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之门-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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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而是一个让人觉得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你对我没印象吗?”
男子指指自己的脸,亚希摇了摇头。
“没有。”
“骗人!”
“没有,真的没有……”
“真的假的?再看仔细一点儿啦,快,好好看清楚。”
男生把自己的脸往亚希靠过去,好像两人很熟一样。
“那个……”
“想起来了吗?”
“……你这样,是在搭讪吗?”
男子的表情变了。看来虽然精明,却多少还留有一点儿孩子气。
“搭讪?少开玩笑了!我可是不得已才打扮成这样的啊!是尚志哥拜托我的咧,他用‘求求你’拜托我的!我也想到涩谷或池袋那种地段比较好的店去呀,可是尚志哥照顾过我,他那样求我,我实在拒绝不了……今天明明是圣诞节,我竟来做这种蠢到不行的零工,真是的,我做不下去了!”
男子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口中念念有词骂着。
另一方面,从男子的长相、态度以及用词判断,亚希觉得对方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接着她又看到了男子抱在手上那个颜色鲜艳的俗丽看板,色情按摩中心的广告,上头有让人想入非非的用词,眨着眼的女性画像……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打这种工……亚希试着想象眼前这名男子的来历,以及叫尚志的那号人物。
“你怎么和我一样一个人啊,今天不是圣诞节吗?”
男子一开口讲话,亚希又回过神来。
“一般人在这种节日,都会和男人一起过吧?”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
亚希不服输地回了嘴。平常她根本不会搭理这种男人,现在竟然完全乱了阵脚,为这种事认真起来,实在和平常不太一样。
“是吗?那不会太寂寞吗?首先,你那个蛋糕要和谁一起吃,就是个问题。你该不会说要和家人相亲相爱地吃吧,都这把年纪了。”
男子用手指叩了叩亚希小心翼翼提着的蛋糕盒。亚希连忙把蛋糕盒移开。
“我要和我妈一起吃,不行吗?和你没关系吧?”
亚希斜瞅着男子。男子脸上露出瞧不起的笑容,又追问下去。
“然后你爸还会送你礼物是吧?”
“……”
“这种一家和乐的戏码,你到底要演到几岁呀?”
“我没有爸爸。他死了,所以不能一家和乐。”
亚希看来有些失落,小小声说道。男子的眼神突然正经起来,不过马上又消失了。
“是哦?嗯,这种事也是会碰到的,嗯……”
“……”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严肃的情况,男子像是乱了方寸,呆站在那里。亚希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尴尬的场面,只好也待在原地。商店街还是一样热闹,只有这两人所在的空间,有如气涡,处于与外界不同的气流中。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待在这儿很尴尬,男子轻咳了一声,默默把胡须贴回鼻子下面,下巴的胡子也摆回了原本的位置,又变回圣诞老人。
“这个,送你。”
说完,他递出一个红色的气球。不知道什么原因,气球表面印着一只微笑的米老鼠。
“很好笑吧?是米老鼠耶,和特种营业根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嘛!尚志哥说这样子气氛比较好……”
亚希找不到理由拒绝。
“谢谢。”
亚希接过绑着气球的线。红色的气球在她脸庞的斜上方轻轻飘浮着,米老鼠也左右摇摆。
男子又对她露出笑容,然后扛起看板,走入人群,折回原来的地方。
真是很难描述清楚的一段时光。
——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竟也失去了对陌生人的警戒心。难道真的像那个人说的,以前曾经碰过面吗?……不,真的没有印象。然而,我却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完全不会觉得害怕。这种感觉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到底……
亚希一面目送着圣诞老人的红色帽子消失,一面这么想着,再次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远方,圣诞老人突然夸张地举起一只脚,停住不动。站在他前方的上班族一脸歉意,低头向他赔不是,似乎是踩到了他的脚。那人提着彩色包装、绑上缎带的礼物,陪笑地道歉。然后,笑容冻住了。圣诞老人突然用头去撞他的脸,动作之敏捷,让人想到猫科动物。那人的脸往后一仰,脚跟大大绊了一下,手中的礼物掉到地上,鼻子下方也开始染红。虽然那个上班族不断闪躲,但圣诞老人还是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口,不由分说,硬把那人拖到巷子里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街道又回复往常的热闹景况。
走进新落成的住宅区,方才车站前的复杂感觉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整个淡了下来。亚希一手拿着蛋糕盒,一手拿着气球,赶着回家去。呼气变成白色的,等距排列的街灯投射出白光照着地面,更添寒意。
亚希眼前出现了小小、细细的白色东西,飞舞而降。
——雪?
圣诞节又刚好下雪,亚希觉得这真是太幸运的一件事了。难怪比昨天还冷啊。远处传来大声喊着“下雪了”的稚嫩声音。飘荡在空中的白色,一眨眼就变多了,而且雪与雪间的距离愈来愈窄,让没有星星的黑夜不再只是一片黑。
突然间,远方忽地传来一阵小小轰隆声,让人打从肚里微微震动。不多时,仿佛瞬间移动似的,高低交错呼啸着的声音出现在亚希背后,划破了夜的寂静。数道机车大灯从亚希后方,对着她照射出几道长长的影子。亚希反射性地往前跑,右转拐入人行道。
才一会儿的工夫,五辆机车催着引擎,发出惊人的声音,一辆辆驶来。其中四辆驶入车道,另一辆则突然转弯,骑上人行道。轮胎吱吱作响,速度也变得更快。
亚希感觉到背后有亮光,继续往前逃。她绑着带子的侧背包,在腰部周围激烈晃动着。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只是一脸惊恐。在吵得吓人的巨大引擎声中,微微可以听到男子的怒骂声。
“闪边啦,妈的!”
