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风流听无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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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刺客和别的刺客不一样,轻功好得不像话。轻功那么好的人完全可以跳槽去当飞贼——回报更高,风险更小。一向自认轻功不错,“踏雪无痕、落地无声”之类简直易如反掌。因为我既没有视死如归这么烈士的境界,也没有除暴安良那么高尚的情操,身处江湖单单奉行两个原则:其一,打不过留命跑;其二,能不动手则不动。
可是这回我使出了七分的力气居然也没有把他甩脱,而且不仅没有甩脱,反有被他越追越近的态势。我藏着三分力气不愿使的理由也有两个:第一个理由,假若七分力道被他追上,我还可以聊以安慰是自己让他,若万一拼尽全力还不能把他甩掉,那就真的耻大发了。做人得给自己留条退路,留个念想。
第二个理由,也是真正至关重要的理由。这刺客确实漂亮异常,白衣翩然似魁星,眉目俊俏胜帝女,不逗他玩简直就是犯罪。要知道脂粉堆里长大的这个事实将我的审美能力进化得刁钻无比,一般别人觉得达到沉鱼落雁这个标准的美人,在我眼里也就比惨不忍睹稍强一点儿。当然这些话不过心里随便叨叨,因为生理上,我还是有需要的。
“你别追了。你若再追,我可不客气了。”被他追了三天三夜,已快憋尿出肾衰竭的我终于忍耐到了极限,玩笑的心情全盘崩溃。一个急刹站定在高高的城墙之巅,转身与他对峙。铁树不开花,你当我是钉耙!
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停下来,他也是一个仓促的急刹,险些与我追尾。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脸色一沉,对方显得非常不满。
这话问的。“你不是想杀我吗?”
“……有道理。”
理论上动手前我得先问你两个问题。不管我想不想这样,一般故事发展到这个时候都得问。即便我二人长得再帅,也不能坏了武侠小说的金科玉律。本打算问他第一个问题——是谁雇的你?不过看这刺客追我追得如此有职业操守,多半不会回答。于是直接问第二个问题——你这身功夫谁教的?
“切。我师父可是很厉害的。”那双凝冰的蓝瞳里刹那浮起温暖的光芒。特小孩儿。喜不自禁的神情就像在显摆,我家的旺财咬人可是很凶的。
“我倒不是觉得你师父厉害,而是觉得他坑了你。”
那张脸立马降温几十度,转喜为怒。“胡说!你凭什么这样讲?”
我把他指着我的剑往一旁推了推,面带微笑地与他推心置腹,“喏,你的武功很高,剑法也很出众。可你杀人的招式却只有一种。你和玉王府的侍卫纠缠一起的时候,明明有很多机会把他们全从簸箕捅成筛子。可你却没有,非要一剑封喉。如果不是你师父教你的,怎么会那么做?”我兴之所至,拉起他的白嫩小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比划了几下,继续说,“像那样打架很不划算。你若照我教你的招式与人打斗,虽然不如‘一剑封喉’这么拉风,但却胜在够实用。”这样说的理由不是我好为人师,也不是为了把他侃晕好乘机开溜。我是真心实意替这家伙惋惜,只抹别人脖子的打架方法是很累的。碰到菜鸟固然又帅又拉风,但碰到高手可就难了。他得和别人赤手空拳周旋上半天,才能一击致命。
“这和我师父无关。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耶?为什么?”
“怕。”他挣开我的手,冷冷扫我一眼,恢复了刺客该有的惜字如金的本色。
“怕什么?”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我怕他们的血脏了我的剑”或者“我怕他们的血污了我的眼”,这样既牛逼又装逼冷艳高贵非常的回答。结果他一本正经满目认真地对我说,“我怕见血。我晕这个。”
差点从城楼上掉下去跌个半身不遂。我不相信。这话换谁都不会相信。虽然这个容貌出众为人过于单纯的家伙已经教人无比开眼,但作为一个刀剑间舔血度日的刺客还晕血,这话说得实在有点侮辱别人的天灵盖下盛得都是淘米水的味道。
所以我决定试一试他。伸出手指在他的剑尖上轻轻一抹。然后把带血的手指头伸向他眼前左右晃了晃。“晕不?”
