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金三角-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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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下场正在一步步向他们紧逼,如果敌人阴谋得逞,如果缅军主力被洪水消灭,那么缅甸还剩下什么呢?谁来保卫国家呢?仰光城不是等于大门洞开,让敌人长驱直入吗?于是缅军上下置之死地而后生,军官督战,士兵冒死冲锋,两支以死相搏的军队好像两个你死我活的巨人,恨不得一口吞了对方。亘古沉睡的大山被炮声惊醒,原始森林火光冲天,战斗彻夜不息,厮杀呐喊惊天动地。
那些老人回忆说,汉人敢死队赤裸上身,将炸药包捆在背上,冒死向水坝抢运炸药。炸药包打炸了,一声巨响,人为齑粉,化作一团血雾消失在空气中,许多人就这样无影无踪地消失了。但是活着的官兵继续前进,前赴后继,视死如归。老人讲得激动还流下浑浊的眼泪。我也不是不愿意感动,这些汉人毕竟都是我的同胞,我们都是中国人,而这种奋不顾身的惨烈场面曾经在许多抗日战场上出现过,成为我们民族的骄傲。问题是我的心情确实很矛盾,很复杂,因为金三角毕竟不是中国国土,缅军也不是日军,日本人是侵略者,是强盗魔鬼,丧心病狂。现在的侵略者是谁呢?谁侵略别国领土,弱肉强食,挑起这场涂炭生灵的战争呢?
当然是国民党汉人军队!战争去掉正义的内涵,无论怎样英勇壮烈都轻如鸿毛。比如我们中国人民对于日本飞机撞击盟军军舰的所谓“神风敢死队”、“特攻队”之类“忠勇”、“玉碎”行为,不是一概嗤之以鼻不予感动么?不是斥之为“愚昧”、“野蛮”、“疯狂”么?这里面有个战争道义问题。国民党官兵越是舍生忘死英勇作战,对缅甸人民犯下的罪行就越大,就是越加垂死疯狂的强盗行动。希特勒纳粹英勇作战,世界人民的灾难就越加深重,我们能赞美侵略者么?所以我的理智与情感激烈冲突,最终搞得痛苦不堪,就像那些庸人自扰的失眠症患者。
缅军眼看无法阻挡魔鬼的脚步,一俟炸药填满,缅甸国家的灾难就不可避免地降临了。司令官于绝望之中,不得已发出求救信号,这是拯救国家危亡的惟一措施,尽管他清楚政府同他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走出最后的一步。
缅军电台发出的电波不停传送一个单调的求救信号:“阿卡姆!阿卡姆!阿卡姆!!”它翻译成缅语意思就是:“猫!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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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麟最担心也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天蒙蒙亮,几部电台同时忙碌起来,北线警戒部队先后发电告急。
柳元麟亲自赶往前线指挥部,劈面就问段希文道:“段军长,解决战斗最快还要几天时间?”
段希文伸出一个巴掌回答:“至少五天。”
柳元麟说:“不能再快一点吗?三天,三天怎么样?”
段希文说:“光把石坝凿开,填上炸药,五天已属极限。炸药装少了,引爆也没有用。”
摆在这群长官面前的难题是,要不要放弃眼看到手的胜利成果?柳元麟表情很绝望,眼睛充血,像头野兽。他下了很大决心说:“你三天之内给我引爆!三天怎么样?……我把总部警卫师也给你。”
柳元麟把看家本钱拿出来,可见他是要不惜血本孤注一掷。段希文摇头说:“如果总指挥一定要全歼缅军,最好的办法是替我挡住敌人,多争取两天时间。”
柳元麟被迎头将了一军,说不出话来。这是明摆着的事,谁愿意正面阻截敌人呢?万一撤不下来,不是等于送死吗?柳元麟问钱运周:“副参谋长,敌人到达预警线,最快需要几天时间?”
