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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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案件本身有生命,它会在一定时间、一定情况下提着一把锁来找拿钥匙的人。他恶作剧地笑笑:凭感觉,余建设就要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锁。
黎志坚说,找你讨钥匙来了。陶检说找你,找你为他代言。
陶检说,贺小贺领着你进来,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天啊,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你简直是走出案卷的余建设。
黎志坚说停,我的头发竖起来了。
陶检说再吸一支,今天戒烟失败。
离开检察院,黎志坚去长途汽车站,裆间的伤还不能长途开车,他准备坐长途大巴去齐齐哈尔。穿过中央步行街,在东北虎皮草总汇,他看到了橱窗里的贺小贺。
贺小贺一米七左右,但展示的皮草是为一米七五身高的女性预备的,因此她穿上去之后,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脚都显得小。她采取了一个优美的姿势站着,然而再优美的姿势站过一刻钟之后都呆板。加上她面无表情,她被平面化和图案化了。另外她脸上涂了很重的白色,因此橱窗下走过的人,除开黎志坚外。很难鉴别她是活人还是石膏模特。
见到陆老总,黎志坚说了逼良为娼的事情,他说,我还没有山穷水尽,但午报却是举步维艰。陆老总说,留下午报的账号走吧,不等你到家,十万元广告款就给你打过去,恰好我的橱具钢要宣传宣传。黎志坚说不行,十万元分三个月打款,午报的逼良为娼运动至少要搞一个季度。
黎志坚没有马上走,在公司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到分公司各部门转,他要收集些素材带回去,在午报上为分公司做一篇软广告。
在外委办,黎志坚看到了钱柜。钱柜旺铺在该分公司承揽了一批加工业务,加工产品送过来了,但外委办迟迟不付加工款。赖账理由一会儿是钱柜旺铺加工的产品质量不过关,一会儿是外委办近期账面上没钱。
钱柜明白,外委办是等着吃他的好处费。加工款才一万七千元,留在这里三千两千元的好处费,刨出设备折旧、水电人工,钱柜的利润就所剩无多。为一毛不拔,钱柜只好软磨硬泡,他已经耗在外委办的沙发里两天了。
黎志坚向外委办的一位科员亮出了记者证,同时说明了他和陆老总的关系,然后替钱柜追欠款。他说,尽管钱柜旺铺的加工产品质量上有待提高,虽然外委办目前也有经济上的短期困难,但这笔加工款付了吧,就算是分公司对民营企业的扶持。
那位科员看了记者证后态度大变,说好办好办立即办,哈尔滨第一笔杆子、陆老总的第一外脑,铁肩记者的大名如雷贯耳。
钱柜拿到了加工款,而且是现金。
出了外委办的门。黎志坚把记者证在钱柜脸前一晃:它的作用仅仅是找打?钱柜为自己曾贬低过记者证而内疚,说我那工夫放个屁。铁肩记者这工夫还记着。
中午,陆老总没时间为黎志坚送行,但派他的奥迪送黎志坚回哈尔滨,钱柜坐了顺风车。
三个小时后,奥迪车开过了哈尔滨公路大桥。黎志坚让钱柜下车,钱柜不下,说送我回家吧,坐这么气派的车还是
第一回,让我到地条钢街显摆显摆。车进入钱柜旺铺,钱柜把车打发走,留黎志坚在他办公室坐下,然后拿出一件东西给黎志坚看。
一部小灵通手机。
黎志坚在电讯大厅查到的,余建设在命案前发出的那一条短信,就保存在这部手机上。那条短信只有一句话:梁二堵,找人救我。
