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金三角-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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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结束,好像它的突然到来一样倏忽离去,飞机飞走,空气恢复宁静。滔滔江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淌,热辣辣的太阳穿过硝烟还是那样生动地照耀大地,人们看见除了江岸的草木还在燃烧,大地上尸体还在流血,受伤马匹还在哀鸣,宽阔的江面已经平静如初,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国民党援军和美国重炮赶到,对山下之敌形成合围态势,形势就发生根本逆转。丹尼尔上校和他的雇佣军被压制在山下,成了一支被江水切断的孤军。
现在轮到汉人进攻了。一刹那间,上百门火炮把暴风骤雨般的炮弹倾泻在敌人阵地上。雇佣军被压制在低地上,就像掉在对手设下的陷阱里,因此他们只好仓皇地向江边撤退。西岸缅军得知形势不妙,早已扔下友军后撤,浊浪滚滚的江面上空空如也,没有一只竹筏木船接应队伍过江。
雇佣军的末日来临了。
钱大宇说,江边一仗,钱运周受了伤,一串机枪子弹将他重重击倒在地,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钱运周跌倒的时候,这个仰面朝天的动作及时救他一命,他看见一个奔跑的士兵双手优美地向上一扬,就像跳高运动员努力超越横杆一样,他的努力失败了,身体沉重地跌落在地上,腾起一团灰尘,就像面粉口袋发出一声闷响。钱运周看见眼前的沙地上滚来一张失神的面孔,那脸挨他很近,是张很年轻的脸,一道污血从他嘴角慢慢淌出来,像一条扭动的红蚯蚓。死人凝视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和僵硬的笑容,他看见那双瞪大的眼睛深处有道光亮正在消失,就像晚霞余辉渐渐被黑夜吞噬。
许多年后父亲对儿子说:“你长大再也不要当兵,离战场远远的,否则你的血会被土地喝干。”钱运周第一次看见鲜红的液体从自己身体里源源不断流出来,这个景象使他感到恐怖绝望,神经极度脆弱。他开始感到口渴,身体起火,喉咙里冒出烟来。哦,我的血要流干了,我要死啦!他呻吟道,但是没有人顾得上他,激战仍在江边进行。
在手榴弹爆炸的团团灰雾里,雇佣军终于无路可逃,缅甸的大江最终无情阻断他们求生的希望。丹尼尔上校是个老牌殖民地军人,他把荣誉看得胜过生命,既然荣誉粉碎了,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因此他对自己和别人都从不怜悯。上校站在江边,茫然地张望着这条从世界屋脊流下来的汹涌大江,这条缅甸大江原本与他毫无关系,他是英国人,伦敦也有一条著名的河流叫泰晤士河,他的家乡就在泰晤士河上游。一种冥冥之中的神秘命运指引他来到这条布满危险的大江边,他看见漫山遍野都是敌人,那些敌人弓着腰,端着武器,发出像猎人驱赶野兽那样呜呜的吼声。于是他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回到欧洲,回到家乡那条著名河流。
英国上校慢慢举起枪来。他知道敌人不会饶恕他,就像他从不饶恕敌人一样。他努力把腰挺得很直,瘦长的身躯像一个惊叹号,军容整齐得好像接受检阅。他从容不迫地扣动扳机,向死亡发出邀请。随着一声短暂的枪响,上校身体晃了晃,徐徐地滑进江水里。一个旋涡卷走了他,一绺金黄头发在江面上露了露就不见了,只有江流依旧,平静如初……
战斗胜利结束,国际军团被全歼,只有少数人抱着圆木竹子泅过江侥幸逃生。李国辉视察战场,他看到满目焦土,尸横遍野,成群的俘虏押过来,这些来自世界屋脊的黑色廓尔喀人个个垂头丧气。不料胜利面前的李国辉悲从中来,他仰头对苍天咕哝了一句话,这句话刚好被卫士听见,于是将近五十年后的我有幸阅读到李将军的复杂心情。李将军说:老天啊,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打仗?
