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风流听无声-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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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极擅识药辨毒之人也察觉不出。余下之事,王子自当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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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听哲巴亥道出个中原委,于我心中所猜也八九不离了,不由得暗暗一声叹。
“我下药于酒中,只是不想伤及季米。而今你就算奋力一搏怕也难留命而出,何不束手待毙,也好免去痛苦。”
“我从无纷争之心,奈何总置身纷争之中……”摇了摇头,恻然一笑,“十一王子于樊营之中一言九鼎,举重若轻。能否于此高抬贵手,待季米醒来,容我与他相携归隐,再不问红尘事……”几若出声央求。
“简森,哲巴亥若不是樊凉王子,定与你一同杀将出去,抛首断肢,百死不惜!可四十万汉兵于樊凉城外虎视眈眈,我……我不能弃我的百姓于不顾……来世……”他垂下头,不视我的眼眸,却已流下泪道,“来世倘如还能为朋友,我也让你捅上一刀……”
“此时此地,王子还当在下是朋友,在下谢过了。”我扬起一坛酒,大饮几口。“在下并非惜命之人,然时至今日,这条性命已是与人共有,由不得自己全权做主……”侧眸看了一眼伏于桌上的季米,放下了酒坛。敛起所有笑意,环视执剑持弓将我包围的众人,“简某从不杀人,并非不会杀人。在场诸位想不费吹灰之力便要我就缚,只怕也办不到!今日谁想求这颗头颅,还须凭本事来取。”
凝气静神,蓄势待发。筑内灯火灭了又明,竹蓬掀动摇摇欲坠。风声鹤唳之下,数十樊凉高手无一敢动。虽然毒未祛伤未愈,要胜固然不易,但若仅打算从这些樊人手中走脱,拼上一拼也有可能。
但见哲巴亥忽然对着筑外谦恭作揖道,“有劳国师。”
一声轻咳,一个青衣人影慢慢跨门而入。顿时汗湿后背,心里大呼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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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剑影之间,忽然掠出一个纤纤身影。手持一柄弯刀,先替我杀退堵截之人,又将我架上一匹骏马。那马极通灵性,四蹄开跃,于乱阵之中左闪右突,飞掠而出后便直奔城门。只听得身后哲巴亥大喊,“国师万莫出掌,那是淳尔佳!”
“临了之时还有美人相伴于膝畔……也不枉此生……”待出了城,甩尽追兵,淳尔佳扶我下马。糜伽出手毫不留情,即使无恙在身我也难以与他匹敌,勉强招架十数回合,只见他掌间黑气似乱矢似飞瀑,直扑而来。身上几处要穴同时受创,巨痛焚心血涌如注,整个人似要一刻化灰而去。“公主救过在下两回,在下实在是想以身相许……可惜那天皇老儿见这姓简的小儿比他还讨女人欢喜,便妒得了不得……”
“不许胡言!”淳尔佳眼眶已红,咬着唇打断我的话,“你若敢这么随随意意撒手而去,便是这世上最最薄幸无情之人!我定将你的尸身大卸八块,喂狗喂鹰!”
