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觞作者:苏亓-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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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苏允这样火急火燎闯宫似的飞奔进来,虽然与礼不合,与制更是渎君大罪,可判杀身重刑,但此时此地,此人此景,无疑,却是最好的安排。
亓珃闻声转头,苏允人已慌忙跪倒在地了:“微臣拜见君上。”
耳中的话语似自极远处飘来,散落在地上的行囊和男子面容上的匆匆行色,都令亓珃一阵恍惚。
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海中倏忽而过。
上一次在丹宫中,他也是这般急匆匆的赶回来。那一次,他回来,是被迫,被迫来作一场戏,换回父母亲人的安全与自由。
今天,仍是被迫么?
一次又一次的,被无形的枷锁牵引,来到并不属于你的天地。
苏允,你这个笨蛋!
184 担心 (上)
白玉延与连芳识趣的悄然而退。
殿内,一人气喘吁吁跪在地上,一人神色复杂坐于御榻。
许久之后,苏允才平息了疾奔而来的粗喘,微微抬首,在上的少年目光一偏,微蹙了眉并不想与他相视。
苏允复沉下眉宇。
亓珃面容如常,气色亦算好,看来并无大恙。
心中松了一口气,仍是跪着,低头恭声:“听闻君上身体微恙,不知现下如何,可有微臣效劳之处?”
“寡人无碍。”微凉的语声如故,“苏允,你可以走了。”
唇动了下,几乎就要脱口说什么,苏允心下微微一惊,方才那么失礼,现在怎么可以再不知轻重,遂忍住了没有作声。
见脚下的男子并无起身之意,亓珃的脸色和声音都冷了下来。
“往泸城的调令是有期限的吧,你现在上路也不过刚好赶得上。跪安吧。”
这么琐碎的事他也知道么?这么说来,这封调令真的是出自御手亲批?
就……这么着急的要赶他走?
苏允垂首,声音愈发轻了:“是,微臣遵旨。”
说的虽是遵旨,但人竟仍是没有动。
亓珃的耐性已到了尽头,微直了身,就要发作。
“君上。”苏允突然的开了口。
莫名的心头就是一跳,亓珃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握紧。
“还有何事?”
是这样冷淡的问,其实恨不能吼出来——你快走!快走!莫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君上,”苏允的声音却仍是平静安然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恭谨,“此去帝都路途遥远,君上身子尚未痊愈,倘若有什么变故,微臣返乡之后,只怕赶不及。”
赶不及什么,他没有说,但意思已是很明白了。
亓珃在心中冷笑。
对于他来说,陪驾入都会让良心好过。
但是对于他呢?这一路的折磨怎生消受?
挥手,眉宇间的不耐已溢于言表。
“寡人已无大碍,不过一时气虚眩晕罢了。你可以安心上路,不必担心。”
跪在地上的男子仍是没有动。
“苏允!”亓珃终是发出火来。
男子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亓珃以为他要起身,莫名一阵心悸,却见苏允弯下腰,以首叩地。
极恭敬跪拜的姿势让亓珃微觉意外,转念便也释然。
“微臣……”苏允的声音显出些微颤抖起伏。
——拜别君上。
大概是这四个字吧,亓珃心下一松,复而一紧,莫名的心潮起伏令自己厌恶到了极致。
“微臣……”
苏允艰涩的开口,又一次的停顿。
“……很担心。”
心蓦地一凉,与早上相似的眩晕之感袭上脑顶,亓珃一下扶住案角方才不致倾倒。
他说什么?
是自己听错了么?
苏允的头垂得很低,那三个字说得很轻,但大殿之内静可听针,怎么可能听错?
话音落处,殿内更加安静。
一刻,苏允微微抬首,向上看来,极匆忙的一瞥,很快便移开目光。
亓珃心中一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表情投来这样的目光?
苏允,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的温柔不是对所有人都可以泛滥!
别这样,别这样,我不想再跟之前一样的陷下去,明知不该误会的误会,明知应该抵挡的抵挡不了……
别这样,别这样,我真的,真的……真的会受不了!
185 担心 (下)
一片安静和沉默。
匆忙的一瞥,苏允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
不知道座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知道不该说那样的话,但是忍不住。
方才得知消息时的惊惧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无法设想,如果真的在路上或者帝都中发生什么意外,后果会怎样。
实在……太担心。
担心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真的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如今的沉默还是在拒绝么?
知道是该走的时候,确实没有理由再停留。但是,脚步太沉,身子太僵,无法移动哪怕分毫。
他不能动,而他一直不说话,就是这么僵持着,太尴尬。
苏允的脸微微胀红了,因为这份沉默的对峙,也因为罕有的失去自制与冷静的尴尬。
还是应该说些什么的吧?