天苍地茫,大山无言,职业军人的迷惘正是历史的悲剧所在。两支没有根的流亡军队,他们命运相同,都为生存而战,这就很像两个古罗马奴隶在斗兽场的死亡表演,一个杀死了,另一个取得暂时胜利,但是胜利者欢呼得起来么?从这个意义上说,雇佣军是一面镜子,使他隐隐看到汉人军队未来的命运。我不知道这种心情是否已经动摇了一个职业军人的精神信念,但是不久我们就会看到,李将军毅然决定放弃军旅生涯,退役到乡下去做一个养鸡的和平农户。
李国辉走下山坡正好碰上被担架抬来的钱运周,小钱脸色惨白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指挥官对下级关爱有加,嘱其安心养伤。一个团长跑来请示如何处置俘虏,李国辉沉吟片刻,竟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释放俘虏,安葬战死者,在江边立石碑一座,纪念所有的阵亡官兵。
另一支克钦军的下场大相径庭。
雇佣军被全歼的消息传到西岸,如同一个炸雷在缅军中引起极大恐慌,当天就有一个旅长下令撤退。结果没等敌人追击,缅军自动全线溃退,赛跑一样逃出战区,一直逃进掸邦首府东枝城。
问题是缅军撤退忽略通知北线的克钦部队,那些来自深山部落的山兵既没有无线电台,也没有现代化通讯手段,他们传递命令的惟一方式就是派人赤脚飞跑。但是这次他们显然做了粗心大意的牺牲品,直到汉人军队团团包围他们,他们的首领还蒙在鼓里。
天上突然落下许多炮弹,简直像下冰雹一样,许多人还没有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就被炸得无影无踪,就像最有魔法的巫师施展巫术,把他们从明净的空气中弄消失一样。侥幸活着的人也被震坏耳朵,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变成呆头呆脑的聋子。接着大火燃烧起来,许多爬到树上的人被活活烧死,或者掉下树来摔死。汉人军队把各种子弹炮弹雨点一样泼向他们。在死亡笼罩的陷阱里,一切机敏、灵活以及矫健步伐乃至哭喊祈祷都失去作用。
克钦首领很后悔,不该上了政府的当,与无冤无仇的汉人为敌,还被扔在后面做替死鬼。兔子怎么能够与猎人为敌呢?就在他们被自己犯下的愚蠢错误折磨得绝望的时候,枪炮声突然停止了,原来是汉人派代表来讲和。汉人条件是,只要克钦人保证今后永不与汉人为敌,和平相处,就撤除包围放他们回家。狡猾的汉人懂得“攻心为上”的策略,他们并不打算把敌人斩尽杀绝,只让炮弹子弹摧毁克钦部落的蛮勇和信心,就可以达到化敌为友和一劳永逸的和平目的。
首领接受了汉人的条件,双方在一起喝了鸡血酒。为表示诚意,首领当场把自己小指头斩下来,指天发誓,汉人军官则慷慨归还枪支弹药给他们自卫。两支军队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和平相处,不再动武。
8
李弥在曼谷大酒店接受西方记者采访。
美国记者:“请问李将军,贵军再次打败缅甸政府军,您能谈谈经过吗?”
李弥避而不谈:“我反共救国军乃国军精锐,以反攻大陆为宗旨,不以缅甸政府为敌手。我军官兵均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们日夜操练军事技术,学习政治理论,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服从命令,光复我中华神州。”
法国记者紧追不舍:“贵军已经两次在缅甸境内与缅军作战,您能说不以缅甸政府为敌手吗?”
李弥正色道:“我堂堂中华国军,初到金三角只是暂时过路,借土养命。如果缅甸政府欺人太盛,我军奉行的原则是:‘人不犯我,和平共处;人若犯我,我必痛击’。”
英国记者:“请问李将军,您所说‘暂时过路’,大约还要多少时间?”
