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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流浪金三角-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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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堕落是与生俱来的吗?我们灵魂早已经下了地狱,因为我们把灵魂卖给魔鬼,对人类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可是想想,这都是我们的错么?但是我们自己就没有错么?……一想到过去那些可怕的岁月,我的心就缩紧了,所以我天天都要烧香,替那些已经进了地狱的老知青赎罪啊!”
我无声地流下眼泪,泪水模糊我的眼睛。人说男人的眼泪如金,如今两个男人泪飞如雨,眼泪在洗涤一代人的灵魂污垢。
后来老段感慨说:“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同人谈过这样多话,因为没有人理解我的痛苦。在家里,我跟太太孩子常常要靠比划手势来交谈。今天初次见面,我一下子讲了这么多话,讲出来我觉得很快活,谢谢你。”
我们互相拍拍对方肩膀,男人之间,信任才是金子。我问老段:“你回过老家吗?”
他的笑容消失了,嘴角咧了咧,额头皱纹又连成一片。他说:“我想今生也许是回不去了。有些事,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不是不想回去,是回不去,有人替我付路费也不能回去。”
我不解,问为什么?他叹口气说:“……道理很简单,你们这些人,在外面混了几十年,有人混出模样,有头有脸地回去,那是展览人生,衣锦还乡,是状元登科,荣归故里,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如果你混得猪狗不如,一副落魄惨相,有什么脸面回去呢?还不如悄悄在你那狗窝里呆着。我常常怕想这件事,一想起就心疼,像刀子在割。不回去不肖,回去更不肖,鲜花从来为成功者而开放,这不是势利,是社会准则,是千古不变的硬道理。”
我突然明白,在金三角,许多老知青至今没有回过故乡,没有见过日思夜想的亲人。不是关山阻隔,也不是意识形态和国界的作用,而是在他们心中,有许多障碍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人心难逾啊!
我与老段遂成很好的朋友,常有书信往来。
3
许多年前,在我曾经考察过的美斯乐国民党残军总部,在那片遮天蔽日的树林深处,每年都要例行三、五军联席会议。随着与台湾关系疏远,两支兄弟队伍已经分道扬镳,就像两个分家的兄弟,各自独立生活。这次李文焕带来一大摞过期的大陆《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还有传单和红头文件,这是情报人员在边境搞来的珍贵情报。李文焕坐下来就说:“大陆闹‘文化大革命’,越闹越邪门,连国家主席都打倒了,那些元帅将军部长省长都挨斗争。到处打派仗,搞武斗,工厂停工,铁路中断,学生下放农村。我真搞不懂,毛泽东是怎么想的?江山坐腻了?……要是早十年这样闹一闹,我们的日子也不至于这样难过。”
段希文笑道:“要是依李军长所言,再提早十年国共战争也不用打了,他们自己在延安就搞垮了。”
李文焕感慨说:“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看那些位极人臣的大将军大元帅,远的不说,就是民国三十九年(1950)在蒙自元江打败我们的那些共军将领,哪一个又有好下场?他们决然想不到,不是我们在战场上打败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搞垮自己。”
段希文问:“莫非李军长还想光复昆明?”
李文焕连忙摇头说:“台湾报纸说,照此下去要不了几年,共产党不打自垮,光复大陆只是迟早的事。我看他们大概忘记了,共产党还有五百万正规军和一千二百万民兵。谢天谢地,我倒不想做这种美梦,我那点人马,还不够共军打牙祭……不过共产党内讧,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些。”
大家扯了一会儿闲话,话题都离不开大陆形势。虽然国民党残军流浪金三角,为生存而战,但是无论大陆还是台湾的一举一动还是牵扯着他们的神经。段希文暗自叹气,他前妻和儿女都在昆明,隔绝二十年了,不知道她们处境怎么样?
会议中途,钱运周低声向段希文报告,有一个从云南边境来的下放学生,名字叫段学明,口口声声自称是总指挥的侄儿,一定要面见总指挥。
段希文在脑子里飞快搜索一阵,印象中竟没有一个叫段学明的侄儿,可是他抗战前就离开家乡,屈指算来已经三十多年,段姓在宜良是名门望族,他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这样一个侄儿。于是他小声吩咐:“带他来见我。”
这是个面容瘦削的青年,只有十八九岁样子,个子不高,背却有些驼,穿一件蓝布中山装,那双不安的眼睛里,闪动着期待和惊恐的光。青年听说面前这个矮个子男人就是总指挥,立刻很激动地抽噎起来,哑着嗓子连叫几声“大表叔”。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彼此的本家和家族关系理清楚,青年的父亲是段希文姑姑的外侄,也姓段,但不是本家,也算沾着亲戚。大陆兵败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亲戚千里迢迢闯过国境来投奔他,这使他多少感到有些激动。侄儿在昆明念中学,对宜良段家的事知之不多,小说下载网…整理这又使他感到有些失望。他说:“你好好地在昆明念书,到边疆来干什么?”
侄儿恭敬地回答:“毛主席发表指示,全国大中学生都要上山下乡,到农村当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段希文疑惑地问:“不念书了?”
