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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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在告诉她,夏玉莲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这个受了一辈子辛劳的女人,在生命的尽头,却仍然在为别人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这个一辈子连在人面前说话的机会几乎都没有过的女人,在如此困苦的情况下,却还能对这个社会保持着一颗如此透亮的爱心!她还在如此深深地爱着她工作了一辈子,苦重了一辈子的纺织厂;深深地爱着厂里这些许许多多从来都不认识她,从来也没听说过她的工人;深深地爱着她曾经用乳汁和心血抚养过他两个孩子,却几乎已经把她淡忘了好多年的一个忘恩负义的市长……
她不仅仅是正在用她的死,用她的生命,来阻止工人们的行动,也同样是在拯救着你这个市长!拯救着你这个面对着国家和改革的生死存亡,却一直在犹豫,一直在仿捏着的市长!
此时此刻,李高成似乎再一次领略到了日常生活中那句话的真正含义:确实只有她,只有像她这样千千万万的工人,才是我们这个国家的主人!才是我们这个国家的脊梁!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中流砥柱!
还有一个感觉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世界上许多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只有你心里有她,她心里才会有你;只有你时时刻刻在关心着她的生存,她才会这么为你而舍生忘死……
李高成的头从楼顶的天窗上一探出来,脸顿时就像刀割一般地阵阵刺痛,眼睛也根本无法睁开。
第一个让他根本没料想到的感觉是,在这个附近几乎没有什么高层建筑的城市郊区,也许是太高了而又一无遮拦的原因,刺骨的西北风竟是如此的强劲凶猛!怒吼着的寒风裹卷着尘沙,不仅让他睁不开眼,而且逼得他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
他强迫自己坚持了片刻,然后一挺身站了上来。
也许是风太大了,也许是天气太冷了,也许是因为时间太长了,而夏玉莲的身体也许是太虚弱了,李高成站那里好一阵子了,夏玉莲都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甚至连头也没有往后转一转。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喊,他觉得不能喊;走,也根本不敢往前走。因为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闪失,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夏玉莲站的地方实在是太让人可怕,太让人担心了。她是站在楼顶四周边缘大约有二尺高的砖砌的栏台上,这道粗糙而又剥裂的栏台,大概还不到二十厘米宽,而身板单薄得几乎能让风刮走的夏玉莲就摇摇晃晃地站在这不到二十厘米的栏台上!
商业中心大楼其实是一座为了省钱而偷工减料了的廉价工程。在下边临街的这一面看,商业中心大楼挺大挺宽挺高,但这只是个假象,从后面你一看就会明白,这座楼越到上边越窄,而等你到了楼顶上时,才会真正发觉这座楼窄小得几乎让人吃惊,整个楼顶的面积顶多也就是二百平米左右。所以李高成一上来就惊奇地发现,他站着的地方,距离夏玉莲站立的地方竟是这样的逼近!他甚至突然萌生出一个冒险的念头,只要他再悄悄走出去两步,然后一个猛扑,只须几秒钟的时间,就可以把夏玉莲从死神的边缘上拉回来……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一下子便像僵住了一样站住了,他分明地听到了一个非常虚弱非常沙哑但又非常清晰的声音:
“……不要过来!”
李高成有些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他朝那个瘦削的背影呆呆地看了片刻,才慌忙说道:
“夏大姐!是我呀,我是李高成!”
“李厂长,我知道是你。”夏玉莲仍然背对着他,仍然那样让人心惊胆战地站在那里。
夏玉莲此时叫他叫的不是李市长,而是十多年前的李厂长!
“夏大姐!你能不能站下来跟我说话,你站在那样的地方,你让我怎么给你说,我又怎么能把话说得清楚!”李高成一边竭力用平静的话语跟夏玉莲交谈着,一边想着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夏大姐,就算你不下来,那你坐下来跟我说话还不行?”
“李厂长,你别逼我。”也许是顺风的缘故,夏玉莲的嗓音尽管非常柔弱,但李高成却听得清清楚楚,“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你一点儿也用不着为我担惊受怕,我死了,也就不拖累家里,不拖累大伙,也不再拖累你了。我死了,我不受罪了,大伙也都不跟着受罪了。我今天能爬到这上面来,就没想到要再下去。”
“……夏大姐!”李高成鼻子阵阵发酸,但却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要是这样了,就没想想大伙心里会多受罪!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孩子们想想,也应该为这个厂想想,还有,夏大姐,你就不为我这个中纺的老厂长想想!还有梅梅,明明……”
“好了,我说过了,你不要逼我,我现在就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出事?你自己到底有没有事?”
