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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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少年用好像是观察某种稀有动物的眼神,迅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微妙交织着的诧异和迷惘随即渗入那明净的眼眸中,他低声嘟哝了一句,“奇怪……”
奇怪?是觉得我奇怪吗?已几乎成为本能的戒备使我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在彼岸世界的家伙们眼中,“燃犀”相较于别的人们,的确是比较“奇怪”的存在。
“你是不是……”微笑着似乎想询问我什么,少年的神情懒散而亲切,可不知为何我却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扬起的嘴角看出了淡淡的薄情氛围。可就在这时,暴戾的风声呼啸而至打断了他的话音。少年抬眼望向我身后,一瞬间变了脸色,“你怎么招惹上了这个‘家伙’!”
“别管那么多了,你快跑吧!”我反射性地一边推对方快走,一边回头去确定那从四鲤桥头就一直跟着我的怪物现在距离究竟有多远,少年却反手将我拉到身后:“别回头!”
这样说着,少年俯身将手中的牡丹灯笼放置在桥面中央,霎时间,嫣红的光流从灯盏中央宛转腾起,随即如折扇般铺展开来,阻绝了彼方的黑暗和猎猎的狂飙。
“跟我走,这个‘替身’瞒不了多久的!”少年一把拉起我,毫不犹豫的朝漆黑的巷陌中飞奔而去。平日走惯的小路霎时化作昏暗悠长隧道,朦胧的景物无动于衷地急速退去,还没等我分辨出身在何方,远处已浮现出玲珑的桥影,霄光之中,甚至连桥两端石雕狮子精致流畅的轮廓都依稀可辨。
原来走桥的目的地双狮桥就快到了!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尖锐的呼啸再度贯穿我耳际,“那个家伙”追上来了!
“过三桥走百病,是不是过了双狮桥就可以甩掉这个不干净的东西?”我脱口问道。
“想当然!”少年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身为‘燃犀’,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呢——被她跟着,你走不过第三座桥的。”
这少年果然看出我是“燃犀”,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来不及细想,眼前的事态就好像在证实少年的预言一样,按照他的话发展下去——明明眼看就能到达,可不论怎么奔跑,我们和双狮桥之间的距离都完全没有缩短!
“我猜的果然没错……”和一筹莫展的我不同,少年丝毫也不惊慌,他淡然地瞥了一眼我腕上的手袋:“就是这个把‘那家伙’引来的!”
奇怪……他居然知道团狮子手袋是这一切异变的发端?疑惑在我心中慢慢蠢动起来,少年却全然没有察觉,只是深吸一口气:“把这个当作替身丢下来,应该可以再拖延一阵子,那我就有办法可想了!”
虽然有些将信将疑,可我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得点了点头。正要照他说的那样丢下手袋,系绳上的银铃突然发出悦耳的叮咛。冰鳍正是为了这对不知属于谁的禄纹铃铛跟我翻脸的,不问清楚就这样贸然丢掉它们,他也许会更生气吧。
我反手扯下铃铛,将手袋递了出去,少年连忙将它放置在道路中央。这一刻,丛云狮子的图案倏忽挣脱了布匹的束缚,焰火般骤然膨胀开来,我目瞪口呆的注视着那画笔描绘出来的猛兽活灵活现地张牙舞爪,倨傲地徜徉在团团岚霭间。
“别发呆!”不容我细看,少年便拖着我再度投身入黑暗中。也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突然间,晕眩感伴随着强光降临了——一座琉璃般通透的三层楼阁式的建筑蓦地展现在我眼前。
这座辉煌的建筑周围没有一盏灯火,但却好像是漂浮在无边黑暗之海中的孤岛一样,从内部焕发出澄澈的寂光。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清辉照映出疏朗开阔的白石基座,敦厚朴度的八角粉墙。它们承托着三重浑圆的青檐,层檐之间一色的虚窗,致密严谨的十字窗格间蕴含着剔透的光华。这纯真而纤细的木结构与砖石墙基的浑厚形成强烈的对比,它轻盈得就像梦境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凌空飞去,不过楼顶辉煌的镏金葫芦宝珠饰物及时缓解了这一近乎危险的趋势,使得整个建筑恰切匀整却又富有变化的韵律,如同火的结晶般熠熠生辉。