“君上……”还是他涩然的开了口,“君上身系社稷安危,毫发不能有差池。且去帝都觐见亦是国中大事,微臣若能效鞍马之劳,以备不时之需,实是荣幸之至,还望君上成全。”
一番话款款说完,听得亓珃心中一松。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只听苏允接着又道:“君上北上扈从不宜冗杂,微臣只在后援跟随便可,若有召唤,立时便能赶到,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这几句说得更是流利顺畅,但意思却比先前更为强硬。与其说是恳切的求告,不如说是态度强硬的劝谏。
自古忠臣喜逆君王意,为国事不惜冒犯龙颜直言相谏,相较而言,苏允的话已可算得上婉转温和了。
亓珃仍是沉默。
苏允话已至此,心中反而泰然,抬首直望上去。“君上……”
亓珃一挥手,打断了他,脸微偏,仍是不去看他。
“既如此,那就辛苦苏大人了。”
话说得何其勉强,疏远之意亦从那语气中明白无误的传达。苏允明白他真的是很不愿意自己留下。
但无论如何,总算松了口。
舒出一口气来,苏允再次拜倒:“能为国事为君上效绵薄之力,微臣万死不辞。”
亓珃再次挥手。
“三日后启程,你亦可带随从同往,具体事宜礼部会有交代。跪安吧。”
“是。”
苏允躬身再拜,起身,这一次走得十分快速干脆。
这是放下心中重负,完成了使命的一种轻松吧?
亓珃望着背影消失,抬起久握的拳头种种拍在案上。
真恨!
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拒绝他!
为什么要他得逞,让自己煎熬!
本来,一切都该结束,如何,如何又节外生枝?
深深吸一口气,颓然仰靠于榻上。
也许,本来就没有结束。
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的晕厥。
知道他在那时离开,所以舍不得?
冯乙说,身体并无大碍,偶发之症应是来自心情。
倘若真的如此,这一场扰攘的罪魁祸首原来还是自己。
恨!恨这纠缠不清,夹杂纷乱,何时才能了结!
这个人,难道真的就是他命中的克星么?一道过不去的坎,一个解不开的结?
不!不!
他亓珃何时被什么事什么人牵过鼻子走?
定下一颗心。
不过是同行而已。
没什么值得顾忌,没什么值得担心。
只是,如此。
186 启程
亓历珃钦六年初春,十七岁的少年国主奉天子诏启程北上帝都。
这一段被史册载为“北劫”的谒帝之旅,注定是一段极不平凡的旅程,而它的不平凡从天子下诏的第一天便已开始。
“特旨诏曰:传亓主往赴帝都云渊城共赏云雪美景。”
这短短一句话便是云临陛下召见亓珃的理由,但几乎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一场千里迢迢的召见仅仅是为了赏雪同乐。亓国上下的猜测毫无悬念的一致——未满三年入都觐见的真实原因只能也只有一个,风子离之死!
因此,比起各属国每三年一次的正常谒都,这一次的入都觐见变得分外不寻常。
从亓珃动身的第一天开始,对前程祸福的不可预测便让整个扈从王驾的队伍陷入隐隐的忐忑不安。虽然,这份躁动忧患被领队的御林军统领柳严霜严格弹压,而内阁与礼部有条不紊的安排也让朝野上下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安静,但隐藏在人们心中的那份惶惑不安却从来没有一天消失过。
没有人知道,国主入都之旅将会为亓国和他本人带来什么。
云帝陛下,曾毫不吝啬的赐予这个偏安南方的国家五年的安康富足,如今,为了爱将的无故身亡,是否会收回这一切?或者,更糟的是,进行比敌国侵占更为无法承受的惩罚?
这一切,都只有等亓珃入都之后才能揭晓。
而这一段旅程,开始于珃钦六年的二月初十。
初十是绻心的生日。
绻心从小就没有庆祝过自己的生日,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在意,甚至都很少有人会知道。但是这一年的这一天,他把这件事告诉公子,原因只有一个,希望公子能够看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的份上答应自己一个请求。
这个请求就是让自己跟着公子北上帝都。
那天公子策马疾奔回宫,绻心就知道一场新的磨难又要开始了。虽然公子自宫中回府后,面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但陪驾入帝都的消息还是让绻心震惊了许久。
谁都知道,这一趟北上祸福难料,生死未卜,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傻啊!明明可以抽身出来,却又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
绻心觉得好难过,也很不明白。
也许,他唯一能明白的事,就是公子是个太善良和心软的人。总是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让自己受苦。
无论是对万人之上的君上,还是对低贱如蝼蚁的自己,都是如此。
无论绻心如何劝,如何求,公子怎么都不肯让他同行照顾。绻心实在没了计较,只能在临出发的这一天,用生日这个牵强到极致的理由跪在地上哭求。
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久,绻心多少是了解他的。这一招果然凑了效。公子终于肯带他一起走了。
绻心开心极了。擦干了眼泪,将公子手上的行李抢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这真的是十四年以来最舒心快乐的生日,而陪伴公子,也是这世界上最称心如意的生日礼物。
绻心这么想着,顾不上公子担忧无奈的眼神,欢笑着奔出了府门。
187 映日城
扈从王驾入都的随员照例分文武两班。
国主不在朝,所有国事要政由左右宰辅及内阁枢臣佐理,有急务大事不能自决者由八百里加急送奏报至御驾亲阅。而随行的官员以礼部尚书为首,其余各部仍留在京中照常职司,便如同国主在朝时一般。如此安排是希望不致因此变故而影响大局。
武官之中,禁宫的御林军中柳严霜挑选了两千精锐扈从王驾左右,金吾卫自然是一个不落五百高手全数贴身随行。另有枢密院及兵部调遣王都左右大营各五千精兵鸣锣开道,为国主的北上之旅肃清道路,护卫御驾。
这一番安排与三年一次的觐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