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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苦菜花-第38章

小说: 苦菜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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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孩子没有?”淑花沉下脸来问。

“好几个,问这有什么用?”

“孩子都跑了吗?”她紧追一句。

“大的都跑了,小的……可能有。”

“哈!这就好了……”她把嘴靠在他耳朵上,嘴唇翻动得飞快,说完,拍着他的秃脑门,得意地问:“怎么样?上策吧?”

“嗳呀!小宝贝,你可真行……”王柬芝喜笑颜开,把她搂在怀里,到处亲摸着。

母亲被敌人架回门口。嫚子一见母亲进来,立时把杨胖子翻译官给她的两个糖果摔掉,一面叫着妈妈,一面伸展两臂,猛扑过来!

母亲那褪了色的带补钉的蓝褂黑裤子,已破碎不堪,沾满一片片的血迹。发髻早脱散,长发象堆乱草似的蓬散着。脸,那慈祥的母亲的脸,盖着一条条的血渍;一见女儿,她大吃一惊!但她来不及去考虑其他,只有母女的爱情在她心里燃烧。她忘记身上的剧痛,上去很费力地抱起女儿,习惯地扯起孩子胸襟上系的那块布,给她擦鼻涕,甚至连嫚子的头发上插着的一朵因时间久快枯萎了的金色苦菜花快掉下来,母亲也注意到了,给孩子重往用红头绳扎着的小角上插结实。她摸摸孩子的小嫩脸腮,用力地亲着。

嫚子见母亲这个模样,惊恐地瞪大那对幼小聪颖的眼睛,哇哇哭叫几声,就立刻倚偎在母亲的怀抱里。

母女俩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心在一起跳荡,是相依为命的啊!

那庞文大队长、杨胖子翻译官和其他随从,非常惊异地看着这一幕,互相交换着迷惘的眼神。但这绝不是那普通的贫困的中国农妇会见她的孩子时那种沉湛朴质的感情打动了他们,更没唤起他们丝毫的怜悯心,而是象那些最残暴冷酷的野兽一样,他们的迷惘是由于他们只知互相吞噬,而对人性的一切,都完全愚昧无知。

在迷惘之余,他们心里又特别狂喜。请看,这不是那个知道女人心的高明女人,献出的最好妙计吗?

时机已到。杨翻译官得到示意,笨拙地躬下腰,拾起被五岁的小女孩抛在地上的糖果,向母亲走来。

“小朋友,吃糖啊!”

母亲还没来得及向孩子说几句爱抚的话,她的心就立刻冷起来!敌人把孩子抓来做什么?……她越想越不对头,越用力抱紧孩子。似乎用她那做母亲的受过千苦万痛的躯体,就能护住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嫚子象也懂得了母亲的心事,更紧地抱着妈的脖颈,头趴在母亲的肩膀上。

瞅那杨翻译官走过来,母亲觉得就是条恶毒的大虫扑上来,要把她母女吞噬下去,她不由地后退一步,紧张恐怖地盯着他!

“哈,别害怕。”杨翻译官把嫚子拉起来,硬把糖塞进孩子手里。“快吃呀,小朋友。大皇军从来都是爱护孩子的;特别喜欢我们中国的孩子。”

“对的有。大和民族的世界上最亲善的,最亲善的!”庞文摸着小撮黑胡,半通不通地说着中国话。

奇)母亲的愤怒又炽烧起来,大声地说:

书)“孩子,别要!咱不吃狗的东西。摔到他脸上去!”

网)“妈妈,我不要。汉奸,给你!”嫚子听着母亲的话,小脸一绷,叫着把糖摔向敌人堆里。正好打在庞文的眼上。

庞文见软的不行,心里非常气恼。他一面搓眼睛,一面嘟嘟啦啦叫喊一通。

杨翻译官板起面孔,对母亲说:

“你这老太婆应该识相些。皇军大队长听说王竹中队长对你太狠了点,从死里把你救出来,并让你和孩子会会面。好哇,现在明告诉你:如果你疼自己亲生的孩子——”他把最后这句话说得特别重,故意顿了一下,瞥视母亲一眼。他见她浑身一震,就又说下去:

“好,不要太伤心。如果你把兵工厂的机器埋藏的地方说出来,那末你的孩子我们一动也不动;你的伤也负责治好;还有赏金。如果不说,哼!你也知道,皇军火了可什么都能做出来!”

