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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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菊生趴在炕上,瞪着两眼瞅着她妈妈,很是吃惊,停住不动。
“看看,孩子已把妈忘了。”母亲笑着说,也伸着手叫:
“来吧,跟姥姥。”
菊生很快爬到姥姥怀里,偎得挺紧。娟子上去把她夺过来,抱起亲着说:
“你真把妈忘啦,我的宝宝哇!”
母亲看着由衷地笑了。娟子接着对母亲说:
“妈,我那剪掉的辫子还在吗?”
“咦,也没扫荡,你还找它干么呀?”
“妈,我要看大姨去啦!”
“什么?你要进道水?!”母亲惊叫起来。
“是的,妈……”娟子把要进去侦察的事告诉给母亲。又催促:“妈,快点给我找出来,帮俺搞搞,就要走呀!”
母亲怔了一会,就去从柜子里把那束长头发和发髻网拿出来,帮女儿向头上卷着发髻。她的手在动着,心里也紧张地动着,发髻卷好,心里的主意也拿定了。
“娟子,我和你一块去!”母亲坚定地说道。
娟子转回身,吃惊地看着母亲,说:
“妈,这怎么行?你……”
“我倒行。你去找你姨我可不放心!”母亲非常担心地看着女儿的脸,“你是小时去的,路也不熟,她们家和咱是两路人,你忽地冒进去,知道是凶是吉?再说你们年青青的,鬼子最注意。那孔江子怎么靠得住?”
“妈,区长德松哥还有军队上的特工科长,今天都来到咱村,他俩已经把孔江子说服了,办法我们也订好了,一般是不会有大事。不过你说的也有些理。不,妈!你不能去,你身子……”
“唉,又说我有病啦!”母亲有些不耐烦地插断女儿的话,“我又不是去和鬼子动刀舞枪,我把你送到你姨家,给你们听着点风声,还不好吗?再说我也真想看看那苦命的老姐啊!”
娟子看着母亲,有些踌躇,但马上摇摇头,说:
“妈,这是到鬼子心上去割肉,万一……”
“咳,我不为是险事,还不陪你去啦!”
“可是我弟妹和菊生谁管?”
“这,也不用愁。”母亲听女儿的话已是最后的阻拦理由了,心里舒口气,“秀子、德刚不小了,你爹在家,还怕没饭吃?菊生是离不开我的,就抱俺孩子走走姨姥家吧。来,菊生!愿去不?”
娟子被说动了心,她把孩子递给母亲,说:
“妈,你去是牢靠得多。等我去找德松哥和特工科长商量商量看。”
母亲兴奋地说:
“那你快去。把他俩拖来吃顿包子吧!”
“……那次扫荡,在王官庄时,我得到太君许可后,带着六个弟兄押着一大车物品先出发了。不料走出十几里地,正走在山里的路上,被土八路打了埋伏。结果有的被打死了,我和两个弟兄被土八路抓去。幸亏我地理熟,半夜里瞅空子逃出来,躲到我表弟家里。共匪到处抓我,把我家里的人都杀光了!搜得很严,我老想回来也没机会,直到今天我和表弟装成做买卖的,才算逃出他们的手来。唉!真不幸,怨我没本领,没能救出那两个弟兄。唉,共匪对我们这些人真歹毒,我那六七十岁的老娘和四五岁的孩子也没逃出他们的毒手,老婆也被逼着另改嫁了!我没路可走,我孔江子非跟他们干到底不可!我表弟也跟我来找点事做,为皇军效劳。还望太君和翻译官恩典!”
庞文阴沉地眯缝着那只没瞎的右眼,狡黠地听完孔江子的告白,扫视德松一眼,唰地抽出指挥刀,照孔江子砍去:
“八格牙路!大大的坏了……”
孔江子的脸一霎变成纸,但一想起庞文平日的作为……
马上又恢复原状,气急地叫道:
“太君的杀吧!我孔江子死了也高兴!怕死我也不回来自投!”
