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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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影儿的事,条约还没弄完呢,你昨天不是还说起码要一个月时间吗?别是你那位好爹爹又晃点你。”段羽不怎么在意,他们两人分工明确,他只负责体力活,费脑筋的事情一向是苍天素的任务。
倒不是段羽不愿意帮好媳妇分忧,实在是他脑子不够用,插不上手,一来二去,自然学会了怎样做才是不添乱。
苍天素抿着唇角没有出声,在龙床上睡了大半天,他现在只感觉身心俱疲,比早上接旨的时候还累。
段羽抬头看看他,自觉凑过去帮他揉着额角,殷勤道:“我让人弄热水澡,你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实在不行,我就去问问李叔叔。”
“李仁锵?”苍天素轻笑着摇头,“他这次帮不了我什么忙,我有预感,这次的古怪事情是冲着我来的。”
段羽没有理睬,他仍然坚持,敦厚平和的脸上难得布满了严肃认真:“什么事情还是明天说,你得好好休息了,我都听刘权说了,这几天晚上你房间里的灯就没熄过。”
“嗯,我是亮着灯睡着了。”苍天素坦然自若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知道段羽不可能会相信,顺便转移了话题,“你今天还回将军府吗?”
这话说得有点小暧昧,段羽红了红脸,见他很自然地低头解下斗篷,才恍然自己会错了意,人家就是单纯问他今天睡哪儿,略带尴尬地小声道:“不走了吧,都这个时辰了,段叔也该睡了。”
段叔是段羽府上的管家。段羽现在住的是十八年前刚刚继承大统的景帝赐给他夺嫡第一助力的段德的镇北将军府,虽然打着镇北将军的旗号,但是也算是私人财产,一应奴仆都是段家家生子,段羽住起来也算心安理得。
苍天素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段羽脸上的尴尬更明显了,这是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谁上谁下还好说,反正是两个人关起门来的事情,况且他又不是没有翻身做主人的能力,还能做到勉强接受。
不过让段羽非常痛苦的地方在于,苍天素打小就喜静不喜动,他对于所有的大体力运动都不感兴趣,而某项运动又确实是一项大体力运动。
段羽当然也不是那种非要一天几次的人,他本人还要每天抽出几个时辰打熬筋骨,舞刀弄枪,也是累得半死,需要好好休息。
段少将军无数次地咬着牙根,絮絮叨叨自个儿跟自个儿重复,自家准媳妇只是太累了,绝对不是他对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对于一个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的人来说,还要求人家对枪战有过于强烈的兴趣,那也是不现实不人道的事情。
——可是掰着手指算算,他们上次那啥啥还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恋人态度这样冷淡,他难免会有种自己魅力不足的挫败感。
他一自怨自艾地发呆,苍天素已经让人备水准备洗漱了,见他还呆呆得站着,疑惑道:“怎么了?”
太丢人了,段羽红着脸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一眼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包裹,顺势取了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方方正正的糕点嫣红如血,惊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是这种颜色的?”
“殷燕糕。”苍天素同样看着里面的内容物晃了一下神,然后若无其事地低头掩饰了过去,“在我还小的时候,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也是苍景帝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他人生一切悲剧的起因。
苍天素现在站立的高度已经能够让他明白有些事情宿命一般的不可避免性,四年之前,就算没有殷燕糕桂花糕,皇后也能想出别的方法来置他于死地,一个羽翼未丰的不受宠皇子,无宠无德且无能,又如何能同权倾朝野的刘家抗衡,如何能同执掌后宫的中宫较量?他终究要走上获罪被驱逐的道路。
不过苍天素仍然不是圣人,也许做得到心如死水,宠辱不惊,却绝对做不到公正无私,殷燕糕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惨剧,他做不到毫不迁怒。
段羽捏起来一个咬了一口,五官立刻皱成一团:“又苦又咸的,难吃死了,你怎么口味那么古怪?”他把手中的半块糕点扔在了桌子上,灌了一口浓茶把嘴巴里面的怪味压了下去。
苍天素无声轻笑了一下,将弹落至桌角摔得支零破碎的糕点拿起来,轻轻放入嘴中。
段羽说的话,李宓说过,苍天赐也说过。时隔四年,苍天素默默将口中的糕点吞咽下去。
真的不好吃,苦味弥漫,咸味浓郁,像是最最蹩脚的厨师用最最糟糕便宜的原料仓促间做成的一样,难吃得几乎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
苍国大皇子转头看向窗外,黑幕暗沉,静默的夜空无言。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他仍然记得少时的自己如获珍宝地捧着一块小小的血红色糕点,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含在嘴里面,直到完全化开,才依依不舍地吞进喉咙。
甜到了心底去。
不过才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一天,那样卑微的眷恋,那样懵懂的憧憬,那样殷切的期盼,属于孩童的小小心思都已经无可避免地一去不返了,回过头再看,已然是恍如隔世。
他终于彻彻底底斩断了跟童年缠缠绵绵、丝丝缕缕的牵畔,苍天素在这一瞬间,被汹涌而来的解脱放松包裹得滴水不漏。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段羽已经觉察到不对,轻唤着他的名字:“素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大苍国雍亲王殿下抬眼,暗色的凤眼中波光流转,璀璨生辉:“没什么,我刚刚在丢垃圾。”
丢垃圾?什么意思?段羽看了看他手中捏着的半块糕点,聪明地点点头,没有提出质疑,反而顺势应和道:“丢完了吗?”
