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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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翻滚,暑气逼人,可这儿30多平方公里湖面送出的阵阵清
凉,却使东湖成了武汉少有的避暑胜地。
6月的一天,台儿庄功臣李宗仁上将邀了前来探访的广西籍
故友黄绍来到湖边,散步纳凉。
黄绍外表虽憨厚,却好交朋友,处事圆滑。几年前,他感
到两广湖小水浅,难施作为,便投靠了蒋介石。但他不但在蒋介
石面前讨到了好处,又没伤了旧友和气。为人处事他太精通了。与
李宗仁,他一直保持着友谊。
“季宽,你不在浙省当你的父母官,跑到武汉来干什么?”作
为主人,李宗仁先开了口。
“咳,一言难尽。德公,不瞒你说,我此番来汉,是向老蒋辞
职的。”
“噢?有这么严重?究竟为什么?”
黄绍摇着头、叹着气,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4月间黄绍赴汉出席国民党临时代表大会。会间,中
共驻汉代表周恩来找到了他,商谈解决闽浙边区问题。黄绍与
周恩来是老相识,大革命时期两人就共过事。年前山西抗日前线,
又有过几次接触,私交一向不错。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几个月来,浙省局势也确实令黄绍头痛。此时,杭州已落
入日军之手,他把省府向西迁到了金华。可坐镇浙省的第10集团
军司令刘建绪不顾钱塘江岸防兵力空虚,反倒抽兵包围了粟裕、刘
英的闽浙边区新四军。他虽对此提出了非议,但刘建绪显然有人
撑腰,并不买他的账。
当时周恩来找他,只是想买条路,请国民党军网开一面,让
粟、刘部新四军能调入敌后战场。黄绍对此当然没异议。从大
的方面讲,新四军要抗战,没道理阻拦,国共合作他也有义务维
护。从小的方面说,中共军队离开浙省,他少了一块心病,还能
名正言顺地让刘建绪的国军抽出身来,专门对日作战。
他当下拍着胸脯就答应了,回浙后,他通过第3战区司令长
官顾祝同与刘建绪达成了默契,由他作中间人,亲自跑到平阳与
中共代表吴毓、黄昂等人商谈,最后达成四项协议:一、所有闽
浙边区的武装部队全部撤走,赴苏皖敌后去担任游击工作;二、刘
英、粟裕的部队由浙赴皖时,国民党军队及地方团队不予为难,并
予以补给上之方便;三、该部留在后方的家属,政府保证其安全,
但不能有政治活动;四、准许该部在丽水或温州设立办事处。
大功告成,黄绍高高兴兴地返回了金华。不久,刘、粟率
部由平阳、瑞安、丽水各县边境抵达丽水上游的大港头镇集中,准
备深入苏皖敌后。在粟裕的盛情邀请下,黄绍还亲自前去作了
番热情激昂的讲话。但他作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此举却没能逃过
一个重要人物的眼睛。
6月,蒋介石一封电报发到金华省府,指责他的浙政“声名狼
藉”,要他好自为之,“切实注意”。他想不通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
了老头子,自然不服气,更不理解。当下驱车来到武汉,向蒋提
出辞呈。职未辞成,但蒋介石的一番话却使他茅塞顿开。
“你自去山西作战回来,逢人就说八路军纪律好,长于游击战,
共产党如何动员民众、团结民众、军民配合等等好话。各级党部、
黄埔军官、地方士绅听了自然不服气,要说你的闲话。此外,你
的战时政治纲领和用人方面,都有令人指责的地方。我打电报给
你,无非是使你知道说闲话的人多了,要你注意。”蒋介石对他指
责归指责,可暂时还不想要他辞职,只能给他说说宽心话,解释
一番。
但黄绍还不至于呆得连这话的余味都听不了来。“原来是嫌
我说了共产党的好话,嫌我与他们交往多了。可你蒋中正不是四
处吹嘘着党派之争已不复存在,夸你和中共如何携手合作。原来
这一切不过是官面文章?!”
