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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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市长,这就是我们写的材料。”王大宽把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迭皱巴巴的信纸颤巍巍地递到李高成面前,“都是我们的心里话,你抽空看看吧。”
李高成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很有些伤感地说道:
“我是真想跟你们好好聊聊的,既然这样,那就下一次吧。真是好久好久没跟你们见面了。”话一出口,李高成立刻就后悔了。他觉得这句话真是既虚伪又做作。想跟他们聊聊的主动权始终在你自己手里,你要是想见他们,随时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他们叫来,而只要你叫他们就绝不会没有时间不来。你究竟什么时候真想跟他们好好聊聊了?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
然而即使如此,眼前的这些劳模们好像又一次地受到了感动。王大宽后面的好几个老劳模,都止不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把。
“……市长,我们还真担心你是在家里不想见我们呢。没想到你没变……还是老样子……”王大宽有些哽咽地说了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们就没有别的什么要办的吗?也没什么要求吗?”李高成鼻子酸酸的,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没啦,真的没啦。李市长,有你这些话,我们就已经心满意足啦,我们心里也踏实啦。市长,我们知道你忙,累了一天,快点休息吧,我们这就走啦,回吧回吧……”
同他们一个个握手告别时,握在自己手里的那一双双手竟是那样的粗糙、皲裂和布满硬茧。没有几十年的劳作和苦重,一个人的双手是绝不会成为这样的。
他再次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惭愧,这样的手,有好多年都没有握过了。
李高成默默地一直看着他们不见了,才突然想到他们还有几十里的路程。这么晚了,公共汽车早已停班了,他们怎么回去呢?会不会再步行回去?
会的。以他们目前的状况,他们不会花上近百块钱坐出租车回去的。
想到这里,再看看手里拿着的材料,他的心里再次说不出地难过起来。
有这么好的工人,企业怎么会垮了呢?
如果有着这么好的工人,企业还是给弄垮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垮在了那些败家子干部手里!
……
二十二
李高成确实累了,有些心力交瘁地走进家,不禁又怔了一怔,没想到家里还坐着一屋子人!
老老小小的足有十几个!
能走进自己家里的人,看来并不是些一般的人物,至少不会像刚才在自己家门口冻了几个小时的工人一样,因为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坐进家里来,并且可以一直等到深夜之后。如果没有妻子的首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没有一定的身分,是绝不会这么晚了还等在这儿要“打搅”他的。
考究的衣着,自负的面容,红润的肤色,矜持的神情,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一双双手都是那样的松软和柔嫩。
同门外他刚刚送走的那些工人相比,两拨人鲜明的反差和对比,给他的印象是这样的强烈和铭心刻骨!
他突然记起了刚才回家到了第二道门时,门口停着那么几辆豪华、连他自己也叫不上名字来的高级小轿车。
正在忙碌的妻子开始笑容满面地介绍这些人,李高成一下子就明白了等在他家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原来全是“特高特”客运公司的头头脑脑们!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经认出了那个胖墩墩的老者,正是刚刚退下来的省银行副行长王义良!
第一个同他握手的是“特高特”的董事长,也就是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的内弟钞万山。
除了这个董事长,还有两个副董事长,还有一个经理,两个副总经理,剩下的还有主任、处长,还有总会计师和两个具体办事人员。
起立,寒暄;落座,再接着寒暄。
李高成默默地想着这些人的来意和目的。
眼前的钞万山长得白白净净、落落大方,有四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论模样还是气质,跟严阵的妻子似乎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钞万山的到来,使李高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他家,肯定同严副书记有关。如果没有严阵的同意,他们是绝不会这样贸然地连夜闯到他家里来的。
同样,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他们也绝不会在他的家里等得这么久。
“李市长,这么晚了,我们也不想多打搅您了,我看我们就言归正传、抓紧时间给您汇报和商量一下。”钞万山这时不亢不卑、泰然自若地说了起来,“李市长,情况是这样,‘特高特’高速公路客运有限公司开业已经将近两年,这两年的经营情况基本不错,而且从目前来看,公司的运作也相当稳定。当然,这都是跟有关各方面支持、帮助和通力合作分不开的,尤其是跟您一贯的扶植和关心是分不开的。作为‘特高特’客运有限公司的主要董事之一,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
“等等!”李高成猛然打断了钞万山的话,他本来想听完后再说,然而当听到这里时,却再也没法沉默下去了,“你们的‘特高特’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们说的董事又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我对‘特高特’客运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连你们都还不认识,我也从来没帮过什么忙,你们怎么能这样……”
“李市长,您要这样说,我们就更过意不去了。”钞万山很及时也很有分寸地打断了李高成的话,“‘特高特’当初成立时,如果没有您及时的批示和予以支持,像这样的公司是不会那么快就能批下来的。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尤其是吴局长还专门为此事疏通过不少关系……”
吴局长?不用说,这个吴局长指的当然就是他的妻子吴爱珍了。这么说,这个“特高特”从营运之初,妻子就参与了此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是说,妻子不仅在“青苹果娱乐城”的问题上隐瞒了他,同样在“特高特”的问题上也隐瞒了他!钞万山所说的主要董事之一,是不是指的就是自己的妻子?
