到周末再说。还说,如果课不紧,也可以来。”
当然马上就去,不然就没有机会见面了。我母亲躺在南方160公里外医院的病床上,可能快死了,我怎能还待在这破烂不堪的、充满啤酒味的宿舍里。
“你妈她还年轻。”麦考蒂夫人说,“只是这几年,干的活太重,得了高血压,加上又吸烟,看来她不得不戒烟了。”
可我认为她不会戒烟,无论病有没有发作,她嗜烟这点我很清楚。我谢了麦考蒂夫人。
“我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你。”她说,“阿兰,那么你什么时候来,周日吗?”她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狡黠,似乎知道我会去。
我望着窗外,美丽的金秋十月的午后,这片新英格兰湛蓝天空下的树林,金黄的树叶飘落在弥尔大街上。我瞥了下表,3点20分。电话铃响起时,我正准备离开宿舍去上4点开始的哲学讨论课。
“你开玩笑吧?”我反问,“我今晚就到那儿。”
她笑起来,笑声干涸而略带嘶哑。麦考蒂夫人总是对戒烟、她自己和她的威斯顿牌香烟津津乐道。“真是好孩子,你直接到医院,是吗?然后再开车回家?”
“是,我想是这样。”我回答。我想就没有必要告诉麦考蒂夫人我的车的传动装置坏了,哪儿都开不了,只能开出停车场的车道。我将搭便车去路易斯顿镇的医院。如果不太晚,从医院出来后我就回哈罗镇的家中。如果太晚了,我只好在医院的长椅上打个盹了,或坐在街边的长凳上,头倚着可乐贩售机打盹。反正这不是第一次搭便车回家了。
“你家门的钥匙肯定在红色的手推车下面。”她说,“你知道我指哪儿,对吗?”
“知道。”我母亲放了一辆红色的手推车在屋后的小棚屋门边,是用来种花的,到了夏天小棚屋里开满鲜花。听着麦考蒂夫人的电话,我可以想象在哈罗镇的家,我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小屋,夕阳西下后无人开灯,今晚将陷入黑暗之中。麦考蒂夫人说我妈还年轻,但对于才21岁的我来说,48岁似乎已经很老了。
“小心点,阿兰,别开快车。”
我的车速,当然是由我搭乘的车的司机决定,我希望不论司机是谁,最好像逃离地狱般开得快快的。我所关心的只是要尽快到达缅因中部医疗中心。但没有理由让麦考蒂夫人替我担心。于是我说:“不会的,多谢了。”
“很好。”她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