母亲虽早已料到这一层,但当听到后,还是抑制不住那巨大的内心恐怖,她开始哆嗦起来,身子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知道,她虽有一颗做母亲的为孩子可以掏出来的心,可是她已经被折磨得稀烂的衰弱不堪的身体,怎么能保卫住孩子呢?啊!不能丢弃孩子啊!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她的一切!哪个做母亲的能眼睁睁见孩子被杀死而不救呢?!不,决不能!

母亲更紧地抱着孩子,目不转睛地瞅着孩子的脸。嫚子似乎也明白——不,是孩子感觉到了,她两眼瞪得溜圆,直直地看着妈妈,更加用力抱着妈妈的脖颈,喃喃地叫道:

“妈,妈妈……”

“孩子,妈,妈抱着你!”母亲本能地回答。

老天哪,不行啊!母亲开始流下眼泪,她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孩子见妈哭了,也跟着哭起来!母亲忙又收住哭声:

“孩子,别、别哭……”母亲猜得出敌人将要怎样对付孩子,她不能眼看着孩子遭毒手,她要尽一切法子把她的孩子保卫住。她偶然有这个想法:或许她用做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心说出最挚诚的言语,能打动这些也是人的东西发发慈悲吧?

“你们把一个五岁的孩子弄来干什么?”她很镇静地说,“工厂的机器我知道埋在哪儿,孩子不知道。共产党八路军是我招来的,我接干部到家里的,孩子她不懂。孩子小,她还什么也不知道。要杀你们杀我,你们不能害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你们决不能害我的孩子!你们快杀死我吧……”

“妈!你要死?”嫚子惊骇地高声叫着。

“不!妈活着。”母亲不自主地安慰她。

“好个厉害的嘴!”杨翻译官冷笑着,“少废话,现在你干脆回答:你要孩子还是要工厂?嗯?!”

“孩子工厂我都要!要死我有一条命!”母亲断然地回答。

“好个英雄!”杨翻译官发火了。

庞文已等得不耐烦,暴躁地叫起来。

门外立时冲进王竹、王流子等人,上去从母亲怀里夺走嫚子。

嫚子翻滚着身子,尖利地哭叫着——她有哭的权利啊!

母亲发疯般地向孩子扑去,那长长的灰发在她身后飘撒!

可是被两个敌人扭住了。

皮鞭在孩子赤裸的幼嫩身子上抽打,一鞭带起一道血花!

孩子已哭哑声了。

母亲哪,救救孩子啊!

孩子的小手指一个个被折断了!

“说不说?”

母亲昏厥过去……

孩子被倒挂在梁上,一碗辣椒水向她嘴里灌进去,又从鼻孔里流出来——是心肺里的血啊!

母亲醒过来,呼喊着,扑过去!被敌人架着拖过来。

孩子死过去,活过来,又死过去……

毒辣无比的凶手,在绞杀一棵幼嫩的花芽!

哭声象最锋利的钢针,扎在母亲心上!她已经没有力量去冲扑,她一次次昏厥。

她要救孩子,她要保工厂。

她要屈服——赶快饶了孩子吧!不,不能!

她要发疯!她紧咬着牙关发颤;她攥得手指发痛!

听不见孩子的哭叫声了,母亲似乎平静了些,坐在地上痴呆呆地发怔,从眼里射出凶狠的光芒!她脸色是那样惨白,阵阵的痉挛使全身抽搐着。赶她再看清她已认不出的那滩血团是她两手捧大的孩子时,她噢地一声又昏厥过去……

“怎么样?现在还来得及!”杨翻译官见她又睁开眼睛。

“你、你们这些没人性的东西,就死了那条心吧!”母亲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说毕,她又昏厥了。

庞文拍着指挥刀,狂怒地吼道:

“八格!中国人的,大大地死了的有!”