“公主好不讲道理……又不是我要死的……”
“怎么不是?若非你将季米劈晕过去,你二人联手,纵是国师也未必能拦住你们……”
听她这话不禁让我大笑出声,震得旧伤新伤一并汩汩冒血。难道要他对自己的如父恩师拔剑相向吗?笑不住,血便也流个不住。
“简大哥,你……你莫再笑了……”她满面惊惶地伸手按住了我的胸口,刹那满掌殷红。
“简某一生从未有求于人……今日却有两件事情望求公主成全……”见她应声答允,我道,“第一件,无论糜国师与十一王子如何解释今日之事……但求……但求公主不要替在下辩白一声……”
“可……简大哥,这样对你……太不公了……”
“简某自知情义两难全的滋味是何等煎熬,何等苦楚……又如何舍得也叫他一尝?”艰难动唇,每说一句话都难受得似要呕出心肺来,“当日承蒙公主教诲,如闻药言,感激不尽……而今樊凉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待兵围被解,我若还有命回来,再与他说清楚……便是了……”淳尔佳点了点头,将我的手执起放于自己颊边,簌簌落下的珠泪将我的手背都打湿了。深喘一口气,又说,“汉军如今的主帅乃当朝玉王之子,人亦称其小王爷。不瞒公主,他于在下而言,如父兄,更胜于父兄,在下为了他也可豁出命去……然而他半生坎坷遭遇难计,换作任何一人定然都难以承受非死即疯了……他是极不快乐之人,只怕也要作出让他人极不快乐之事来……这所托第二件事,便是求公主能免则免,能避则避……万不要与他交道……”
眼见天色愈黑,将起沙暴,只说可投奔陇西,即与淳尔佳饯别。她执意将坐骑留给我,那匹马浑身雪白不掺一丝杂色。季米的马。
不及行出多远,便从马上堕了下来。日昏穷途,遍目荒芜,分不出是昼是夜,也不知何去何从。我一生从未如此落魄狼狈。腕上使不出半分劲气,应是全身内力皆已被糜伽化去。只觉渴得唇燥舌焦,倦得心力交瘁,大笑数声,又吐出一口血。
狡兔尚有三窟,然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
“我若命丧于此,转眼便会被这茫茫尘沙埋了去,也算有塚可归了。”不过俄而,铺天盖地的黄沙便埋住了我的半截身体。心里想着:那“四时五谷”的命言,若于今日应谶似也不错。
“马儿,你说……他醒来后会不会怪我?”轻抚了抚身边的雪色骢毛,一想到这世上最后伴我身边陪我说话的竟是一匹马,也觉好笑。
屈腿伏于我身侧,不断将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旁。
“应该会的……他这烂透了的性子……”盈耳的风声先是很响,但渐渐轻了。我微微一笑,阖上眼睛——却感到有一物一直在捣我的身体,闹得人睡不了。
原来是那马儿正在踢我,下蹄的劲道十分凶残。见我睁开眼睛,便又伏下身子,将头靠近我一下一下推挤,似要拱我起来。眸子炯炯发亮,那眼神竟看着莫名熟悉。“当真……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马……”用尽最后力气爬上马背,伏于其上。人事不知前,笑说,“好罢,且听你一回……”
一人一马融于滚滚尘沙,逝于茫茫天涯。
第 50 章 浪子回头处,功成万骨枯(上)
五十
浪子回头处,功成万骨枯(上)
1
李相如进帐前便看见了白发青年负手立于漠北诸国的地图之前,听见身后的响动,淡淡回过了眼眸。
“卑职连夜盘点了营中粮草,紧口缩食尚能支持月余,否则撑不过半月。”李相如躬身行礼,遂将军务事无巨细地报与小王爷,头几件还算要事,而后越说越针眼儿谷粒儿地琐碎。
“你若还当我是主,”倪珂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就别总在我跟前捂着掖着,你不累,我还嫌没意思。”
莫名产生了一种被缴赃之感。李相如微怔了一下,从袖间摸出一个锦盒,将其打开后高举过头顶,猛一下跪于地上。
盒里置的是一块虎型的温润白玉,满沾醒目血迹。
“十一王子派人将此物送来以示诚好,说……说殿下重伤而去,定然已经命丧大漠……”跪地之人犹疑片刻,又道,“卑职听闻虎符曾于军中险些遭窃,此后殿下便将其随带于身边……卑职派人混入樊城打探,得悉季少侠尚在城中,而殿下确已不知去向,只怕十一王子之言不曾掉谎……”
倪珂全无表情地听着,面色依旧沉凉若霜天月。俄而,他向那被高托过顶的锦盒走了过去。伸出手,几次要触上那染血的兵符,又几次缩手回去——李相如从未见过那只手颤得那么厉害。然后他慢慢回身走向帅椅,落了座,竟仿佛毫不自知地如个婴孩般蜷起了身子。李相如跪于地上沉目看着,但觉此人悲有千万缕,倦有千万斤,突如其来地扼紧了咽喉,摧垮了肩头。
他也知道,小王爷将无色无味的“醉眼不逢人”换作有花木之香的“倦鸟归巢”,实则是想给季米示个醒——既有心借他挑起樊凉内乱,也是想给简森留一条生路。这两者心思孰轻孰重还不好说。
“卑职马上集结大队人马去大漠里找一找,纵是将这黄沙淘尽天地翻转,也定将殿下寻回来!”嘴里说得是“马上”,可李相如全未动身,只是静静候着小王爷的反应。
“你认为……”一直陷于沉默的青年终于缓缓抬起了脸,就像刚才已经死了过去。“合适么?”