“丢完了。”苍天素点点头,上前迈了一步,温柔地在他的唇边印下一个吻,“时间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使节团离去
苍天素此时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暴躁感中,即使当手握两万人面对着二十五倍于自己的敌人时,他心中也从来没有这样烦躁困扰。
他感觉到自己的面前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他只能够通过蛛丝马迹粗略推断出自己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的倒霉程度,却找不出前方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阴谋诡计。
——一个精神病晚期的父亲足以抵得上百万大军,这样的感觉糟糕极了。
送走了最近实在有点啰嗦的李泉,他走回到书桌旁,长长叹了一口气。传达一个晚上设宴的小消息竟然也要派贴身大总管来,苍景澜真是闲极无聊,没事找事。
一如苍景澜所说的,不过半个月,他们花了一个月才刚刚进行了一半的和谈已经接近尾声了,戚国使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他代表苍国提出来的近乎苛刻的理由。
原因很简单,戚国发生了政变,戚磴的太子二哥领着一帮子凶神恶煞的外戚推翻了老皇帝,自个儿黄袍加身,坐上了那把金光闪闪、牛逼哄哄的龙椅。
事情是一个月前发生的,在使节团刚刚抵达京都不久的时候,这种大事,本来净都众人应该早就听到风声,不过新皇帝戚硗拼了老命把事情压下来,中途又有人使坏,消息拖沓了很久才到达了使节团手中。
戚磴接到密报大惊失色,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何曾经历过这种大事,一下子慌了阵脚,一心只想奔回戚国国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老皇帝派出的人马,如今改朝换代,皇帝换人作,如今使节团签下来的合约能不能作数还是两说。对于其中的细节,也没有了细扣的意义。
戚磴赶着要走,耐着性子跟苍景帝告辞,辞呈交上去三天才有了回信,景帝表示要最后设宴一次,以尽地主之谊。
戚磴哪里有心情搭理他,景帝这个人的形象在四国当中一直比较妖魔化,顶顶不好惹的人物。
他们来了这么多天,人家的态度也极其冷淡,很有点待答不理不待见的意思,突然这么热情如火,戚磴唯恐是鸿门宴,可是不答应又不行,实在推托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所谓专门为别国来使设置的离别宴,规格自然直接封顶,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都要应邀参加。
戚磴看着手里的名帖苦笑了一下,今天晚上晚宴的参加人员,苍景帝的名字排在第一行正中间,而第二行首位不是皇后,反而写着苍国大皇子的名字。
过于浓郁的仇恨和恐惧沉淀在心底,他是整个国家千千万万生灵悲剧的源头。戚磴勉强牵动唇角,苦笑了一下。
苍国举办正统国宴,值此敌友未明的当口,丁点马虎不得,他唤来贴身仆从,换上了一身锦衣华服,早早来到了设宴地点朗月园。
景帝自然还没有到,架子大的人总要等到最后,从来只有别人等他,哪里有他等别人的理。苍国二皇子苍天赐和三皇子苍天瑞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其他年龄小的皇子身上没有差事,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刚下过一场大雪,景帝一向认为衬着茫茫雪景赏月饮酒是一件风雅的事情,是以园子里的积雪并没有被清理掉。
靴子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戚磴脚步一顿,看到此情此景,就算不联想到传闻,他也能感觉到这两位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子之间微妙而僵持的气氛。领路的太监在前边走着,他的位置排在靠近苍天赐的方向。
戚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默默坐了下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正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他懂得什么叫低调行事。
王涪陵没有跟着来,现在当皇帝的是他嫡嫡亲的外甥,王大人此时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节。
自从消息传来后的三天,戚国羽林军统领一直见不到人影,只是随便派了个小吏找到戚磴说了一句,让他不用多管闲事。
这样大的蔑视,戚磴生生忍了下来,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很不好受,但是在情势如此不利的紧要关头,这种保护色很有必要。
他的父皇母妃尽皆生死未明,他却还要在这里强颜欢笑,对着仇人和颜悦色,戚磴三天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晚宴开始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戚磴注意到旁边的苍国二皇子第三次不是很自然地看向门口,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当值太监高声唱诺:“雍亲王殿下驾到——”
原本透着一股续加热络的宴席气氛停顿了一瞬,不止一个人挺直了脊背,身体微微前倾,换了一副正经表情。
还未加冠的少年脚踩着鹿皮靴子,一步步踏雪而来,纱面白狐的裘衣将将及地,金丝做边银线流纹,领口翻出雪白的毛绒来,露出一截天鹅一样的洁白脖颈。
衣华如锦,人美如玉。
戚磴不由得一个恍惚。
仿佛在几个呼吸间,周遭场景已然变换,眼前这个清绝离尘的少年不是站在繁华的九重宫阙中,而是立在边城的猎猎寒风里。
瓶夜的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