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状元郎-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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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赵天志的手的颤抖,岳心元微微苦笑了一下,按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在柴房里,只有钏儿在我身边,告诉我他们弄错了……”
“钏儿认得出你?”
岳心元点点头。
“钏儿本是心凡的丫头,与我们一起长大,当初也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玩的,所以心凡受了罚,她也没能逃脱。”
“你救了她?”
岳心元摇摇头:“我若能救得了她,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兄弟受苦至斯?”
“我想起来了,”赵天志忽而记起钏儿对他说的,若没有岳心元,也许不会有一个腿残至此的状元郎,只是多了一个断了双手的残丫头,“钏儿说过这事儿,你把自己的药给了她?”
“一半一半,”看着钏儿自发自觉坐在院子里喝茶休息的身影,岳心元微微笑了,“所以我如今与钏儿情同兄妹啊,我们打小就是喝一个碗里的药的。”
“连她都认得出来你,为何你娘他们却认不出来?”赵天志觉得气愤。
“连我娘都分不清楚我与心凡,为何你却能?”岳心元反问。
赵天志语塞:“这……”
“其实很简单,在长辈眼中,孩子就是孩子,只有顽劣与乖巧之分,并不会从根本去区分,而在同辈人眼中,你才是你自己。”岳心元淡淡道,“我娘就是这样,她只知道裹着狐裘伤了腿的那个惹人怜的是心元,而那个时候,我的腿又没有变成这个样子。任大夫医术很好,他说虽然我的腿还是残的,但是好歹可以看起来和常人一样。只是……”带着点狡猾的心虚顿了顿,“本就少吃了点药,那天之后又没能继续医治,渐渐就变回来了,甚至更难看。”
钏儿的手本就伤的轻,自然是没有大碍了,他的腿却落下了一辈子的缺陷。而这件事,是岳心元做的所有的事情中,觉得最值得的一件事。
赵天志懂,所以他适时地岔开话题:“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岳心元摇摇头,“心凡心里的不平让他在混沌之际仍然保留着‘如果我是岳心元就好了’这样的执念,大病一场后醒来,他把自己当做了岳心元。”
“就没有人发现吗?只是因为他说是,因为他穿着你的衣服?”赵天志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说腿残,他在雪里跪了那许久,没落下病就是好的了。就像我先前所说,本就是双生子,换了衣裳,娘自然是认不出来的。更何况在那之前我们整天处在一起,他既然认定了自己就是岳心元,自然行为举止都与我是一样的。”说到这里,岳心元看向赵天志,“你不觉得他其实很可怜吗?只是因为孩童天性好玩,只是因为无心之过,就被自己的血亲如此折磨,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作为那个人去爱去恨……”
赵天志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诚如岳心元所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更何况,那岳心凡分明就是把自己当做了岳心元,他并不是在作为“因为自己饱受虐待而兄弟却倍受疼爱因此心怀不满的岳心凡”在恨,而是作为“因为救兄长而变成了一个瘸子的岳心元”在怨。
赵天志忽然想到了什么:“为何不找任大夫为你证明?难道你……”
他曾经去找过任大夫求证,他与钏儿一样,心疼岳心元,将一切和盘托出,当年的孩子如何要求他隐瞒,如何作为“岳心凡”活了这十多年。
岳心元惨然一笑,点了点头:“其实……其实我心中有怨……”
被马车生生轧过腿骨,这种疼痛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可以忍受的,小小的年纪,他甚至连想象都不知道该如何解脱,只能生生挨着,哭到筋疲力尽,半夜又被高烧折磨得生不如死。
一个小小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大义无畏的年纪,救下兄长纯属本能,而本能过后面对这仿佛无尽的折磨,如何能不怨?
“爹在世的时候常常给我们讲一些道理,那时候虽然还不懂,但是至少明白,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就不停的告诉自己,我不能恨心凡,不能报复他……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每次看到他可以站的挺直,可以跑可以跳,我就忍不住的嫉妒……”似乎是为自己的阴暗心情感到痛苦,岳心元双手抱住头,蜷起身子,将自己锁在自责中,“所以当我发现心凡将他自己当成我、并且理所当然的表现出了对岳心凡的憎恨的时候,我真的松了一口气……恨他替我恨了,苦他替我苦了,自卑他替我自卑了……我、我就可以做没有负担的岳心凡了……甚至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哥哥,都不用为伤了弟弟的腿而自责!”
有晶莹的水滴从岳心元垂下来挡住了脸的发丛中一闪而过,滴在腿上,湿了一片衣摆。
“是我将与我如一人的哥哥推进了怨恨,是我让他变成了这副自私自利的样子……!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你会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喜欢上他而不是这个虚伪的我!”
“够了!”赵天志紧紧将仍现在自责中无法自拔的岳心元锁在怀里,感到胸前一片温热的湿润,心狠狠的疼,这个善良却又愚蠢的人啊,看得透世间事,却偏偏看不懂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知道吗?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不管你是岳心元还是岳心凡,你恨也好不恨也好!岳心凡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你无关!这是你们不同的本性不同!就算当初岳心凡没有把自己当成你,你会像如今他对待你这样对待他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岳心元几乎要崩溃,第一次毫不掩饰的在赵天志面前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你不知道,我知道!你听着,旁观者清,我了解你,你绝对不会!”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的胸膛,赵天志用心跳向那个让人又疼又恨的人证明,“我纵横官场近十年,人心看的透彻,你总不能不相信我的能力。”察觉到岳心元还想说话,赵天志再一次毫不犹豫的打断,“还因为我一直看着你,我比你更了解你,因为我恰好爱上了这个真正的、纯粹的你!”扶着岳心元的肩膀,赵天志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这个理由,够吗?”