黄绍越想越觉得可悲,既为蒋介石,也为自己的幼稚,见
蒋介石没给自己个明确的答复,便索性赖在武汉不走了。
李宗仁听完这一切,半晌无语。未了,他开口问道:“季宽,
你觉得有错吗?”
“谁都没错,错就错在老蒋心中有心。我看他一刻也没忘了共
产党。”黄绍颇为感慨。他原以为事过多年,又值大敌当前,委
员长会忘了过去的那些干戈对手。可现在不得不承认事情远没他
想的那么简单。
李宗仁像是看穿了这位同乡的心事,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这
一点儿不奇怪。事实上岂止是中共,我在东湖疗养治病,不过是
一些新朋旧友、军界同仁来看看,聊聊天,就有人受不了啦。陈
东湖会友,李宗仁道破天机(2)
辞修自己常常亲临不说,还安插个漂亮的女护士。真是庸人自扰,
无聊!”
两人一时无语,心情显然已不似出门时那般透彻畅快。
西天,太阳已坠入地面,岸边的柳林杨木已暗淡下来。湖面
上,一片片荷花在暮蔼里透着淡淡的红色。“出淤泥而不染,谁能
呢?这种人我看少之又少。”李宗仁想着,感叹道。
黄绍突然想起自己为客的身份,不该让病人为自己的这点
儿事烦心。当下,便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哎,不谈这些了。
德公,你脸上吃这一刀,可有什么效果?”
“嗯,这倒是件令我欣慰的事。龙济光的这一颗流弹,可折腾
得我不轻。这儿的一个美国外科医生,就是这个疗养院的院长,从
口腔上腭弄出了一撮碎骨。哎,20来年,都发黑了,结果真不错,
第二天,红肿、疼痛都没影了,真令人舒坦。”
说完,叹口气补充道:“季宽,这科学不服不行啊!美国人的
先进决不只在枪炮上。这么些年,枪炮可是把中国毁啦。”
“哎,这不是德公、季宽吗?”
一个意外的声音像是从地下冒出来,惊得两人抬起了头。中
共驻汉代表周恩来笑吟吟地迎面走来,身边立着一个四十来岁的
壮年汉子。
“恩来兄,久违,久违!”两人见是周恩来,略显惊喜。李宗
仁笑着伸出了手。
“啊,介绍一下,这位是从鲁西北敌后来的张参议。”寒暄完,
周恩来指了指身边一身灰军装却没任何标记的壮年汉子。
“啊,从敌后而来,敬佩,敬佩。”李宗仁、黄绍客气道。
“哪里,李长官台儿庄一仗打出中国人声威,更当敬重。”壮
年军人诚挚地说着。
“过奖,过奖,德邻台儿庄小胜,全仗将士用命,也得感谢你
们的侧翼牵制啊!”
“抗战既然不分彼此,那么德公的胜利今天我们也就共享吧!”
周恩来一句话,引来四人一阵开怀大笑。
这时,周恩来突然想起了身边的黄绍:“哎,季宽,你不在
浙江当主席,跑来武汉干什么?”
黄绍一阵苦笑,略一沉吟,顺嘴说道:“啊,地方上一些事
要办跑来了。再说,也想顺道看看德公。”
“季宽,前些日子多亏你从中斡旋,网开一面,粟裕他们才能
深入苏皖敌后。前几天他的前卫部队在镇江城外牛刀小试,初尝
胜果。消灭了日军少佐以下官兵数十人,还缴获了一些车、炮。”
周恩来笑着说道,话语中透出感激之情。
“入敌后就传捷报,可喜,可贺!”李、黄2人听罢,连声称
赞。黄绍看上去更高兴些,这几日的不快也像是减轻了一些:
“嗯,粟裕文武双全,真是个难得的将才啊!在日本人几面包围之
中,硬是敢用掏心战术,令人佩服!”
“季宽,粟裕东进途中曾有电来,说如有机会请我们当面表示
谢意,我今天就一并代劳啦!另外,浙江留守的一些新四军家属,
还望季宽兄日后多多关照啊!”周恩来拉着黄绍的手,真诚地恳
求道。
“恩来,这个你放心。他们在敌后流血抗日,我们如果连这点
小事再办不好,那就太对不住啦!”