是魁星阁!香川城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居然就这样伫立在我眼前,少年拖着我究竟抄的是那条近路啊,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一转眼就跑到这里来……
“快跟我来!”看见我傻傻的站立在阁下仰望。少年不由得有些着急,拉住我直奔上了魁星阁的台阶。
“这……这里是不开放的啊!”我连忙大声提醒。就在这时,一阵强风从背后骤然吹乱了我的短发。猛烈的呼嚎突然间近在咫尺,裂帛般的声响中隐隐掺杂入某种不可思议的凄厉长鸣,我惊讶地看见苍青色的气流漫卷,像潮水一样从背后汹涌侵蚀过来。随即,凛冽的寒气刀锋一般刮过皮肤……
“不要回头!一再被替身蒙骗,她已经气疯了。”少年再次阻止道,他拖着我疾步跑完台阶来到魁星阁檐下,毫不犹豫地朝那红漆大门撞去,封闭的门扇发出沉重的吱嘎声,竟应手开启。一瞬间,奔涌出门框的金色晴光像巨伞一样轰然张开,霎时迫退了苍青的狂澜。
“得罪了!”话音未落,少年手一抬,冷不防竟在我额前摘下一丝头发,随即他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将二者结成死结挂在椒图门环上,随即拉着我冲进阁内反手合上门扉,对开的大门顿时像生了根一样凝住了。我正要喘口气,却只听得轰隆一声骇人的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一头撞在门扇上,这仅仅是个开始,那撞击锲而不舍的持续着,仿佛誓死也要冲垮这厚重的屏障。
“门环上的结阵也阻止不了那家伙,最多只能抵挡一会儿,快跟我来!”少年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身朝旋转上升的楼梯跑去,金色的光晕笼罩在楼梯上,呈现出和外部所见相似的黄金琴弦般的玲珑结构,逆光中少年的身影看起来就好像要融化消失一般。我连忙追着他一口气跑上了最高层。
不等站定,少年便径直奔到正前方的窗边,一下子推开了隔扇,随即发出了为难的咋舌声。
我连忙走过去想看是什么令他烦恼,却只见魁星阁下方包围环绕着一团靛青的旋风。这气流如同游动的巨蛇,一边旋转着蓄势冲撞向大门,一边沿着墙基慢慢攀升。而就在被这妖风占据的数丈范围之外,遍布香川大街小巷的灯火绚烂而宁静的怒放着,满城虹光霓影、火树银花。这不可思议的幻境景致里,丑恶的便百倍丑恶,绮丽的便更加绮丽……
“真是个奇怪的‘燃犀’,和我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少年的声音清朗地响起,“为什么你会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出来呢?”
听到这疑问,此刻涨满心头的与其说是恐惧和疑惑,还不如说是好奇和依赖。不待我回答,少年悠然的继续说道:“元宵原本就是‘解禁’的夜晚——唐睿宗听从胡人婆陀的建议,在上元之夜解除宵禁作千灯供养。在这一夜脱离束缚的,又何止是人类而已。身为‘燃犀’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燃犀’?”我不由得脱口问道,“难道……你也是……”
“人间奇妙的存在,并不仅仅是‘燃犀’一种,渐渐你就会明白的。”少年低头微笑起来。这一刻,借着清澈明亮的光线,我瞥见他唇边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始终临危不乱的他气度沉稳淡漠,却因为这单边虎牙而在刹那间流露出稚气可爱的腼腆神情。某种无法言喻的亲切感弥漫上心头,我不由自主地也冲着他傻笑起来。
看到我的表情,少年的眉头不易觉察的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窗外:“虽然有魁星阁的地势好有灵力守护,但是毕竟拦不住‘那家伙’。躲在这里有点冒险——弄不好我们就成了笼中鸟,连逃都没法逃……”
好不容易消失的恐惧感陡然鲜明起来,我低声嗫嚅道:“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啊?”