“卑职认为,不合适。”李相如顿一顿,浅浅一笑说,“当务之急,应当继续依计行事,也好在粮草罄尽前破敌回京。”
“你立刻去办三件事。” 微微一点头,“其一,备置一辆马车,找一身形与简森相仿之人,由三营兵士护送回京。此一行人既不可让人识破身份,又不可无旁人知晓。分寸如何拿捏,你是聪明人,应无须我多言了;其二,放出风去,说灵王回京与公主完婚,天子龙颜大悦故而特赦天下,凡投樊者回归汉营一概既往不咎;携一樊人头颅回归者赏金五百两,绸缎三百匹;若斩杀之人为樊凉王族,按其尊卑,再行封赏;其三,今夜置酒备脍设下一宴,准将士们无拘无束饱饮行乐,此后要他们日夜精勤,分兵待命,我料不出十日,樊凉必当生变。”
几番深浅斟酌,正欲答话,却见白发青年露出极为倦怠之色,扬手要他退下。刚至帐外,便瞧见几匹骏马扬带一路尘烟赶至军营,为首之人冲守营兵士一亮身份便无阻无拦地进了营。结束鲜明,身长面俊,行步如风,虽说一袭便服身容羸瘦,可神采赫奕眉目威严,李相如见了也不由暗叹一声:好一个清俊少年!
“罗大人。”出声叫驻了他。
“汜哥儿拜揖先生。”罗汜在王府养伤期间见过李相如,知其是个颇知诗书的学儒,对其说话便总带上几分恭敬。
“大人,王爷方才伤愈,而眼下战事又僵。倘使王爷心里不痛快,还望大人多担待些。”爱恨一线天,深怕这羽翼日丰的少年会因情生妒而作下何事,反让这大好的战局顷刻扭转。
“那是自然的。”少年点头笑了笑,转身迈入帐中。
罗汜发现倪珂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自己进账的声音,他坐于帅椅,抬手支着额头,面色惨淡如覆霜。唤他“王爷”,总觉生分,心头不甚甘心;唤他“珂儿”,又觉亲近得太过,自己也没了底气。各样念头婉曲盘桓,踌躇半晌,小心翼翼地连名带姓唤了一声,“倪珂。”心怀忐忑地向出神之人靠近,再连唤几声,可对方依然没有反应。罗汜担忧自己方才直呼其名的无礼已经触怒了这个贵不可犯的小王爷。绕到他的身后,将他的手从额前拿开,轻轻揉按上他的太阳穴,愈加小心翼翼地问,“又头疼了么?”
“你……头疼?”朝后仰起脸,以一种天真而迷茫的眼神望向视线上方的那张清俊面容。不只仿似根本不认识眼前人,说话竟也有些语无伦次。良久之后,倪珂从一种完全出离尘世的表情中活转过来,轻声道,“见了你便不疼了。”
罗汜便说闻其受伤心焦如焚,已将陇西政务交置妥当,无论如何也得在军中住上几日,确信他全然无碍才走。
“左右你现在不听我的。”眉目浅浅含笑,示意准了。
还未行远,便听得帐内传出阵阵笑声。李相如微一勾唇,也知心里的担心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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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汉室皇帝特赦天下的榜文传遍樊凉,哲巴亥才连呼上当,痛惜大错已经铸成。季米武艺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