庞文的刀,贴着孔江子的耳边嗖的一声闪过。他把刀收了,狂笑着说:
“大大的好!英武的有……”接着用日语咕噜一阵。
杨胖子翻译官说:
“孔队长,别生气。太君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是吓一吓你的。他说很佩服你的精神。你的表弟可以留下来做点事。”“嘿,夸奖啦!”孔江子恭维地说。“今后还多蒙翻译官关照。嘿!小弟还带些礼物给太君和翻译官你。不客气,小意思……”
庞文和杨翻译官见大车上有一麻袋洋梨,好多瓶烧酒,还有情妇最喜欢的花花绿绿绸缎,满脸都笑裂成纹。庞文点头说:
“大大的好,能干的有!”
从此,敌人的伙房里,多了一个很卖力气的伙夫……
道水城可真坚固。高大的城墙,上面有密密层层的铁蒺藜,外面有三丈宽四丈深的围城壕。堑壕里面栽着尖利的木楔子,靠城墙根还有地雷。城里各街头巷口,都修满工事。各处的明暗火力点,互相照应,射及全城。坚固的炮楼子,象树林似地,矗立在半空中。
这就是敌人号称“固若金汤”的道水城。
希特勒的垮台,使敌人惊恐万状。解放区的军民展开的强大春季攻势,步步压到敌人的头上。为了防守,敌人撤退了小据点的兵力,又从牟平调来一中队鬼子,加上原来的一分队鬼子和一大队伪军,集中兵力防守道水城。庞文住在西北角上的大碉堡里,督战指挥。
现在敌人平时不敢露头,偶而出来,也是在附近抢些东西糟蹋一下,就慌忙逃回,关上坚固的铁城门,放几道岗守护着。没有庞文签署的通行证,老百姓很难进去。
黄昏了。西城门口四个站岗的伪军,没精打彩、懒洋洋地立着,象被霜打过的黄瓜似地,搭拉着歪戴帽子的脑袋。他们看到走来两个女人,才提起精神,大声喝道:
“干什么的?”
“啊,老总!俺们是走亲戚的呀!”女人中一个年老的急忙答道。
“她是谁?”伪军问那抱孩子的媳妇。
“那是我的儿媳妇,俺是一家人呐。”年老的女人从容地回答。
“走亲戚?”伪军翻眼横扫着她们,又问:“有通行证吗?”
“什么通行证?俺们刚出门,可不懂这个呀。”那媳妇羞涩地答道。
“没有通行证就休想进去!”伪军说道,眼睛瞪着那年老女人胳膊上挽的盖着红包袱的竹篮子。
“老总,你不让俺们过去可怎么好?天快黑啦!俺是到孩子他姨家去呀!听说他姨家和你们的长官还好着哩。”
“胡说!”一个伪军喝道。但那带班的班长却留神地问:
“你说的谁家?和谁相好?”
年老的女人赶忙回答:
“俺孩子的姨家是财主,就是开丝坊的葛琏呀!前儿听说俺那外甥女跟上你们的翻译官啦,你们不知道?”
伪军们有些吃惊地互相对看一下。那班长又说:
“是有这末回事。放你们进去倒可以,不过我们要搜搜你们带的东西。”
“那多谢老总啦!快看看吧,我这篮子里是些好吃的,有熟鸡蛋,烙饼……”那年老的女人忙掀开篮子送上前:“哎,你们就吃点吧!给我留一些就行啦……”
伪军们倒不客气,拿起来就吃。
“喂,我们还要搜搜这媳妇的身上。”那伪军班长命令着。
年老的女人猛一怔,忙说:
“好老总,她身上什么也没带……”
那媳妇却并不害怕,把用被单子包着的孩子往年老女人的怀里一放,说:
“妈,你好好抱着孩子。就让人家搜吧。”
那年老的女人吃惊地看着她,抱紧孩子。她见她的外衣被脱掉,几乎要扑上去……可是伪军们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就放过她们了。
母女俩进了城门,母亲才擦一把额上的冷汗,悄声说:
“娟子,你把枪放哪去了?可把妈吓死啦!”
娟子看母亲余惊未消的样子,笑着轻声说:
“妈,是你拿的呀!”
