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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刘心武续红楼梦-第46章

小说: 刘心武续红楼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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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道:“怎的会是他?他如今不是收在牢里么?”

管家就道:“那狱头如今只把他当摇钱树,原来让他在狱街上击柝报更,自打发现他能写一笔好字,又正逼近年关,就让别人替他打更了,将他关在一个屋里,专让他写春联、斗方,先还不过收十几二十个铜板,后来要价越来越高,眼下已涨到一串钱一联,听说还要涨,因求的多写不过来,那狱头便道,谁出的价高,就先给准写,我这一对是一两银子求来的,听说已有那一两银子买一联的了。”

雨村惊异,道:“一个犯人的字,怎的也求?就不忌讳?”

管家道:“眼下越传越神了,道那宝玉带着通灵宝玉,写出的字能辟邪,说有家求了去贴老太太门上,那瘫了半年的老婆子竟站起来了!又有道犯人写的才能以毒攻毒、遇难成祥。”

雨村道:“皆荒诞不经之谈!不过字倒罢了,贴着无妨。”踱回正房,不免诧异,当年自己吟出此联,不过是抒发抱负,怎的先有那薛宝钗于奁盒般的屋里等侯他回复消息,如今又有那贾宝玉在匮匣般的屋里求那润笔费涨价?虽是那狱头在操纵价格,且一概搂进其私囊,然说成“玉在匮中求善价”亦颇贴切。难道自己竟有出语成谶,并延及他人,而尚不自知的神力?又想到自己还随口占过一绝,里面有句曰:“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却并未应验,倒成“天上一轮未捧出,人间万姓何能叹”了,可见人间世事,实难逆料,更莫道遂心驾驭了,能不戒惕谨慎?

那雨村正自沉吟,管家来报,道:“忠顺王派小太监来,有请老爷去府中一叙。”雨村心中便自掂掇,是不是又为那古扇之事?恰好还未换衣服,就又出门,坐轿往那忠顺府去。

原来忠顺王让单聘仁等为他将从宁、荣二府得来的古董玩器一一鉴定登记造册后,又顺便将自己原来所藏的东西令他们鉴别,其中就有那二十把扇子。忠顺王一度将那石呆子软禁在府里,又令人陪着他去他那乡下居所取来冷子兴给他的那二十把扇子,先自己将那些扇子一一对比,竟真假难辨,由是惊叹冷子兴造假功夫之深,心想既然那石呆子手里的二十把皆是假的,自己手里的必是真的。又单把自己早里的拿给单聘仁等去看,那单聘仁就将一把画着汉宫秋色的递到詹光手里,挤挤眼睛说:“子亮兄工笔楼台功力不凡啊,正好由你鉴别这把,法眼定谳!”

詹光就知他已疑是自己帮冷子兴作的伪,便举着眼镜装作仔细鉴别,故意道:“我觉品相可疑,怕不是个古扇。”

单聘仁便道:“再仔细看看。这扇骨子一定是旧年的,这扇面难道是今人伪作?若有今人能仿到这个份儿上,百年以后也算得精晶古董了!”

卜固修又接过去,知那单聘仁之意,即使是詹子亮伪作,也万不能戳穿,大家都在各府里混,各有装神弄鬼把戏,谁非揭穿谁呀,一块儿混事由捞银子是真的,况王爷已把玩多时,岂能伤了王爷面子,便看来看去,正色道:“乃十品古扇无疑!”

那程日兴本来怕他们揭出那些画仕女的扇子乃他仿文徵明等之作,没想到单、卜二位看后也道“真真难得的古扇”,报与王爷,王爷心定,便派长史官去对那石呆子言道:“人家确已将你那些扇子归还你了。想是你不但眼睛坏了,鼻子也不灵了。且那贾赦已流边,你闹也无益。上次人家已给了你二十两银子,这回王爷更开恩,赏你三十两,还有什么不足的?就带着这些扇子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就把那石呆子送回乡下,又跟里长交代,看住他不准再进城,石呆子认定他们以假扇充真扇,然亦无可奈何,只好暂忍气吞声。

