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觞作者:苏亓-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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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灭灯烛，方方躺下，屋外却传来敲门之声。
“苏大人！”是那被拨来照顾他起居的小厮，把门敲得“咚咚”响，声音也急。
“苏大人快起来，陛下的旨意到了！”
207 入都 （下）
这一道圣旨只有一句话。
传来这句口谕的人是乾鲲。
乾鲲来得甚急，一见苏允出来，立刻上前一步道：“苏大人，快去收拾一下。陛下口谕，传你入宫。”
入宫？
苏允一愣。
乾鲲却并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见苏允不动，竟是伸手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宫中戌时下钥，此去帝都走水路刚刚能够赶得及，苏大人，别耽搁了，快出发！”
见他如此着急，便晓得是帝命如天，若不能按时将人带到，只怕处罚不轻。
苏允略顿一顿便转身入屋。出门在外，本就身无长物，不过一个换洗衣物的包裹，随手拎起，片刻就出来。
“走！”
乾鲲早已备好马匹，丢给苏允缰绳，二话不说，先就翻身上马，一指前路道：“跟我来。”
苏允跟在乾鲲身后飞驰。
其时红日隐没，星子初明。莲江城内万家灯火，正是晚炊时分。两人自城中大道一路向东直驶，在城东渡头下马登舟。
那专用船只并不大，速度却快，应是在岸边停泊多时，是特地等候接人而用。
上了船，乾鲲依旧不多言，吩咐舵手即刻起锚。
船若离弦之箭，分明是溯江北上，迎风而行的速度却堪比岸上车马，那舵手当真功夫了得。
苏允走出船舱。
乾鲲回头看他一言不发立于船头，发丝被夜风吹动，朗月般的清俊面容静若莲江之水，恁是暗夜疾风也不能掀起丝毫波澜。
他望着他笑了笑道：“苏大人当真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难道你就会解释缘由么？苏允依旧眼望前方悠悠江水，没有说话。
乾鲲望着那令人着迷的侧脸出神，过了半晌才移开了目光，也望着前方江面。过了一刻，指着不远处一座桥楼道：“过了沉桥便入都了，莲江水路直通禁苑御码头，到时会有专人接你去住处。”
苏允点了一点头道：“好。”
就这么一个字而已，再无他言。
乾鲲转头去又看了他两眼，终于忍不住：“你就没话问我么？”
苏允摇头：“没有。”
这爽直的汉子挠了挠脑后，忽而嘿嘿一笑。
“你们这些南人啊，真是够别扭的。明明心里奇怪得要命，却偏偏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也不怕憋坏了？”
这两句话听入耳，苏允不由就笑了。
转回落于远处江面的目光，放到身侧那个高大英武的男子脸上，他需微微仰首，才能与他对视。
“乾军门，其实是你快憋坏了吧？”
北人直肠直性，在眼前这豪爽冷硬的武士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平时不苟言笑，偶尔露出的憨直笑容和略显童稚的小动作都让人觉得可亲可近。
苏允笑着又道：“其实问不问，结果都是一样。入了宫，自见分晓，又何必庸人自扰？”
乾鲲愣住半晌，目光呆呆的像是看到什么罕见的事，入了迷一般。忽而，脸上一热，转了目光去。
喃喃如自语一般。
“原来……你也会笑啊。”
……
208 帝宫 （上）
原来……你也会笑啊。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入耳竟会引来一阵隐痛。
多久了？没有真正的笑过？
脑海中莫名的晃动出一张面容来。
那是微扬了唇角的倾世之颜。
多久了？
他没有展过笑颜？
多久了？
无论相对，还是分离。
无论过往，还是今朝。
无法再舒心一笑。
也许，追过来是一个错误？
他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的存在也只是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着他那些过去种种——早已决定抹杀抛弃的种种。
苏允忽然觉得迷茫。一直坚持的认为对的事，不断坚持着想要完成的心愿，也许，根本就只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的要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而已。
对于另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益处。
他接受他的追随，只是给他机会让他心安。
心安，而后离去。
再无瓜葛。
如此，而已。
“苏大人，请上岸。”
乾鲲的唤声打断了苏允的思绪，抬首，船已靠岸。
一路疾驰，思潮如波，沿路景色恍若未见，人便已到了帝都深处。
“这里是？”
“帝宫。”乾鲲回答，指着岸上一片灯火璀璨处，“深宫禁苑，寝殿御园，跟你们亓国应是一样的吧？”
当然不一样。
北域帝宫，天下中枢。
所处之地乃是能够俯瞰山河大地的至高之巅。
苏允回望身后来路时有一阵恍惚。放眼所及，万家灯火匍匐脚下。
那里是……帝都城？
可为什么，竟像与帝宫有千万里之遥？
仿佛这座帝国皇宫是在浮云之上，万山之巅，与下面这一片人间烟火毫无瓜葛。
即便已入夜，身处之地仍微然有光。似乎是因接近了苍穹仙宇之故，此处终日不沉。