“……什么事?”李高成感到不解地问。
“这些年,我们都离得远了,这会儿记着的都是你那会儿的事。那会儿我是清楚你的,大伙对你也都放心。现在这么问你,并不是想埋汰你,我只是想心里有底。李厂长,你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你为公家干了这么多年,官也越做越大,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没占过公家一分钱的便宜,没对咱们工人干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夏大姐,我懂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没出事,什么事也没有!”李高成使劲地回答道,“我以前是个清清白白的厂长,是个干干净净的书记,今天也仍然还是个对得起老百姓的市长!我过去没想过,今天也从未想过要占公家一分钱的便宜!过去没做过,今天也绝不会去做任何亏心的事情!自从那天见到你,我已经把我过去的日子好好想了一遍,我也许做过什么错事,有过什么闪失,但绝不是存心有意的!像中纺的问题,我有很大的责任,我知道我这几年对中纺的工人们关心得很不够,对这儿的事情注意的也很不够!但有一点我可以给你保证,在经济问题上,在生活作风上,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大伙,对不起厂里的事情……”
“既是这样,那为啥省里还要派人查你,还要派人抄你的家?工人们都给我说了,是不是一个姓严的书记故意要跟你过不去?因为你查出了他的事情,他就这么存心报复你?因为他是省里的头头,省里的领导就都向着他,是不是这样?”
“……夏大姐!这都是谁给你说的!”李高成根本没想到夏玉莲竟会这么看问题,“这不是真的,他们说得不对!省委市委的领导支持的是咱们!是咱们工人!公司里的那些搞腐败的领导都已经给抓起来了……”
“那为啥不查那个姓严的,却非要查你?为啥不抄他的家,却非要抄你的家!为啥?一个快死的人了,你还不敢给她说实话?”夏玉莲言之凿凿,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同以前的夏玉莲相比,几乎完全改换了一个人。
李高成几乎被问得发愣,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片刻,才接着说道,“夏大姐,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一下子就能办好。但你放心,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干了违背良心的事,干了老百姓不答应的事,那他迟早都会受到惩罚……”
“……我明白了,你不必再说了。”夏玉莲摇晃了一下,楼上楼下顿时一片惊呼,但夏玉莲很快又站稳了接着说道,“李厂长,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也就没啥放不下的了……”
“不!夏大姐!”李高成惊呼了一声,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话竟会让夏玉莲给了他这样一个回答,“是你让我说了实话!既然我说了实话,你能不能坐下来我们再接着谈……”
“你能不能让万书记也来一趟,你就告他说,看在一个快死的人的份上,能不能让我问他一句话?我不会占他很多时间的,只要一分钟就行。我已经听了你的了,也想听听他的。”
“万书记今天一早就去了外地,杨书记正在联系,但路那么远,一时半会儿万书记不可能来得了呀!”
“没关系,我能等,只要他肯来,我想……我等得到他。”
“可你的身体会支持不住的,你有病,身体又弱,万一有个闪失,让我怎么给万书记交待,又让我怎么给工人们交待!”
“不会,我的身体我清楚。我赶上来的时候,吃了三片止痛片,我顶得下去。”夏玉莲依旧这么不容置辩地说道,也始终没回身看他一眼。
“……夏大姐!”李高成有些绝望地喊了一声,几乎想一下子冲过去,但紧接着便被一声呼喝猛然制止在了那里。
“别过来!”夏玉莲虽然背对着他,却好像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说过了,你别逼我……”
……
“李市长,李市长……”李高成听到魏所长在身后轻轻地喊着他,“给你一个纸条,是杨书记写的。”
李高成看了一眼身后天窗口上伸出来的纸条,想了想,又朝夏玉莲的背影看了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弯腰把纸条拿了过来。
老李:
同万书记的秘书联系上了,万书记正在给灾区群众讲话。万书记的秘
书说,他马上就给万书记谈这件事。他说万书记肯定会来的,万书记的性
情我们也了解,肯定会来的。
以防万一,我们已经在八层楼夏玉莲站着的窗户下预备了防护设施,
但这些办法都还是隐蔽性的,所以也就极容易出问题。你一定尽量做好说
服工作,尤其是有这么多群众在场,还有这么多新闻单位,即使是我们在
她跳下的时候拦住了她,那也是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所无法接
受的。
你现在一个人在上面,也只能一个人在上面,我们都没办法帮助你。
你应该清楚,你现在所干的事情并不是救一个人的事情,你面对着的也不
仅仅只是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人。你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的生命,而
是千千万万人的信心和希望。也同样是我们的信心和希望!
让梅梅和明明来,是个好办法。到了这种时候,也许能起关键作用的
唯一的东西,就是感情了。
……
面对着杨诚的纸条,李高成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稍稍想了一想,立刻掏出笔来,在纸条的背后写道:
杨诚:
让万书记此时再往回赶,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想夏玉莲支持不到
那会儿了。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万书记直接跟我们通话?什么办法都行,
只要能救人!我想在万书记那儿,肯定有现场采访的电台和电视台,能不
能让他们把万书记的话直接传过来,直接让夏玉莲听到万书记的声音?万
书记也可以直接回答夏玉莲的提问?
……
几乎不到一分钟,杨诚的第二个纸条就递了上来。
老李:
太好了!我马上就让他们照此办理,估计问题不大,真是好办法。另
外,梅梅和明明马上就到,请你做好准备。
……
李高成紧张地想了片刻,然后转身对夏玉莲说道:
“夏大姐,刚才杨书记说,他已经跟万书记的秘书联系上了,万书记的秘书说,万书记正在给群众讲话,万书记马上就给你回话。但路程太远,二百多里的山路,能不能让万书记在电话上先给你说说话?”李高成想先征得夏玉莲的同意。
“你就让我在这儿……跟万书记打电话?我又怎么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