“它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快点看到正确的道路。”少年的侧影映着远方的璀璨灯火,看起来却有些阴沉。
“正确的……道路?”我迷惑的重复着。
少年并不看我,只是抬手指向楼阁下的光之街衢:“七桅灯,你必须看到七桅灯……”
眺望“七桅灯”?这不就是香川城上元夜的旧俗“登高望灯”吗——原来少年之所以会选择魁星阁这条看似并不明智的路线,其实是因为它地势最高,可以遥望遍整个旧城的灯火,包括传说中的“七桅灯”!
所谓的“桅灯”是香川元宵灯节特有的一种风俗,它是指在土地庙前竖起的三四丈的大竹篙,竹篙上一圈圈装饰着明亮的灯笼,重重叠叠形成宝塔的形状,从十三上灯一直点到十八落灯。传说如果有谁登上高处,能一眼就眺望到七竿桅灯,那么他就能拥有神明的庇护,获得清灵的耳目,避开邪恶和灾祸。不过真正看见过“七桅灯”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现在香川城里土地庙有些已经拆除,不过在旧址上立起桅灯的习俗至今却还保留着,虽说如此,要我在满城华灯的光海中寻找出那七台桅灯,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看不到的话就回不去了。”少年的声音依然平静,诉说的却是恐怖的事实。我伏在窗栏上看去,只见靛青旋风不知何时已攀过了第一层屋檐,将台座和底墙吞没入那浑沌的肌体之中。魁星阁脆弱的木结构上层像漂在浊流中一样,眼看就要被这片漩涡吞没。
这一瞬间,飘入我耳中的少年的语声甚至有些虚幻:“你必须看到七桅灯,因为它们指引着真相的方向。”
不由自主地依照他的话眺望过去,映入我眼中的只有炎之河般奔流的光明,我看不见那黄金璎珞似的桅灯,除了喧闹的街衢夜景,我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办……看不见啊!我回不去了是不是,会被‘那家伙’抓走对吗?”焦急的情绪涌了上来,化作微热的液体溢满我眼眶。
少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抬手伸向我的面前。反射性的闭上眼睛,我只觉得微凉的指尖轻落在眼睑上,仿佛有魔力一般,这种略带寒意的触感令镇定滤过焦灼情绪的浊水,缓缓沉淀下来,像在黑暗池底隐隐闪烁的沙金。
少年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已经足够了,我明白他的意思——让纷乱的心平静下来。真相的道路,不仅需要用镜一般清净的眼睛去眺望,更需要用冰一般空明的心灵去感应。
随着少年的手指移开,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洞开的虚窗外,划过淡淡的白金色轨迹,某种即像落英又像碎羽的粉屑辉映着楼阁内的光芒,飞舞着筛落下来——那是纷纷扬扬的雪花,正从毫无云翳的夜空中飘坠,然后仿佛在高热中溶化一样,消失在远方那片灯火之街的上空……
这是幻之雪吧。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何处的幻之雪……
雪的幻象织成的画穀之帘悬挂在长方形的格子窗外,少年就站在这片帘幕之前。这份素净令满城的艳丽夺目光华顷刻间在我眼前黯淡下去,冻结般的化为黑暗。然而这只是一刹那——转瞬间,七座黄金幡幢在无边的夜色中次第亮起,沿着北斗星形状的庄严的铺开。
不,那不是幡幢,而是七面光之旗帜,七台堂皇恢宏的灯塔!
“那一定是七桅灯!看见了,我看见七桅灯了!”我一边欢呼着,一边描绘出桅灯的轨迹。
“太好了……”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少年却并没有朝着我指示的方向看去,他垂下头,一瞬间笑得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