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觞作者:苏亓-第6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亓珃愣了一下。
难怪,他刚刚看了几行字,便又觉得视线昏暗,不似过去清明,原来如此。
想了一想,不由眉间蹙痕愈深,用力的一丢手,将那份兵部提交上来的军需后备折子狠狠惯在地上。
“偏偏是这个时候!”
突然的发作令已重新回来听命伺候的连芳脸上变了颜色,苏允亦觉诧异,转念一想却又完全明白了。
李非凡领军出发在即,不知有多少阵前派遣后勤调配的琐事需要处理,而余风等密令在外,更是不断会有密折传递讯息。逻忻几万大军已兵临国门之下,这一切筹划安排哪一样都少不了这一双眼睛。
苏允走去拾起地上奏折。
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他今早如此震怒的原因。
以他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双目出事的根源,然而即便是晓得冯乙所言不虚,仍是因为着急而气恼,因为气恼而杀人。
这般草菅人命的作为,倒是惯常的了,当真是任性妄为得可以。
白玉延说得一点儿都不错,“他啊,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那些逞强争胜的事,再如何身赋异禀英姿天纵也免不了。”
但因为高居万人之上,操纵众生生死,便可以如此为所欲为的胡闹么?
苏允不禁这样问自己。
奇怪的,今日此时,知道这事情原委,理所应当应觉痛恨和鄙夷的,却偏偏的完全气不起来,反而……
他无法骗自己,是真的,这个时候,看着咫尺之遥外,高高在上,面露摄人怒容的少年君王,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微微触动了,那种浅痛与柔软,从未有过的莫名情愫在这一瞬间充斥胸臆。
不自觉的,双唇的弧线柔和开来,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而御座上的他皱眉垂首更哪里看得到——这一个不期而遇的微笑何等温柔宠溺。
很自然的,他走到他的身侧,将折好的奏报放在他手边。
“我念给你听吧?”
一问轻轻。而后,便是一愣。
这句话……不对。
口吻,措辞,语气……哪里都不对。
苏允愣住了,方才,是自己在说话么?似乎,并没有在做梦吧。
一瞬尴尬,生生呆住。
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浮上座上人的唇角。亓珃并不知道自己在笑,他也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走近前来的男子在说什么。
那种突如其来的舒心甜意如一道温泉流淌入心间,有那么一刻,他只觉时间若停留便好了。那样的话,那股无名的烦恼便不会这么快的就袭涌而至,令心头窒闷压抑,说不出的郁结不快,也令柔和含笑的唇角在瞬间僵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意寒凉。
又一次的沉默令苏允尴尬到十分。他微微抬眼,只见身前坐着的人面上冷冷的,没了怒气,却比方才更加显出那股与生俱来的淡漠与傲慢。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
几乎是在一瞬间窘迫得红了脸,苏允堪堪后退数步,跪倒于地:“君上,微臣无礼……”
“念!”
被摆上御案的奏折再次被抛了下来,这一次是直接扔到了苏允怀里。
亓珃身子仰倒,侧身而卧,甚至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男子的脸色,又是淡淡的一声吩咐:“这是兵部的军需奏折,念完后就看这个。”他指指书案另一边的一个橙黄色信笺,“余风的加急密函,如果一切顺利没有变故便不用念了,还有……”
一路说着,那男子似回过神来,一路听着点头。亓珃调整了下姿势,更加舒适的躺展在锦榻之上,用脚尖点了点榻前的一张大椅。
“起来。坐。”
苏允抬头看了一眼,那是御用的座椅,虽站起了身却不免踌躇。
“坐。”
亓珃重复一遍,语气不容置疑,脸已向内偏过去,似乎双眸也已安适的阖上了。
苏允心中苦笑,所谓作茧自缚,大概就是说他当下情景吧?亓珃的脾气实在太熟悉了,无奈之下,也只得在那张宽大的铺着锦绣座垫的御椅上坐了,打开手中奏折,一行行便念了下去。
155 座侧
国泰民安五年、久不闻战鼓的大亓朝野被那一封星夜城破急报搅和得成了一锅沸粥。
除枢密院、兵部以外,其他各部司俱都停下日常朝务,一切运作筹划全部配合战事,上上下下顿时忙作一团。
好在大事要事都已在早朝时商议布置妥当,以韩丹林为首的内阁枢臣们经过一夜忧心急虑,这时心倒是定的。
真是没想到啊!