李弥义正词严地回答:“这要视形势需要而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点历史知识,金三角萨尔温江以东,腊戌以北地区,历史上一直属中国所有,清朝末年永昌府(保山)和腾越府(腾冲)还派驻中国官员管辖。我反共救国军想在那里住多久就住多久,这不过是我们继续行使曾经中断的领土权利。”
记者们飞快记了一阵,有人提问:“请问贵军实际控制区有多大面积?”
李弥:“即我刚才指出的上述地区,它的面积为台湾七倍。”
记者:“贵军有多少部队?计划发展多少兵力?”
李弥:“对不起,那是军事秘密,无可奉告。”
香港记者问:“外面有消息说,西方某大国秘密援助贵军,李将军能予以证实吗?”
李弥面不改色地说:“请注意,这是不负责任的谣传。我反共救国军本来就是有建制的正规军,装备精良,英勇善战,并且广泛地赢得反共志士和广大华侨的支持,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西方大国的援助之类。”
记者追问:“贵军番号是‘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游击总指挥部’,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萨尔温江以东,腊戌以北地区都属于云南省范畴?”
李弥谨慎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有历史和现实的诸多方面原因,我暂时不愿对此加以评论。”
澳洲女记者:“李主席先生,您是云南省主席,外面称您为云南王,您打算什么时候返回省会昆明?”
李弥大笑,如同被人搔到痒处。他厉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李弥要做云南王不大容易,但是做缅甸王却易如反掌!关键看我想不想做。”
一时语惊四座,会场哗然。消息传到仰光,缅甸舆论为之大哗!
第十二章 谲波诡云
1
公元1950年雨季,时任李国辉复兴部队参谋长的钱运周从山外带回来一群可疑分子,其中一个瘦高个青年,疑是奸细,严加审问。不料这一问却引出一个大人物,他就是日后金三角大名鼎鼎的总指挥雷雨田将军。
初进金三角,我迫不及待提出采访雷将军,丰老先生委婉回答:可以转告,但要看雷将军有没有时间。我明白这话的意思,翻译出来就是要看雷将军见不见你。我将一本拙作《大国之魂》交与丰老先生,请转交雷将军。
《大国之魂》是块敲门砖,扉页和内容刊有关于我家族历史的文字,我想,雷雨田会无动于衷吗?
关于金三角这位举足轻重的最高长官,当地人有许多说法,比如美斯乐村民不称其军职,而称呼“雷公公”。据说雷公公行踪神秘,他的豪宅更是戒备森严,有卫兵站岗,一般人难以接近。又说他是个派头和官气都很大的人,笑里藏刀,一声令下就要你的命。如今国民党残军虽然归顺政府,难民村都有自治会,但实际上半个金三角还是雷雨田说了算。事无巨细,大至做生意,小至外人要居留,盖间草房,弄块地来种,都得雷公公点头同意。一个形象的说法是,雷公公用手杖在地上划个圈,你就是这块地的主人,否则你就得在三日内离开金三角,不然你就会在某一个白天或者夜里莫名其妙地从地球上消失,蒸发干净。
还有人说,连雷公公都弄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金钱和财产,有几十亿几百亿也未可知。说这话的人带着满脸的羡慕和愤怒,他说,雷公公在山上修美斯乐丽所,修宾馆和工厂,在清迈和曼谷买楼房办公司,听说他儿子还在台湾香港投资,在美国有房地产,那些钱堆起来像山一样高。关于雷公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那些人异口同声地讨伐说:还不是喝兵血!贪污!走私毒品!……归顺以后就变成他的私有财产!总之当你在美斯乐,在金三角任何难民村采访,你都会不时听到人们对你说,雷公公如何如何,雷公公又如何如何。由此可见,这个被称作雷公公的人确实是个不可动摇的权威,是汉人部落的灵魂和象征,他的权力和意志足以影响到金三角每个角落。
钱大宇似乎对雷雨田保持一种古怪的缄默态度,他绝口不提有关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