亚希本能地往旁边一站。就在机车紧贴着她、像风一样从旁边呼啸而过时,不知道是机车的哪个部分,或是哪个骑车的人碰到了亚希。她连哀号的时间都没有,身子便被弹飞出去。为了稳住自己而不自然地踏出去的脚,却未能成功发挥支撑重量的功能。她全身奇妙地扭曲,两手像游泳一样在空中抓着。飞掉的蛋糕盒整个翻了过来,掉在地上。处于运动状态中的亚希仿若无计可施,背部着地,后脑撞上人行道的水泥块。一种难以形容、又钝又干的声音,在亚希的耳朵深处响了起来。
那辆机车穿过栏杆的缺口处,从人行道进入车道后,追着前方的飚车集团而去。机车时而左倾、时而右倾地大幅摇晃,车体擦碰地面发出细微火光。男子的嬉笑声、机车的声音突然间都变小,慢慢地听不到了。
亚希的眼睛模糊地张着。她像断了线的木偶,双手双脚无力地张开。从制服裙子下方露出来的双腿,看了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在离她一段距离的地方,蛋糕盒歪斜地平压在地上。
亚希的瞳孔放得大大的,失去了光辉。在没有温度的水泥地上,动也不动的右手中指上勾着线,另一端的红色气球保持在不高不低的高度,无处可去:气球上,米老鼠的笑容停在那儿。
寒冷的空气与地面簇拥着亚希,急速夺去她仍活着的证明。她的脸慢慢变白,一开始掉在肌肤上还会融化的雪片,渐渐保持原本的形状,停留在她脸上。此刻,亚希已完全成为失去生命的纯然肉块。
不久前还生气勃勃走着的亚希,已经不在了。等在前方不远处的是地狱。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时间的残酷而已。
第一章
人真正铭记于心的,会是什么样的事呢?我认为,那一定不会是什么能轻易说出口的事。会在心底留下深切印记的事,在短暂的人生中,并不常见。应该是货真价实只有“一生一次”的绝对性事物,却到了能彻底颠覆我们人生观的地步。现在的我,对到目前为止的自己,强烈感到羞耻。回顾自己活过来的道路,很明显的,我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坦然面对自己。我深深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的亚希,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在全日本那么多活着的年轻人里头,会是你发生这种事呢?为什么天上那个大家所称的神,偏偏选上了我打从心底爱着而且需要着的你,硬把独一无二的你带到我够不到的遥远天际去呢?把两个人紧紧握住的手硬生生拉开,难道有那么开心吗?我们不过正细细体会着朴实而微小的幸福,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对我们做出这种极其残忍的恶劣行径呢?我们明明只是在偌大世界的一角过着每一天,静静地相视而笑,从没给谁添过什么麻烦啊。
直到现在,我都是对外界伪装起自己而活着。我自行定下界线,认为自己的性格应该就是那样,自己的人生应该就是这样,毫不勉强地创造出父母、老师或社会所一厢情愿想象出的我。另一个我,也就是另一个人格类型,必须一次又一次努力压抑自己,穿戴虚假的外衣与面具,将赤裸裸的自己藏起来而不致受伤,同时继续扮演外界人们都会满意的我,从来没有休息过。以前我都想着,这样就好了,没有关系,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这样做,比较会有人称赞我。而且有些时候虽然不自由,事实上却很快乐。
我的亚希,唯一能让完全像机器人的我,在体内流动起人类感情与血液的,只有你。我几乎早已忘了自己过去的所有事情,但你出生之后发生的种种,我可是全部记得哟。生下你之后,我才第一次变得比较像人吧。对你而言,这样的我或许是沉重的负担。不过,你一直是我的全部。我什么都不是,但当我的孩子,你却仍旧率真诚实、不闹别扭,乖巧地长大。你那么优秀,那么开朗,不论对谁都一样亲切……你做我的女儿,真是太可惜了。
这样的你,现在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到了这步田地,我也完全没有再勉强忍耐下去的必要。最近的人,特别是年轻人,大部分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虽然说这多少是时代价值使然,但在某种角度上,我还是羡慕得很。不过我也会觉得,虽然不是绝对学不来,但这还是一种和我无缘、因此我难以模仿的能力吧:现在,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用力推着我,要把在心底深处抽痛着、全无伪装、叫作“我”的生物,完完整整地解放出来……改变自己,不要再回头看了。从现在起,我或许会变成你不认识的妈妈。所以,我求你。在这段期间,请你暂时不要看着我……
我的亚希,闭上眼睛的你,看来就像睡着了的风一样,当时你应该很痛、很难受吧……还下着雪,你应该很冷吧……就你一个人躺着,应该很寂寞吧,应该很饿吧,你本来是想和我一起吃蛋糕……请你等我一下,我终于可以一边咀嚼着无底的绝望,一边站起来了。现在,我想起了你那温暖的笑容。我知道了,亚希,我知道了……我可是把你生下来的母亲啊。
听过老鼠集体自杀的事吗?它们会因为恐慌等等的外部因素,而对“种族能否生存下去”产生危机感。心生害怕的它们,会充分发挥“非留下子孙不可”的本能。一点也不夸张,它们惊人的繁殖力,能以等比级数的速度繁衍子孙。不过,一旦数量增加过多,它们又会出于生态平衡的理由,为了调节整体的数量,而做出集体跳海自杀等行为,以了结自己的生命。就像荡到一端后一定会再往反方向荡回来的钟摆一样。现在人们的内心失序,或许正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