钱大宇向我解释,所谓预警线就是保证队伍安全撤退到老挝去的最近距离。他父亲钱运周指着军用地图回答,距离最近的两路敌人分别来自孟由和罗云方向,从孟由经小路穿过森林到达猫儿河谷至少需要五天,另一路更长一些,需要六天。如果敌人直接攻击江口总部,还要多加一天时间。加上第二军阻击作战,这样基本上可以认为敌人到达预警线需要一周时间。
当时柳元麟脸色很自信,他很有把握地说:“段军长,李军长,你们都看到了,诸位与敌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我已经命令第二军,必须死守孟由和罗云四十八小时,逐次阻击,违者军法从事。”
大家默不作声,指挥部一时很安静,只听见河谷深处不时传来像闷雷一样的隆隆炮声。一个参谋送来一份电报,柳元麟脸上立刻亢奋起来,他宣读道:“国防部电令,我军务要团结战斗,全歼敌人主力,不得有误……现在,我以总指挥名义命令,段、李两军,坚决爆炸水坝,一周内消灭敌人,然后实行战略转移。第一、二军进行北线阻击,保障猫儿河谷战役顺利实施。”
雷雨田说,当柳长官一行远去后,段希文脸上冷笑不止,他走到军用地图跟前,用一种近于悲壮的口气说道:“雨田兄,以我之见,柳长官留给我们一周时间是个陷阱,他巴不得我们掉进去出不来呢。我看打一半折扣,算三天吧,留半天撤退。”
雷雨田问:“不是有第二军在北边挡着吗?”
段希文悲天悯人地笑起来,脸上笑得很难看。他像被什么烫了一样咝咝地吸气说:“别自欺欺人啦。那几个草包,什么四十八小时?能坚持八小时就算英雄!……我们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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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段希文的悲观预见是英明的。第八师在罗云据点抵抗了七个小时,第七师多坚持一个小时,为八小时,然后各自撤退。国民党残军主要任务是逃跑,他们仗着地形熟悉得以逃脱,缅军的救援有明确的作战目标,他们像一支嗖嗖作响的利箭直扑向国民党残军总部江口。
像迷宫一样重重叠叠的原始森林阻滞了进攻者的前进脚步。阴森潮湿的大森林像海绵一样吸干人类的勇气和力量,自然之神对一切入侵者都抱有深刻而古老的敌意。
当柳元麟得知对手一头扎进无人区的消息,不由得仰天长叹,心如死灰。因为无人区距离最短,也就是说敌人选择了一条距离最近的进攻路线,这样他们就会赢得宝贵时间。如果谁寄希望对手被原始森林打败,那么他一定是个白痴,如果谁以为对手会因此像蜗牛一样爬行,那么他也是个不可救药的笨蛋。对手之所以敢于穿越无人区,证明他们急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发起进攻,以解缅军燃眉之急。
这是一场时间的赛跑。柳元麟对钱运周下令道:“征用江口所有渡船木筏,第一、二、四军向总部靠拢,从明天起分批渡过湄公河进入寮国(老挝)。”
钱运周觉得事出突然,敌人远在百里之外,中间隔着原始森林无人区,难道柳长官被吓破胆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小钱,我比你有经验。”柳元麟没有责怪年轻部下,这位国民党陆军中将慈祥地看着钱运周。钱大宇说,那一刻他父亲突然有种绝望的感觉,他从总指挥脸上看到了回光返照,就像垂死之人最后一刻的容光焕发。柳元麟缓缓地说:“……你一定记得我说过,敌人最少要一周才能到达江口对不对?那是一般情况的算法。如今情况紧急,敌人要替缅军解围,所以要用另外一种算法,就是一周除以二,我们只有三天半时间。”钱运周请示:“是不是总部先撤退?”