入夜了。

在那高大围墙的背荫处,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紧贴在那里。她那双机伶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光。她紧瞅着在大门口汽灯下站岗的伪军,苦费心机地想着怎么能通过去。

门响了。她赶忙向后一缩,但马上又伸出头来。她看见走出来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女人,手里提着小篮子。趁那女人转脸被灯光一映的瞬息,她认出是杏莉的母亲。

女孩子心里亮了一下,忙转身朝沙河跑去。她那苗条灵活的身躯,宛如一条梭鱼游进沧海里。女孩子跑到河旁的树林边,就放慢脚步,悄悄地走进去。里面影影地有一个人迎出来。

“玉子,怎么样?”那人焦急地问。

“秋哥,刚见杏莉她妈从里面出来,象是给大妈送饭的样子,咱到那里去问问她吧!”玉子很快地回答。

“好,走吧!”

民兵队长玉秋是今天傍晚溜进村的。他穿着伪军服装,背着大枪。他是奉姜永泉的指示回村来侦察敌人情况的。回来后就掩在王老太太家里。当他听到沙河惨案经过时,真是悲痛万分。一听说母亲娘俩还被关押着,马上就要去救。于是,他和王老太太的孙女玉子摸出来,先了解一下情况……

“怎么样?那孩子……”杏莉母亲一进门,王长锁就焦灼万分地抢上来问,但他一见她哭红的两只眼睛,心里就明白几分,后半句话吞回去了。

杏莉母亲丢掉篮子,扑在炕上,大声哭起来。

“天哪,不行啦!”她绝望地悲叫着,“大嫂身上没块好肉,可怜那孩子也被打坏了!孩子怕、怕不行了!听站岗的说,明天就要杀死,还要人都去看。这些狠心的狼啊!”

王长锁两手捶胸,瞪大眼睛,忿忿地说:

“不能看着她们遭毒手,我们要去救!”

“你、你疯啦!咱们有什么法子?”她惊恐而又绝望。

听到打门声,两人吓了一跳。她走出去,问:

“谁呀?”

“大婶,是我呀!玉子。”外面焦急地回答。

一开门,杏莉母亲惊住了:她见还有一个伪军!玉秋上前悄声说:

“婶子,是我呀。”

“噢,可把人吓一跳。快进来!”

他们进来后,王长锁已经不在屋了。杏莉母亲明白他为怕人知道他和她的关系而躲藏了。

玉秋和玉子忙问母亲娘俩的情况。

杏莉母亲长叹一声,眼泪又簌簌掉下来。顿时,玉子也哭开了。玉秋忍着泪,要杏莉母亲把母亲的情况说说。“……玉子,嫚子怎么叫他们找到的?”杏莉母亲说完,又问道。

“大婶,谁知道王竹这坏种怎么知道的?”玉子哭着说,“今早晨,王竹领着三个人到我们家去抓。我奶我妈死拉住不放,又哀求他,可被打了一顿。奶奶当时吐了血,现在还躺在炕上哩!”

“这可怎么好啊!明天鬼子就下毒手……”杏莉母亲又啜泣起来。

“明天?!”玉子惊呼。

“一定想法救出来!”玉秋把大枪向地上一顿。

杏莉母亲似乎这时才记起玉秋是民兵队长,脸立时变得惨白,但她没让人们注意她,就立刻跑出去,向王柬芝住的那院瞅瞅,接着把二道门轻轻插紧。她身子靠着门板喘息一会,才擦擦额前的冷汗,舒口气走回来。

她象回答玉子的惊呼,又象回答他们对她刚才突然的行动的惊诧眼色,默默地点点头。

“不,不能!”玉子痛苦地说,“秋哥,想法赶快救出大妈!”

玉秋苦心想着营救的办法,自言自语地说:

“硬来是不行,要想个法子……”

玉子苦恼地说:

“得先把门岗挡住。”

这话启发了杏莉母亲的智慧。她想起用白大洋买通门岗让她进去送饭,伪军嘴里喷出来的浓烈酒气和大蒜味的情景。她打量一下穿着伪军服的玉秋,看看俊秀的玉子……一霎工夫,她有了主意。她对玉子试探地说:

“玉子,我有个法子,可就是要你多出些力。还有些不好……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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