钱柜讲述了他接到这条短信的前后经过。
当叛徒的滋味也不好受,用钉子户中副统帅的地位,在梁洪畴手里换取地条钢街的一块地皮,钱柜觉得对不起邻居们,特别是对不起余建设。如果余建设要那块地皮,那块地皮落不到他手里,那块地皮原本是梁洪畴要交换给余建设的,人家是统帅。
心里不好受就喝酒。恰逢停电,没有电视看,老婆孩子早早地就睡了。他一个人喝了半斤北大荒之后坐在沙发里也睡了。睡冷了,他决定转移到床上去睡,这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余建设在电话那边压抑而急促地说:钱哥,快来!他问咋啦?余建设竟把电话挂断了,之后发过来那条短信。
他判断说,余建设被梁洪畴堵在屋子里或院子里。短信中的梁二,是指梁洪畴。拆迁户们称梁洪烈为梁老大,梁洪畴被称为梁老二。他同时断定,梁洪畴是偷偷包围余建设家老宅的,余建设发现被包围后,躲进老宅中的某个角落里向他打电话求救,怕惊动了梁洪畴,打电话又改为发短信。
他一边往余建设家跑,一边给汪革新打电话,他想通知汪革新也到余建设家去,最好能再叫上几个人。汪革新的手机关机。本来,他家到余建设家老宅有一条笔直的路。但拆迁后废墟遍地。从他家到余建设家隔山隔海,要从先进班组巷绕着走。黑灯瞎火加上喝了酒,慌乱之中他转了向,十几分钟后才摸到先进班组巷。
这中间他听到了两声爆炸。爆炸的震动很大,但声音不很大,也没有爆炸的火药光。他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爆炸荡起的尘埃像一团巨大的灰蘑菇,笼盖了几条街。由于转了向,他觉得他的家也在灰蘑菇笼盖之下,于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来路往回跑。
他家安然无恙,老婆孩子睡着。
他给余建设打电话,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又打一遍,响了几声之后关机了。这证明余建设没有危险,起码是没有死,还能控制手机。他又给汪革新打电话,仍然打不通。他没有再去余建设家的勇气,为了鼓起勇气,他又喝了二两北大荒。勇气来了,但站脚不稳,本打算坐在沙发上迷糊迷糊,但睡了,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第二天,得知余建设死于昨晚的爆炸,他暗中庆幸,他没能救余建设的命,但却为自己捡回来一条命。如果昨晚他贸然赶到余建设家,炸死的将是他和余建设两个。他坚信余建设死在忍者帮手里。他同时坚信,他不搬走必死无疑,于是搬走。
这之后他再没用那部小灵通手机,尽管手机卡上还有一些钱。保留手机上那条短信,当时只为留下一个纪念,他毕竟和余建设在一条胡同里长大,四十年来没有吵过架。他认为这条信息不会作为证据,也没必要成为证据,余建设被忍者帮杀死是个不争的事实,警方轻易就可以破案,还用得着他出证据吗?
然而,余建设命案成了冤案。
这之后他才把手机里的短信当成证据保留,他想,不能救余建设的命,能为他报仇也算对得起他了。后来,为余建设报仇的想法随着地条钢街的买卖越做越好而淡化了。他想。报仇是一件劳心伤神而没有现实意义的事情,仇报了,死人也不能再活。报仇同时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以,短信的事情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之所以把手机交给黎志坚,出于两个原因。一是黎志坚帮他要回了欠款。第二、接受黎志坚和小查的询问后,他总是梦到余建设,梦到装余建设尸体的那四个编织袋,余建设从四个编织袋中分别走出来,合成一个人。
他说,做个活人难,活人的心总被死人折磨。