柳元麟说:“后勤辎重先行,然后顺序是第一、二、四军,最后才是总部。”
钱运周见他只字不提三、五军,就小心翼翼地问:“猫儿河谷……那边怎么办?要不要……”
柳元麟眯缝着眼睛。钱大宇说他父亲看见总指挥眼睛里迸出一股杀气,柳元麟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冷笑说:“再以总部名义给段、李发电,说敌人进攻已经被阻止,现正在孟由激战,命令务必全歼缅军主力,不得有误。”
一股寒气从脚下悄悄蹿起来,钱运周唯唯而退。在这个大局转变的关键时刻,钱大宇父亲没有死跟浙江人柳元麟,而是明智地倒向云南人一边。他给自己留条后路,悄悄派人送密信给段希文,向他通报总部秘密撤军时间表。事实证明,他的这个举动挽救了自己和家人包括我朋友钱大宇的命运。
大撤退紧急执行,江口戒备森严,到处都能看到佩戴红色臂章的宪兵值勤巡逻。一队队前方撤下来的部队向渡口集中,当地民工昼夜将人员物资运过湄公河去。由于时间充裕,渡河行动从容不迫,国民党残军退出属于缅甸领土的湄公河西岸,进入同样是森林覆盖人烟稀少的老挝琅南塔省西北部边境山区。
第四天,也就是柳元麟列出算术公式的最后时刻,第一批穿迷彩作战服的突击队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江口山头上,而另一支突击队历尽千辛万苦冲进孟杯机场,那片偌大的空地已经人去场空,只剩下一些空油桶在山风中发出吹口哨一样的尖啸声。
正在猫儿河谷鏖战的国民党主力第三、五军也没有继续夺取消灭缅军的最后胜利,钱运周的情报及时拯救他们,段希文老谋深算地脱离战场,给自己留足撤退时间。由于提前下令引爆,炸药填装量不够,那座天然湖泊只被炸开一条口子,部分湖水冲出来把跑得慢的缅兵席卷而去,猫儿河谷短暂地变成一条水流湍急的泄洪道。国民党军队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胜利果实,扔下大批缅军在洪水中挣扎,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线,从泰缅边境绕道进入寮国与总部汇合。因此当对方突击队冲进猫儿河谷,他们的主要任务已经不是打仗,而是抗洪救灾,向被洪水围困的缅甸友军伸出援助之手。
缅甸司令官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相信是菩萨在暗中显了灵,否则再迟一两天,缅甸就将全国下半旗志哀,而他自己和麾下的缅甸官兵就将变成一张长长的烈士名单。后来仰光政府宣布:“湄公河之春”行动胜利结束,战役取得伟大战果。缅军收复失地,捍卫了主权,赶走了侵略者,消除了心腹大患。由于涉及国家机密,公告没有提及别的内容。当然国民党也没有失败,他们险些消灭缅军,同时胜利转移,因此这是一场双赢的战争。惟一输家是那些惨遭战火蹂躏的老百姓,猫儿河谷有几座掸族和傈僳山寨,当时均毁于战争和洪水,迄今没有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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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61年春天,由于国民党残军撤退到老挝,引起老挝局势动荡,从而引起东南亚国家强烈抗议,台湾当局处境尴尬,遂命该部全部撤回台湾。这一命令到年底才告执行完毕。柳元麟总部及下属第一、二、四军部分官兵经由老挝、泰国空运返台,第三、五军大部分云南籍官兵拒不执行命令,自动返回金三角。台湾国防部发言人证实,撤军已告完毕,“云南人民反共志愿军”番号取消。所剩残余约数千人,均为擅自脱离部队者,台湾方面不为其行动负责。柳元麟回到台湾,被当作前线归来的反共英雄和有功之臣到处吹捧。蒋氏父子把他当作忠臣对待,让他先后担任台湾国防部作战督察员,第八、九、十届中央评议委员、顾问,过起衣食不愁的特权阶级的优越生活。直到1993年8月还重新出山,当选为国民党第十四届中央评议委员。
与他在老挝分道扬镳的段、李、钱诸人命运则大相径庭。台湾虽然对段、李抗拒命令的行为深感恼怒,但是自家的儿子终归抛撇不下,后经蒋介石秘密下令,又将番号改为“东南亚人民反共游击总部”,下辖第三、五两军,段希文出任总指挥兼第五军军长,李文焕任副总指挥兼第三军军长。
第二十章 罂粟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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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我到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