他直愣愣地杵在那里,恶狠狠地瞪了我不少会儿。然后小脸煞白,两眼一闭,一头栽进我的怀里。
操!他真的晕了。
第 4 章
四
1
我把那个不省人事的倒霉蛋扔进一家客栈。用现代的标准来定义,这家客栈是准五星。
我走得匆忙——这是拜他所赐;我没有带钱——这也是拜他所赐。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对他进行并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人权侵犯——搜身。一边压在那刺客身上信手乱摸,一边祈祷老天爷能让我从他身上摸出银票——否则我就只能留在此处刷碗,而且还得做好店大欺客的思想准备,也许稍不留神就得在这儿苦干三年。
把他里里外外摸了三遍都没有找到哪怕一枚铜板。正当我悲从中来、怨天尤人之际,老天爷似恰巧眯完盹儿,睁眼瞅见一个帅哥正在另一个帅哥身上摸上摸下,立马虎躯一震,漏了个响屁——我是说,它打了个响雷。那个雷炸完后,一张银票从刺客身上不知什么地方悠悠然然飘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我的脚边。银票上的数字不小,能把寻常老百姓的嘴给乐歪。曾有一首传遍大街小巷的口水歌唱道:上帝是个女孩。佛门弟子的慧根让我立马顿悟了,头顶那个也许叫作耶和华也许叫作释迦牟尼也许叫作别的什么的老大不仅是个女孩,而且还是个耽美狼——这一切就好解释多了。
爬下床,拾起银票。突然想起一句格言: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趁火打劫这种事显然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不屑也不该做的。人们习惯把“大丈夫”定义为“伟岸的男子”。我对自己的道德情操丝毫没有信心,但“伟岸”二字无疑戳中了我的死穴——它或多或少总牵系着我后半生的“性”福。
趴于那小子身上找银子时,碰巧搭到了他的脉搏。久病成医,我虽打小身骨皮实耐揍,但四年待于倪珂身边也与长病无异。登时明白了刺客晕厥的真相:当时他在胸腔凝着一口真气打算与我贴身肉搏,结果被我用手指抹剑尖这么个明显让他觉得弱智到不可思议的行为吓了一跳,一口气就此走岔。加之身上原本带伤,也许是陈年旧伤。两厢作祟,便顺理成章地晕了过去。
轻轻把他扶起,盘腿坐到他的身后,定心将我的内力缓缓输入他的心脉。直至于他体内乱窜的真气逐步被我逼为一处,才慢慢扶他躺下。
那张小脸本像封了一层蜡,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运功为他疗伤后,渐渐透出桃花的淡红,显然气色好看很多。我起身擦了擦满头的汗珠,望着眼前仍显稚嫩童真的睡颜舒心一笑——这回我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拿走他的银票了。
2
店小二很面善,笑起来不多不少露出八颗牙齿,让人如沐春风。鱼尾纹、法令纹在春日大作的阳光下微微发亮,配上一张清瘦儒雅的脸真是恰到好处,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
我吩咐小二烫一壶上好的酒,叫了店里最贵的几个小菜。我说“先搁着,楼上的朋友还未醒”,便坐上桌子与他闲扯。空气里有淡淡的榆木香气,干燥的阳光香气,清洌的笔砚香气,还有自我身上散发而出的莫名其妙的草药香气。高''潮迭起的嗅觉享受,爽到爆棚。我猜他是掌柜,他便喜上眉梢咯咯乱笑,接着问我缘由。于是我信口胡诌道:你的一举一动都有股成功人士处变不惊的淡定气质。其实他是不是掌柜与我无干,我不过顺水推舟,好话多说兴许他会给我打折。我本人也不太理解什么叫作“成功人士的淡定气质”,究其原因是我没有看到过什么成功人士。从小到大我看到过的最成功的人是费皇帝,但是据说他最近很不淡定。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各执一词的“肋骨门”里,费皇帝选择对我娘毫不怀疑的偏听偏信,最后甚至气急败坏到要废了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太子之位。