他向黎志坚提出两项要求,第一、他可以作证,但要到余建设命案的侦破工作结束,案件进行到法律程序的时候,前提是梁氏兄弟进入拘留所。第二、那部小灵通手机的证据功能完成后,还给他。他仍然把那条短信看成是余建设留给他的纪念品。
离开地条钢街,黎志坚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报社,他到电讯大厅,把余建设手机和钱柜小灵通的最后通话记录打印下来,然后把通话记录和手机寄存在银行保险箱里。保险箱是他个人的,存放着他家庭的档案,包括肖庆芸旅馆的资料。
钱柜提供的证据,就其在余建设命案中的作用而言,可以和那一袋白水泥等量齐观。白水泥可以证明余建设不是死于意外爆炸,手机短信可以证明余建设死于谋杀,死于忍者帮的谋杀。手机短信这一证据的获得,完成了余建设命案由意外伤害案向蓄意谋杀案的过渡。
兴奋之后是恐惧。他想起了陶检,想起了和陶检的那一番对话。余建设命案好比一座古宅,正当他徘徊在宅门不得而人的时候,宅门突然间无声地向他打开了。打开房门的,是一只出自古宅内部的手。古宅里的其它危险未可预卜,但有一个危险是肯定的,只要他进入,他将身不由己,必须接受那只手的操控和引领。
那只手上,托着寻找钥匙的锁。
第三章 棺材与南墙
二十五
从银行出来,黎志坚也没有回报社和回家,惦记着焦明明的病情,他去了医大附院。
焦明明的姥姥姥爷刚刚赶到医大附院,而此时焦明明已经从重症监护病房里出来,在普通病房里听妈妈读课文。焦明明姥姥姥爷前脚进病房,焦妍后脚就把贺小贺赶走了。赶走贺小贺是因为贺小贺的欢乐性格,她爱笑,爱讲笑话,而焦明明的刀口最怕笑。
焦妍告诉黎志坚,贺小贺忙完了旅馆的事情就到医院里来,在走廊的长椅上睡了三个夜晚。她说,衣服是小贺洗的,饭是她从旅馆里做好了带过来的,功劳大但威信不高,嘻嘻哈哈地降低了辈份,明明对她叫姐不叫姨。
焦明明的姥姥姥爷一点也不像打手的丈母娘和丈人。焦明明的姥爷尤其不像,满头华发一脸的慈爱,见到黎志坚后就深施一躬,开口就是两句诗:天涯何处不相识,遇水欣逢摆渡人。
黎志坚和两位老人亲切握手,然后问他们晚上住哪里,如果住得不方便,他将把他们带到肖庆芸旅馆。两位老人说不麻烦啦,他们已经在循环中心办的招待所里订下了两张床位,虽然价格高条件也不好,但离外孙子近些。如果焦明明的情况稳定,他们三五天后就回海查干。
两个人都忙,焦明明的姥姥是退休教员,焦妍和焦明明到哈尔滨做手术,焦妍扔下的班级就由焦明明姥姥代课;焦明明的姥爷目前在海查干搞文史工作,正在写一本书,介绍海查于历史风情的书,书名叫做《草根史话》。
黎志坚说名字取得好,书出来千万送我一本。
心脏外科手术简直是在创造奇迹,焦明明的健康恢复了,起码是眼睛的健康恢复了,虽然躺着不能动,但他的眼睛在动,比手术前转动得更快。四处看,四处找笑料。焦妍在一旁说,没有笑料啦,你贺姨走啦。
焦明明说,贺姐。
焦明明用手指把黎志坚勾过来,在黎志坚的耳边说了一堆悄悄话。手术之后,焦妍把手术成功的喜讯打电话告诉给亲朋好友们,电话中说到焦明明的时候,焦妍说焦明明出奇的勇敢,是个战胜疾病的小英雄。妈妈的赞美滋长了焦明明的虚荣心。他唯恐写遗书的事情被别人知道,置生死于度外的小英雄,怎么能流着眼泪写遗书呢?他希望黎志坚为他保守秘密。
黎志坚说,手术前明明发烧了,头脑出现了幻觉,根本没有写遗书这回事。
黎志坚告辞,焦妍送他出来。走出心脏病区,焦妍小声地说,听其他患儿家属说,一场手术下来,至少要用去七八万元,而我们才用去了不到四万块钱八五八书房,想不到丁干事和郑先生挤出去三万多元的水分。黎志坚说,是好事,省下来的钱给明明买补品。
焦妍说,明明手术前,我肩上只是治病的担子,而现在,感恩的担子越来越沉重了。她说,见我家尔健去吧,你给他的给他了,他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