忠顺王将那雨村请来,在府中花园里的暖雪亭小宴,那暖雪亭四个柱子皆为铜制,中间空的,下面是炉膛,可烧木炭,炭火一旺,亭内温暖如春,乃赏雪最佳处。忠顺王明里是邀雨村来同赏琪官新练的小曲,琪官在亭内演唱时,铜柱几乎烧透,亭内温暖有如夏日,那王爷故意自己扇一把扇子,令人递雨村一把扇子,雨村接过扇子,便知王爷之意,道:“人生快事,莫过夏饮冰盏、冬摇古扇。”

王爷叹道:“人生真难测,你看宁荣两府,百年簪缨之族,皆因不知轻重深浅,冒犯圣上,毁于一旦。那贾赦到了那苦寒之地,不到百日,老婆先死,自己也一命呜呼,虽是罪有应得,亦令人不胜唏嘘。我们既仍在阙下为圣上效力,就该更加勤谨,携手合力。”遂命那琪官歌一曲《丢开》:索性丢开,再不将他记上怀,怕有神明在,嗔我心肠歹。呆,那里有神来,丢开何害……

雨村知那小曲还有最后两句是“只看他们抛我如尘芥,毕竟神明欠明白”,王爷却挥手令琪官止住,雨村就离位俯身给王爷敬酒,道:“学生不肖,有负王爷栽培,今后定然该丢开时一定丢开,王爷放心!”

王爷笑着跟他干杯,二人心照不宣。雨村就知王爷是要将古扇一事收束。如今赵姨娘、贾赦夫妇皆已毙命,知那古扇非甄府罪产的只剩雨村一人,经单聘仁等轮流鉴定,皆指称他现拥有的扇子系真品,故王爷认定石呆子手里的是赝品,这晚将雨村请来,令他从此将此事丢开,永缄其口,雨村倒也乐得。

那时亭外纷纷扬扬飞起雪花,火柱白雪,羊羔美酒,王爷心情大畅,因又令琪官随便再唱一曲,就来一起喝酒。那琪官就自拣一曲《骤雨打新荷》: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尊浅斟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最后两句,三叠方罢,竟滴下眼泪。王爷只夸妙音,那雨村却心中狐疑,总觉那琪官别有用心,面上却不露出。

除夕至元宵,京城里白日鼓乐喧阗,入夜火树银花,真乃昌明太平朝世。节期亲友走动,那李婶娘带着李纹、李绮去李纨、贾兰新宅,李纨与他们三个围炉闲话,李纨因道:“纹、绮二妹,也该说婆家了。”

李婶娘便道:“你们府里出事,着实把我们母女唬一大跳。管制时候,我也曾去要求探望,道我亦还不算嫡亲,跟那史大姑娘一样,竟拦在门外。那时就只盼能回黄转绿,有几天也似有了转机,谁曾想最后闹了个查抄,不久听说你与兰儿另算,不免对阙感恩,又朝天拜佛,只是那时我闹心口疼,就令纹、绮去看望你们,他们竟都怯阵,谁都不动。”

李绮便道:“那年住进大观园,和姊妹们一起吟诗玩耍,自是开心,谁知府里事发,就有对我们姊妹背地后风言风语的。”

李纹亦道:“可不是惹来口舌之灾。有说那宝玉写了反诗关进牢房,你们那时不也在园子里唱和过吗?那时也真不谨慎,怎的就让那些诗传抄了出去,就有来问我,你那吟红梅诗里,‘冻脸有痕皆是雪,酸心无恨亦成灰’,岂不是对朝廷不满?如今昌明隆盛,理应歌功颂德,眷眷无穷,怎的发此衰音?”

李婶娘因对李纨叹道:“你听听,人心有多险恶?要说婆家,怕须让那府里的事情再凉一凉,众人皆淡忘了才是。我们毕竟不是贾家的亲戚,是李家的,如今你一枝独好,兰儿更如一盆茂兰,等兰儿再夺魁,封了官,你成了诰命夫人,那时人人皆知他们是你堂妹,自然会有好人家拿着公子庚帖来求,倒不愁寻不到好的婆家,且等等就是了。可怜那些贾家的本支亲戚,原怕株连,后知圣上宽宏大量,只惩治两府之人,其余概不追究,皆感激涕零,只是那些人家的女孩儿就更难嫁了,我听媒婆说,那贾扁的妹子喜鸾,贾琼的妹子四姐儿,就因为那年跟母亲去荣府给老太太拜寿,老太太看见他们喜欢,留在府里住了几天,荣府事败后,就有人戳他们的脊梁骨,道怎么就单那么待见你们呀?别是帮着藏匿了甄家罪产吧?我听官媒婆说,那喜鸾到该出阁的时候了,就有那男家说,他八字再好,终是沾过罪家污水的,不愿要,弄的那喜鸾如今就只在家里窝着,时不时哭一场,那四姐儿也弄的不愿见人。”