他对我说,你一进门我便注意到了,你对你这受伤的小兄弟真好,堪称掏心掏肺。
说完以后该小二使劲抹了把眼里的热泪,嗡着个鼻子问我要不要将酒菜端上楼送进我的客房,并且要为我的小兄弟多热一壶私藏已久的雨前龙井。他说对待朋友肝胆相照福难同享同当,做人理应如此磊落;同时还强调自己被我那句“楼上的朋友还未醒”的话语给感动得不轻,所以上述服务全部免费。
我摇摇头:统统打包,我路上吃。
小二顿时愕然,显然不解我的百转千回。
这时候的我是真真归心似箭了。想起一小段过往:约莫是我十二三岁的某一日,于府内寻倪珂半天不见人影,最后竟在废院的隐秘墙角内瞧见瑟瑟发抖的他,赶忙上前询问何事。倪珂面色惨白,形容糟糕,汗大如雨。勉勉强强与我说话:自己多年的顽疾头风发作,如今是耳鸣目眩,胀疼欲裂,站立不能。他窝在角落里气若游丝,“简……简森……你去药铺替我……替我拿几味药材……赶紧些……”
“你说便是,我定速去速回。”眼见这个一贯从容优雅的珂表哥这般痛苦狼狈,我几欲落泪,恨不能生翅而飞,速去速回地为他抓药医治。
“甘草二钱……八角二钱……桂皮二钱……茴香一钱……”
“你、你等等。”再不通医术的人也经不住要截了这样荒腔走板的话,“这些能治头风么?”
“不能……但是我特别……特别想吃茶鸡蛋。”
……
近墨者当然会变黑。百转千回的说话方式是种病症,既会潜伏,也会传染。
青春花期短暂,倪珂辣手一摧,我便在一帮大老爷们中烦恼了六年。因而我得想方设法讨好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王爷,免得他日后心血来潮再次伸手摧我。楼上的刺客正在昏睡,最好的马屁已在眼前,只须把他五花大绑弄回王府便是。
原也不是举手之劳。那刺客不省人事,和尸体不差多少。抱着走太暧昧,拖着走太难看,骑马太癫,坐轿太慢。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后,我认定如何处理这个小子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是把他留在这里;二是等他醒转之后问问他愿不愿意乖乖跟我走。第二条路很快就被封锁了。我猜想他非但不会同意,没准脾气大了还会对我拔剑相向。由于他的黑色长剑来路不明削铁如泥,我怕是不一定打得过他,于是事情明朗得只剩下唯一的选择。意识到不是主观因素不愿意,而是客观条件不允许,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阳春四月,柳絮飘飘。神清气爽毫无包袱的前朝太子走出了客栈,决定先去租辆马车再去附近的花街柳巷堕落一把。还未走远几步,突然心头莫名一阵懊悔:如果此生再也无处相见,那么至少应该问一问他的名字。
3
回到玉王府已是几日之后。王府朱门紧闭,整整两排护卫伫在门口插桩,神情凝重,犹如治丧。一派天塌下来的悲催景象。
“让我进去。我是简森。”为首的一个侍卫乌溜溜的眼睛对我乱扫。身材魁硕,脸却圆得稚气,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美人。也许擦枪难免走火,倪珂这几年的审美品味已经进化得海纳百川千奇百怪。
“管你是谁,王府戒严。别说来人简森,就是泰森也不能进去。”圆脸侍卫冲我龇牙拔刀,一副只要再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