侄儿诉苦说:“不念了,当一辈子农民。都觉得没有前途,灰心得很,所以我才跑过来找您家。”
段希文突然心中一动,仿佛听到一个喜讯,心中闪亮起来。他吩咐副官带侄儿去休息,自己回去开会。将领都在等他作指示,但是总指挥没有例行公事,而是先讲了这个段姓侄儿下乡当知青,千里迢迢来投奔他的事情。
“……各位请不要误会,我决不是说,我们反共游击队要改变方针,去做光复云南的美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段希文表情很沉重,他谆谆告诫部下:“你们都看到了,民国三十八年(1949)出来的兄弟,现在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我们的第二代已经一二十岁。人都得成家,有子女,有接班人,传宗接代,这是人之常情,人迟早要死的,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的子女也是中国人。你们知道,这几年没有打仗,三、五两军的家属,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几万人,比军队人数多十几倍。我们这支孤军,已经变成金三角的汉人部落,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避免打仗的原因……我常常忧虑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一闭眼,将来我们的后代不识汉字,不懂中国文化,久而久之,连中国话也不会说,岂不变成一群山里的摆夷?圣人说,‘子不教,父之过’,如此下去,我们愧对皇天后土,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地下的孙总理英灵,那怕百年之后,我们的后代也会诅咒我们的。所以我想了很久,一定要办学堂,请有文化的人来做先生,保持中华民族的血脉相传。”
李文焕说:“不瞒希公说,我也想到这个问题,这是百年大计,只是苦于不得答案。现在我要请问一句,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先生?”
段希文笑道:“李军长差矣。你昨天说过大陆学生下放,我还没有在意,今天我算弄清楚了,下放不就是给我们送先生来了吗?大陆不要,我们要。这么多有文化的学生,我们要以礼相待,让他们做学堂先生,做医生、护士,做财务、军需、文书、参谋,总之我们不缺士兵,缺的是有文化的军官。”
有人疑虑地问:“万一共党派奸细混进来怎么办?”
段希文环视众人,语气坚定地说:“那也不要紧,混进几个奸细算什么?我们已经宣布放弃反攻大陆,不与大陆为敌,就是奸细混进来,也正好把我们的真实情况报告大陆,这样我们的日子不是好过得多吗?”
不久,一道以总指挥名义发布的密令送达各部队。密令说,对于所有志愿投奔的大陆学生,不论男女一律予以收留,对于流落金三角的大陆学生,应积极给予帮助和解救,并动员他们来我方根据地。云云。
4
焦昆说,段希文开始对知青到来还是持疑虑和谨慎的态度,但是不久他就完全放心了,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讲知青都称得上一支新生力量,一批不可多得的人才。大批知青的到来给这支奄奄一息的汉人军队注入了新鲜血液,所以有理由认为,段希文收容知青是一种有远见的政治胸怀。
我说:“你们是怎样适应金三角这个与大陆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呢?比如你们在国内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出来却变成国民党残军,许多人还积极参与贩毒吸毒,投靠坤沙势力,他们在精神和心理上是如何完成这个天壤之别的转变的?”
焦昆答:“也许大多数人的转变过程可分为两步,第一步参加反政府游击队,完成精神乌托邦的彻底毁灭,完成灵魂与肉体的洗礼和堕落,曾经沧海难为水,后面的任何转变都不再困难。”
我紧追不放。我说:“以你的经历,你和曾焰、杨林、老段都没有参加过游击队,但是你们却到了残军总部美斯乐和坤沙总部满星叠教书,你认为从前所受的教育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宽容地笑笑说:“告诉你,在异国他乡,当你语言不通,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无法交流,生活无着,漂泊流浪,而且还被关进又黑又臭的牢房里,连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这时候只消有人对你说一句汉话,一句中国话,你就等于找到亲人,就能跟他走。中国话,多好的语言啊,就像母乳,让你体会什么是血脉相连,什么是骨肉亲情。我记得列宁说过,在欧洲,凭着《国际歌》的旋律就能找到同志和战友。我想说,在金三角,我们汉人是凭着母语——中国话找到亲人和朋友的。我们常说血浓于水,只要都是中国人,在这种民族同胞的亲情面前,意识形态差别就变得不重要。我决定到美斯乐和满星叠教书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学生都是汉人孩子,是中国人的后代。”
我说:“据我所知,当年的知青大多数已经星散,结局不同,下场各异,成为金三角历史舞台上来去匆匆的过客。也有少部分在当地扎下根来,默默无闻,被当地人同化。成功者只是个别,比如曾焰、刘舟,还有那几个继坤沙之后被称为九十年代新毒王的贩毒集团首领。这样一种群体命运给人以什么样的启示呢?”
焦昆无语,看得出他心情沉重。我继续说:“你认为这是一种时代进步,还是倒退?”
他摇摇头说:“也许这是物竞天择,大浪淘沙的必然结果。中国六七十年代的红卫兵运动,与后来金三角知青群体的悲剧性命运,不是有着某种相似和内在的必然联系么?”
当焦昆与我严肃探讨知青问题的许多年前,也就是时光流转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硝烟弥漫的金三角丛林,在一长列逶迤而行的武装马帮队伍里,我看到重庆知青刘黑子挽着袖子,倒提一支美式“M-16A1”自动步枪走在队伍前面。他看上去比刚下乡时黑了许多,也高大和结实了许多,嘴角的茸毛变成粗硬的男人胡髭。亚热带阳光与风雨塑造了这个来自中国内地的中学生,他面部皮肤呈棕黑色,布满汗珠,在太阳下泛着油光,很像一只上了反光蜡的皮鞋。只可惜一道凌厉无情的伤疤破坏了他的面部整体感,那是子弹穿过面颊留下的纪念,使这个重庆知青年轻的脸看上去平添几分狰狞和凶狠。
马帮前后有一百多名护商官兵,称护商队,队长姓黄,也是个四川人,因此对小老乡比较照顾,刘黑子才来一年就被提拔做了班长。护商队配备有轻重机枪、迫击炮、火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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