苏允回转目光望向宫宇深处，连绵云海是目之所及。那些亭台楼阁便在茫茫云雾中载浮载沉，乍看之下，若隐若现恍若海市蜃楼，恍惚得以为是眼睛的错觉。
人间仙境，大抵不过如此。
“这位，便是亓国苏允苏大人么？”一人问道。
苏允循声转眸，只见一个女子娉娉婷婷立在不远处。
那女子身着修身长衫，脚踏官靴，乌发高束，显得飒爽英气。若不是听她开口说话，真会错以为是个年轻英俊的青年官员。但她虽着官服，站姿身段却是袅娜，眉眼含笑，又显出北人难得的妩媚，英气与美貌融合，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动人。
“这是御廷宫官兮虞。”乾鲲向苏允道，向前一步对那女子笑道，“没想到是虞官来接人，早知道我就在前面码头下船了，也不用再走回去。这位便是苏允大人了。”
兮虞袅袅上前来，先向苏允躬身一礼——行的却是男子的抱拳之礼，声音宛转温柔，“苏大人安好，来到此处，请莫拘束。今后大人的起居全由兮虞照顾安排，但有所需，尽管告诉兮虞便好。”
说罢却也不等苏允开口，直起了身杏目斜飞，白了一侧的乾鲲一眼。“乾大统领，你也真是够磨叽的，害我这顿好等！陛下也还未安寝，你倒好意思说要早回休息！”
乾鲲嘿嘿一笑，挠挠脑袋，“那……我跟虞官一起入宫？今日小亓殿下回宫，陛下自然要为他接风洗尘。”
“那倒是没有。”兮虞道，“连赶了几天路，殿下自然累得很，今晚要好好休息。而况丹公主也没回来……呀，只顾着与你说话，把远客撩在一边了！”
兮虞说着话向苏允歉然一笑，伸手去推在乾鲲肩上，语气不耐，“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别耽误我做正经事儿。”
“好好好。”乾鲲好脾气的连声答应，“苏大人就交给你了，我明早再去姚统领那边复命。”
“知道了。”
兮虞答一声，再不理会乾鲲，向苏允再行一礼，微笑道：“苏大人，请随我来。”
苏允颔首，也是一礼：“多谢虞官。”
兮虞一笑道：“苏大人叫我兮虞就好。”转了身去迈步引路。
苏允跟在她的身后，只觉前面这身材修长的女子健步如飞，毫无南疆禁苑之中宫女们的莲步珊珊之态。方才听她与乾鲲对答，亦是爽朗不羁，两人在这深宫内院似也无所顾忌，谈笑自如。
再回首去看那御用码头，此处乃入帝宫门户，照道理，应有重兵把守才是，却并不见一个侍卫。
心中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只觉不知身在何处，生出虚幻不实之感。
跟在兮虞身后，一路向内而进。
彼时远观，云雾飘渺处，仙阙琼楼。走到近处，楼阁错落，果然是好大一片宫殿群落，五步一楼，十步一宫，一眼望不到尽头。
苏允随着兮虞转过无数回廊，竟是发现此帝宫形制十分随意。并不似南疆的宫廷那般，中轴上设置主殿，东西两侧再按等级分置殿阁。这里的楼阁却是高矮不一，所处方位亦无考究，至少，在苏允看来，毫无内廷森严等制之分，不像深宫禁苑，倒像富贵人家的休憩林园，舒心随意，不拘一格。
渐走渐深，宫道熙攘，人慢慢多了起来。
苏允猜想已接近云帝寝宫，时而来往穿梭的宫人也便多了起来。
他留意看那些内廷宫人，有如兮虞一样身着长衫官服的女官，有着宫裙梳双环的宫婢，也有与乾鲲姚金霖一样服饰的禁宫侍卫，更有一些不知是何身份的男子，看样貌穿着像是外朝官员。
唯独，没有普通宫廷的内侍太监。
且，更让人惊异的是，这宫中所有人，全似十分自由随意，见了面招呼说笑，没半点在禁苑中的拘束。男男女女之间谈笑亦如乾鲲与兮虞，毫不避忌遮掩，那“男女授受不清”之言在此处毫无用武之地。
若在南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宫中规矩严谨，莫说这等随意谈笑，便是高声多说一个字，走错一步路，也是重责大罪，谁人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里，果然是不一样的么？
苏允脑中便想起了昨日遇见的那个女子。
高大身材，金目高鼻，额宽面广，大笑震宇。
在这样一个帝君手下，这等宫落，这等宫人，大概亦是情理之中吧？
只不过，这里的一切与熟知的常规分别太大，不啻天壤，一下子堕入其中，难免骇异惊叹，觉得格格不入，匪夷所思了。
209 帝宫 （下）
兮虞一路快走，沿途与相熟的宫人招呼说笑，脚下却不慢分毫。
苏允一个外人入宫，那些宫婢侍卫见了他也不以为意，竟是问也不问，笑着点头算是招呼，由着兮虞随便的就带入了宫宇深处。
前面的一片宫阁灯火愈发璀璨耀目，兮虞回身笑道：“那是云天台，雪融之期在即，那里是赏夜雪最好的地方。寝宫却不在那边，苏大人，请这边走。”
穿过一道宫门，门内一条玉白大道直通前方高台，道旁高木参天，雪树银花，将各处宫阁掩映其间。偶尔露出飞檐一角，碧色琉璃挂满冰凌串串，风来，天籁回响。
这，便是帝宫寝殿了么？怎么也似前宫一样，宫宇错落，不分主次，随意得毫无章法？
进宫门时到底走来两个侍卫盘查。两人应是值夜侍卫，手按剑戟，神情肃穆。看到兮虞时却又柔和了表情，向那快步疾走而来的女官笑道：“哟，虞官回来了。这位是？”
“亓国苏允苏大人。”兮虞向那侍卫拱拱手，态度比对乾鲲要好不少，微笑道，“苏大人是小亓殿下的近臣，他若出入此间是不用腰牌的，你们可知道了？”
“那是自然。”那侍卫接口道，身子侧开，手向内示意，“苏大人请。”
兮虞回头向苏允道：“苏大人，请跟我来。”一面继续快步在前领路而行。
直到此时此地，仍是没有人告诉苏允他是为何被召唤入宫，入了宫又要如何。
兮虞口中的小亓殿下毫无疑问便是亓珃了。在这北域帝都的深宫之中，这样亲切的称呼更像是对皇族世子，而非一个宗国君王。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