贾兰正好走过来,听见就接着道:“也有那本家远支幸灾乐祸的。我听菌儿告诉我,那贾璜就道,圣上圣明,那宁荣二府自己不要好,赖谁?那宁府贾珍当族长,他行事公道么?那三房里的老四贾芹,什么葫芦秧子,无才无德又无貌,竟派他去管家庙,把个铁槛寺弄成了锦香院!还有那王熙凤,派贾菖、贾菱管药房,派贾芸在大观园里种树栽花,全是藏掖大的差事,到他贾璜那里,就只派些三两天的零碎差事,累个臭死,饶拧不出丁点油水!这些天,那贾璜媳妇,族里都管他叫璜大奶奶,总往他那寡嫂那儿跑,那金寡妇的儿子金荣,在我们贾氏私塾里附读过,跟宝玉、秦钟结下了死仇,我亲眼见的,那年学堂里不过为几句斗嘴的事儿闹了起来,宝玉仗着府里老太太头一个宠着他,秦钟仗着是宁府小蓉大奶奶的兄弟,他两个就说金荣打了秦钟,非逼金荣给秦钟跪下磕头认错,你们想那是多大的羞耻!所以如今那金荣发誓要报那仇,菌儿说金荣亲口跟他言道,宝玉虽进了监狱,他还不解恨,开春运河化了冻,那宝玉兴许就领到出狱的令牌,可以一路放行,回金陵去,他说必得再找那王爷告宝玉恶状,让宝玉出不了那牢门,关在里头老死!”

李纨就嗔怪他:“你那儿听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你有那工夫精神,多读几篇圣贤书也是好的!”贾兰方不言语了。

贾兰所说金荣一事,确是如此。那几年荣府不慎,多有将府中诸人诗词文赋流于府外的,金荣四处搜求,得到不少,就专从宝玉的文句里,挑拣出些来,道与那吟姽婳将军诗一样,忤逆朝廷之心,昭然若揭,所举有“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等句,道盛世偏唱衰音,居心叵测,又连“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一句也列于其中,那本是元妃省亲时,黛玉替宝玉作的,传出去署着宝玉名字,金荣就算在宝玉账上,道明是颂圣,实为讪谤,年年圣上与皇后均要亲到坛里躬耕纺绩劝农,宝玉竟道“何须耕织忙”,似此悖逆之徒,怎能仅遣返回原籍了事?岂能平复民愤、惩一儆百?恳请王爷再细审明察!写出状子,竟径投王府。那长史官看了,虽不以为然,也不得不呈给王爷,王爷那时正忙些别的事务,就暂留下待定。

不觉又冰化雪消,柳绿桃红。那宁国府,圣上赏了袁野,那荣国府则赏了邬维,两家雇人修整,蓬窗扫净,糊上绿纱,花畦重开,鸟笼新挂,锦茵绣屏,焕然一新,不久就择吉日迁内居住,簇簇轿马云集门外,欢声笑语盈于室内。那大观园亦紧张重造,易名顺乐园,里面亭台楼阁亦皆另有新称,王爷有时亲临现场,指点批评,到那拢翠庵,心中悻悻然,暗想何时用何法可将那妙玉之名瓷瑰宝归为己有?遂命将那庵名改为宝来寺。

那时运河已然解冻,漕运恢复,王短腿因与宝玉言道:“我实舍不得你,且不说这年前年后,你在那边屋里写出多少对联、斗方,我拿回家去售卖,赚了个满钵满碗,就这一阵咱们哥儿俩关起门来闲话,你那些五毒不识的呆话,初听只觉逗闷子,细咂摸倒让我这铁石心肠软活了不少。只是如今正是往江南去的好时候,你那出监的令牌却总不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人又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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