“那好!我再次代表他们,谢谢你啦!”
说完,周恩来两手一抱,转身告辞。
望着周恩来远去的身影,黄绍忽然感慨起来:“我越想越觉
得这次来武汉不是滋味。我老觉得武汉就像大上海的戏园,几个
对台戏同时在演。你就是知道哪台是主戏,可场子一开,你就懵
懵懂懂地不知到底在唱什么了。”
“季宽,常言道:林子大了鸟儿多。眼下武汉自然不是只开一
台戏。汉口日租界里,汪精卫一伙鱼虾之流一天到晚神神秘秘,搞
些什么谁都知道。一些实足的败家子儿。”李宗仁一直对汪精卫一
伙“主和派”看不上眼,当下气愤地说道。
“是啊!听说年初,陶百川在《血路》杂志上提出:‘和而不
屈服可以不亡,我们似乎不应无条件地反对。’难道老蒋对此没有
表示?”
“表示?现在他不但容许张岳军(张群)在军委会四处散布所
谓的‘战必亡,和必乱,战而后和,和而不安’谬论,好像还很
欣赏。这群文人,就像三国时孙权身边的那些文人食客,一心只
想自己,从不为国家、民族着想。”
“可老蒋会见伦敦《每日快报》记者时,不是声明抗战到底,
不欢迎任何国家出面调停吗?”黄绍还是满心疑虑。
“老蒋鬼就鬼在这里。他这是说给西方政客和中国老百姓听
的,也给自己打气。你没注意到他的话有些名堂吗?他是说非能
将主权完全恢复’,绝不接受调停。换句话说,只要日本人承认他
东湖会友,李宗仁道破天机(3)
是中国的领袖,给他名义上的主权,他就能接受调停。”李宗仁越
说越气,越说越激动,“‘主权’,单单主权就够了吗?难道东北、
华北、京沪就不要啦!收复失地就这么一笔勾销了?这种文字游
戏他就是太爱耍弄,可到头来又能骗得了谁?”
黄绍越听越觉得有理,心中的迷雾在渐渐散去。他没想到
武汉平静的表面下,道道潜流却在交迭撞击,充满险滩。稍有不
慎,就可能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这时,他感到武汉不再那么
迷人、充满诱惑力了。
“德公,不临其境,不知其险啊!难怪你今天也贪图起世外桃
源的安逸了?!”黄绍笑着逗起李宗仁来。
“哎,咱们话可说清楚。我在武汉是为养病,仅此而已。病一
痊愈,我马上返回战区。苟且偷安可不是你我所能干的啊!当然,
武汉我是不会再呆下去的,还是上前线更轻松些。”
“谁说不是。我在武汉再赖下去了没意思,赌这口气干什么?!
我准备把地方要解决的一些问题写成书面报告,老蒋一批,我马
上回返。”黄绍来了情绪,快言快语。
“嗯,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不能挟他,这时候拿他一把还是可
以的。武汉是块事非之地,早走早好。再说不用很久,日本人就
会向武汉发起进攻了。”李宗仁盯着渐渐变暗的湖面说道,远处,
已有点点灯火燃了起来。
“走吧,回去。你远道而来,今天我请你再吃一回武昌鱼。吃
了这顿,下顿可就没准喽。”李宗仁拿出东道主的豪爽,客气地相
邀道,可黄绍却从这话中品到了一丝苦涩。
眼观中国抗战的美国武官(1)
武汉,随国民政府迁来的美国大使馆里,一位神秘的人物也
在密切注视着中国形势的发展,关注着东方两个巨人的这场生死
较量。他,就是当时的美国驻华武官、日后盟军中国战区的最高
军事长官史迪威上校。
上年底,当他绕过胶东半岛来到武汉时,一切都使他那饱受
西方熏陶的大脑混沌不堪。他觉得自己眼中这个神秘古国和中日
之间的这场战争,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