“我?我什么时候拿的?”
“我就在他们眼前交给你的呀!”
母亲向包孩子的被单子里一摸,果然有一个硬东西,长叹一声说:
“你这孩子,也不早对妈说一声。看把我吓的。唉”!
“妈,靠墙根走!”娟子把母亲向旁一拉。
不远处噗噗一阵响,只见一辆三轮摩托车飞驶过来。上面坐着一个身穿黑便衣腰插手枪的人,凶恶地瞪着一双鸡蛋大的眼睛,向行人扫视着。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有几个挑着菜担的小贩,和几辆拉大粪的木头车。卖零碎东西的摊贩,摇晃着货郎铃,发出当啷当啷报丧般的声音。
那辆摩托车猛冲过来,路上滩滩的臭水溅了人们一身。摩托车擦着大粪车驰过,拉车的老人被撞倒。那穿便衣插手枪的人跳下来,抡起枪带就抽打那老人,一面骂道:
“你这老家伙!眼睛长腚里去啦!砸烂你的骨头……”
开车的人叫说:
“郝队长,算了吧!打死他少个拉粪的。咱走咱的……”
母亲看着不由得浑身一颤,这才觉得走进了阎正殿一般的世界,到处阴沉得可怕!她拉了一下女儿,悄声说:
“娟子,从这小胡同过去。”
母女俩打量一会前面的一片青森的瓦房,听听里面的动静。母亲吩咐娟子抱着孩子闪到一边,就轻轻敲敲门。
不多会,门开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子瘦小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母亲看着看着,一腿跨过门槛,禁不住颤声叫道:
“姐!姐姐……”
她再说不下去,抱着她呜咽起来。
那老女人惊怔一霎,也抱住母亲,大哭道:
“啊!妹子!是你……”
娟子听到哭声,忙走进门里,回身把门闩上。看着母亲和姨姨在抱头痛哭,也忍不住心酸,流下眼泪。她忙叫道:
“妈,你清醒些!这地方不能……”
母亲一听,立刻松手,擦着泪水道:
“姐,这是你那外甥女,娟子!”
“啊!娟子!都有孩子啦……”她抚着娟子的脸,又哭泣着说:
“哪阵风把你娘俩吹来啦?你们把我忘了……啊!多少年哪……哦,快到屋去……”
姨姨拉着妹妹和外甥女,哭起来没有头。母亲和娟子也很伤心,极力安慰她。忽然,这个衰弱的老人似乎想起什么,惊诧地看着她母女惶恐地说:
“啊,妹子!听说你们家都当八路,你上次差点被人打死。我那时真心疼死啦!妹子,你怎么敢领孩子到这来?我老了,不用你们来看啊!为我坏了你们……”
母亲和娟子说了很多宽慰话,才使吓坏了的老人平静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娟子放下碗筷,对表兄和表嫂严肃地说:
“咱们两家有几年没走动,我和妈特地冒生命危险来看我姨和你们。你们都知道,咱是八路军的人。可先得说明白,谁要走了信,坏了我们,那时你们不管亲戚,咱也顾不得了!”“孩子,别说这些啦!”姨姨哭着说,“这些孩子都规矩,就是你那不正经的表姐……唉,她原也是个懂事的闺女,就是架不住坏人的引逗。我也心疼着她啊!”
母亲一面喂菊生吃饭,一面说:
“把话说头里也好,省得过后难收拾。我早也知道这几个孩子都老实,是人也向着自家呀!”
“姨说得对。”娟子的表哥是个忠厚的人,老实地说,“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管。”
表嫂是个精明好心肠的女人,很会亲近人,嘴很甜。
“姨姨,把孩子给俺喂吧,你好吃饭。”她从母亲手中接过菊生,又对娟子说:
“好妹妹,你就和姨姨放心多住几天吧,咱们是谁和谁呀!”
娟子和母亲晚上和姨姨在一条炕上睡。母亲睡觉最警醒,一会给菊生喂喂奶,一会到院子里听听动静……
第二天上午,德松来了。他把那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