回想这一夜至今的经历,韩丹林不由感慨万千。
真是没想到,那高高在上的少年君王能镇定沉着如此。
这也许还不是最让人惊叹的,最让韩丹林等一干老臣万料不到的是,那个少年分明是登位以来便做了太平天子,却何以能把行军布阵,粮草后援安排筹划得如此恰当自如,比先王当年不逊色分毫。
方才大殿之上,座上之人的面色与往日一般无异,倨傲冷漠,独断专行,却不知为何,能令得知城破噩耗惊恐万状的所有朝臣们都放下一颗高悬半空的心。
到了此刻,也许让韩丹林不安的只有一件事了——君上的突然退朝。
那时骆均薪刚刚说完军需储备,君上突然起身,只匆匆交代一句“写奏折细报”,人便已走远。
韩丹林当时离玉座最近,似乎看到那少年君主的脸上露出些许慌乱之色。但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在进行着,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君上会突然离去,毕竟剩下的事情尚未全部料理妥当。
然而,也许他的担心只是多余的。
退朝后,诸事庞杂,内阁并六部等一面处理一面写了明细条陈递入宫去。君上的批复很快便下来。
一个上午过去,只见传旨太监在军机朝房与清华殿来往奔走,各项战前准备事宜便在这匆匆脚步中逐一布置妥帖。
韩丹林心想,也许君上只是习惯了定时下朝,不耐久坐金銮宝殿上的那把冷硬龙椅,喜欢清华殿的明媚与安适。
这个理由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但以今上的一贯做派,韩丹林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奇怪,反而觉得安心。
即便到了如此危急关头,那少年依旧专行如故,反而叫人觉得万事都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韩丹林与谢丰等宰辅重臣商量定了所有细节首尾,觉得在登城送李非凡出征之前还是以再面君口述诸般安排为佳,于是递了请见折子进去。
今日一切普通朝事都押后待决,此时万事俱备倒也腾出了些手来处理紧急要务。韩丹林便唤了新任吏部尚书范一升过来,知他手里握着几个要职的待复折子,着急面圣决定了人选好尽快上任,便让他随着内阁一起见驾。
传旨太监很快出殿传旨:“君上在清华殿见诸位大人,请诸位跟我来。”
若在平常,早朝之后便再难见君一面,而此时毕竟军务庞杂,这一见驾再议势在必行,众人早已做好了准备,听见这一声旨意便动身赶往离朝房不远的清华殿而来。
殿门前略站一站便有御前太监出来,众人跟随其后依序鱼贯而入,略抬了头看一眼座上便俱都跪下行礼,口称“臣等见驾”,心中却都是一惊。
虽是匆匆一瞥,但这猛一看去,那座上怎么分明似有两个人的光景!
众人惊魂未定,却听淡而凉的声音自上传来:“平身。”
韩丹林离得最近,起身时抬眼向高处匆匆一瞥。
果然是两个人!
却并非都是坐在御座上,而是座旁另设了大椅,因两人身形靠得很近,所以一望之下才会误以为是并排而坐。
下面诸人俱都看得清楚,韩丹林先就愣了。
谢丰到底三朝元老,久经人世风浪的人了,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都能克化得快,见韩丹林只是一味呆立着不说话,忙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君上,李将军已整装待发,粮草辎重等事宜也已筹备妥当。”
韩丹林猛的转醒,这才知道自己失态,忙深吸口气安定下心神,待谢丰将话说完,也忙跨前一步躬身禀告。
在他之后,其余人等也逐渐自极度震惊中恢复常态,虽在奏事时因惊吓过度免不了仍有些颠三倒四,但到底都是低着头,极力装出一副与平常朝堂奏事并无二致的模样来。
156 镜
苏允坐在御座之侧,亓珃之旁,下面这些朝臣的失态反应自然尽数的都看在了眼中。而那弥漫于大殿空气中的诡异尴尬更是让他如坐针毡,汗出如浆。
尤其是当吏部尚书范一升上前禀告时,那个原来的吏部侍郎本是他的直辖下属,如今却是站在了自己的脚下。他分明是看到了他,却只得装作未见,头低得简直就要埋入胸前衣襟,手足无措,言辞颠倒,听得苏允明明是初冬时分却被背脊的汗水把衣衫浸得湿透。
亓珃倒是面色如常。以一种优雅且悠闲的姿态微斜了身子靠在玉座栏杆上。一面听着回奏一面轻松批复,或面述口谕交代当场,或口述旨意令人拟旨下传。
这拟旨之人如今却不是别个,正是他苏允。
被那么多双并未抬起却在心里将他看过千万遍的眼睛盯着,苏允窘迫到了极点,几乎就想不顾一切起身离开。但,如何能够?
亓珃的双目虽已恢复,却不宜久看或书写。于是,他说什么,他便要记下,替代了他的眼睛,和他的手。
似乎,责无旁贷。
走不掉,也不能走,不应走。
时间缓慢若龟行,终于,挨到所有人都奏报完毕。
日已近午,亓珃挥手斥退诸臣,韩丹林等自去按照吩咐安排余下杂事,另有内阁小吏得了部首的命令奔相去各衙门传告,午时群臣聚集玄武门前,观瞻大军开拔,届时君上亦会亲临城头,为李将军壮行。
等众人都退出殿外,亓珃将诸事前后想了一遍,又检出些缺漏之处向苏允说了让他拟旨。
殿门关阖,连芳领着几个贴身内侍进来请君上换衣。
这是去为大军送行,自然要换上戎甲。连芳做事周到,怕亓珃不惯穿那重甲,亦或根本不打算依照惯例穿着,因此特备了普通朝服和几套软甲重铠供他选择。
亓珃挑了一套细密龙鳞金片打造的软身甲胄。近侍一抖手将那身武装抖开,“叮铃铃”的鳞片相击,仿若金龙轻吟之声。
阳光自窗外洒入,鳞甲上反射出一片雪色莹光,虽是金片,却因为打造手艺太过高超,薄而无隙,倒显出一番恍若雪山玉龙似的亮色浮光来。
亓珃略一点头表示满意,张开臂令内侍脱衣换甲。
人就站在大殿之中玉座之侧,连内室也懒得进了,随着衣衫褪下,玉色光洁的雪肤暴露在苏允眼前,令他忙不及的低头,却不由得手中一滑,差点就把一封写到一半的奏疏给生生涂花。
这……
苏允脸上一热。
怎么,竟也不避他?浑似又忘了除了贴身内侍之外还有他个外臣在场。
亓珃心中仍想着事,却不觉有何不妥,一面沉吟着一面等内侍将甲胄为他披挂妥帖,整齐袍角,系上腰带。连芳命人抬过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子,他想停当了才望那里面看了一看。
苏允写好一封奏折正要问一些细节,抬头时便见那被打磨得光滑莹润的大镜里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姿。
穿上甲胄之后,略显单薄的躯体亦英武起来,白盔白甲,银片耀目。他从未想过,以亓珃略显阴柔的姿容,配上这幅戎装打扮,竟是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