还有,他们说的有关“特高特”的什么批示,那又指的是怎么一回事?老实说,在他手里批示的文件,每年每月究竟有多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并不曾记得有过什么“特高特”的批示呀。尤其是像“特高特”这样大投资和规模的客运公司,一般来说,是要上常委会研究后才能批准的,但自己怎么对此一点儿没有印象?是不是……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已是在两年前了,当时的市委书记还不是杨诚。他记得好像是在医院里,他因重感冒正在输液,老书记去医院看望他,妻子也在场,后来就掏出一个批文来,说是办一个什么客运站,省里也同意了,要自己在上面签个字。他还记得妻子当时也帮腔说,严书记刚才也打了电话,说这是减轻铁路客运压力的一件大事,春节客运高峰期即将来临,所以让尽快批示给办了。因为在病中,又是市委书记拿来的,严阵书记嘱咐的,也就没怎么细看,当场就给批示了。其实不要说他当时是在病中,即使不在病中,他可能也一样会批示的,因为这是件好事,也确实是当时从中央到地方都非常重视的大事,何况还有严书记和市委书记的一致赞同?
会不会当时批示签字的实际上就是这个“特高特”?
李高成顿时愣在了那里,好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所有的人都瞒了你,你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也就根本没有发言权。如果你的妻子确实参与了此事的话,而你仍要坚持说你不知道,那么在别人眼里可就地地道道地成了一个大笑料!
你自己批准的公司,你老婆又是这个公司的主要董事,你怎么能说你不知道?这岂不是太荒唐、太荒谬了?
只怕连鬼也不会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他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妻子却始终没有看他。瞅着妻子秋波流媚的样子,给他的感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憎恶和愤怒!
她怎么会这样?又怎么敢这样!
此时钞万山仍在温文尔雅地侃侃而谈:
“……据我们预测,经过这两年的运作和努力,我们也及时地总结了经验教训,不断地对公司的业务活动进行了调整纠正,在新的一年里,‘特高特’的形势将会越来越好,我们争取能让它再上一个新台阶。李市长,我们确实非常感谢您,只要有您的支持,我们也就有了靠山,心里也就踏实了。今天到家里来的,都是咱们这个公司的主要骨干和业务人员,除了个别的有事没来,能来的基本上都来了,一来大家都非常想见见您,二来也是当面向您表示感谢。至于今年整个公司收入的具体情况,我们已经同吴局长详细地谈过了,由于时间关系,我们也就不再啰唆了。李市长,我看就这样吧,您要是没什么别的吩咐的话,我们就告辞了。”
说到这儿,所有的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齐都站了起来,有的已经准备往外走了。
李高成好像突然清醒了似的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一种直觉告诉他,在这种场合下,他必须说两句话,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否则一旦他们走出了他这个家门,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知道的和你不知道的,也就全都成为事实了。何况还有这么多的人可以作证,你想跑也跑不了,想赖也赖不掉,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想到这儿,他摆了一下手说道:
“你们都坐下,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说。”等到人们重新坐下,李高成也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说实话,我并不想跟你们兜圈子,你们也别给我打哑谜。即便是到了现在,我还没有彻底闹清楚你们这半天都说了些什么。但我也不是傻子,你们的基本意思我并不是不懂,所以在这儿我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清楚。首先,对‘特高特’的基本情况我确实一点儿也不清楚,你们说,当初这个公司曾是我批示的,我真的已经记不清了,我明天一上班就好好再审看一下,如果确是我批示的,那我明天再过问你们的公司不迟,到时候我会主动去找你们的。其次,你们说今天来我这儿主要是给我汇报和商量情况,这让我感到很吃惊。‘特高特’已经有两年多的历史了,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我汇报?汇报什么?又商量什么?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什么?我实在有些不清楚,如果你们真要给我汇报,那就请你们明天到我办公室里去。再有,你们所说的主要董事的问题,我不管你们指的是谁,或者还仅仅只是你们的一个想法,我现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这是我绝对不会答应的,也是绝对不允许的。既然你们急着要走,那好,我现在就说到这儿,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谈的,明天就再到我的办公室里去谈,今天也确实不早了,咱们就到此为止,请你们自便吧。”
李高成话一说完,径自站了起来,不等他们再说什么,朝他们挥了挥手,便向饭厅走了过去,一来自己确实饿了,二来他绝不想再跟他们说什么了。
他实在给气得够呛!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感到了别人对自己如此明显的蔑视和小看,而且用心又是如此的险恶和霸道。你不是对此有意见吗?那好,我就让你也成为其中的一员,我就让你看着是一个圈套,然后逼着你钻进去,看你又能怎么样。
简直比强盗还强盗!
就因为他是省委副书记的内弟吗?
就因为他的姐夫是省委副书记严阵吗?
于是,就连他这个市长也可以被他们视作玩物?
保姆很快给他端来两盘一直在热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