岳心元看着那眼睛,眼泪不停的涌出,其实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可是还是看着,直直的看着。
“吾之,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好吗?”
二十九、俗世小事
又是一年春好处,依旧是表面平静枯燥暗里波涛汹涌的官场,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赵卿。”皇帝有些好笑的看着竟然在御花园中哼起了小曲儿的宰相。
“啊,臣在。”
“近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
“大事?”赵天志想了想,叹了口气,“别说大事,小事都没几件,臣这些日子闲的都快长毛了。”
“快长毛了?朕看不见得吧……朕看赵卿红光满面,分明是有好事,朋友一场,竟然不说出来分享!”
一脸的小器,哪里还像朝堂上那个威风八面的帝王?想起来的路上听几位熟识的公公说起的,看来后宫这两日也不甚安宁。
思及此,赵天志嘿嘿一笑,皇帝摆明了不痛快,他还在这里做出一副很痛快的样子,分明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可是他都提起了,连朋友交情都拿出来了,自己再什么都不说,似乎也不够义气。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臣在家里得的冷眼少了些,估计再得三分眼色,臣就可以开个染坊了。”
明着是毫不避讳的坦言自己在家中毫无地位,暗里又不少自得之色,让皇帝羡慕是羡慕,却又找不着话柄罚他,不由得咬牙切齿,好你个赵天志,也不看当初是谁成全的你。
如此想着,他故作惊讶的开口:“怎么,你堂堂宰相,在家里居然还要看人眼色行事么?家风如此还怎么得了,要不朕为你指个贤良闺秀……?”
“贤良闺秀臣就敬谢不敏了,相敬如宾之话想来也是无聊,虽非过度自负这贤内助也是不必,想来娶个女子倒不如清早出同一个家门进同一个宫门,各办公事,晚间秉烛夜话,闲时弹琴鼓瑟,虽身在俗世,不也逍遥?”赵天志笑得悠然,到底还是在皇帝面前显摆了一通。
皇帝却觉得不可思议:“只是这样,你们便知足了?”
赵天志哈哈一笑:“人生在世不过了了几十年,知己难求,交心知己更是难求,臣得此一人,就是每日教书耕田,又有何不可呢?”
皇帝愣了半晌,恍然大悟。难为他身为一国之君,这些儿女情长还要请教臣子,也幸亏他还有这么个知根知底的好友,也不怕掉了面子。
赵天志看他已想通,知趣的告退。
出了宫门,也不急着回府,漫步晃到集市,果然见到最近同样很清闲的吏部尚书大人正翘了工蹲在馄饨摊上大快朵颐,好好一身大红官袍居然就这么融入了市井,不由会心一笑,也走到那个摊上,也要了一碗馄饨。
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岳心元如今是变了很多,不再过度隐忍,有些小性子也开始使了出来,虽然常常弄得赵天志哭笑不得,却也让他无比满足。用他的话来说,这样的岳心元,比较像个“人”。
“吃完还回去吗?”
“不回了,反正也没什么事,都扔给李侍郎他们了。”
“你这样压榨下属,耳根子不清净的可是我啊。”天知道有多少人来找他哭诉尚书大人净扔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他们这些老人了。
“你就不是?”横了赵天志一眼,“宰相大人大白天的蹲在这里吃馄饨,好清闲么!”
“我也是有要务在身。”
“什么要务?”
赵天志呵呵一笑:“朋友被夫妻间细腻的小事所扰,我给他开解去了。”
岳心元不屑的嗤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吃完了馄饨,对着他伸出手,一言不发。
赵天志无奈,摸出钱袋递了过去。
“你不带钱,居然敢在外面吃馄饨?”
“废话,你这不是来了么?”
“就不怕我被留下用膳?”
“你好大的面子么,可以让万岁撇下兰妃,留你用膳?”付了两人的馄饨钱,岳心元拿了赵天志的钱袋就走。
“哎,你走那么急干什么,等等我!”囫囵吞下最后一个馄饨,顾不得烫的喉咙冒烟,赵天志匆匆追上去,却见岳心元站在街上不动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寿材铺已经摆出了大批的黄纸香烛。
“清明快到了啊……”岳心元喃喃,似乎有些无措。
赵天志无奈,随手敲了敲他的头:“别想太多——你答应过我的。”
岳心元垂下头。
那之后,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岳家,仿佛刻意回避一般,连年都是两个人一起过的。只是避得了一年,总避不得一世。
“回去吧,清明是要扫墓祭祖的。”
“……嗯。”
“说好了,不论有什么,都有我与你一起承担。”
“嗯。”
淡淡笑开。
这笑在这一年里见的越来越多,却仍然每每令人惊喜。
赵天志也跟着笑了起来,拉住身边人的手。
“走了,吃饱了,咱们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