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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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的儿子刚要动手,爷爷又叮嘱道:“你自己不要踩着草灰了,草灰朝前撒,步子朝后退,最后歇在侧屋的门槛上,知道不?”
老农的儿子点头道:“您的意思是不是像用牛粪刷地坪一样?”
那时候乡村里很多人家都没有水泥地坪,都是黄泥土或者红泥土。农人们将水田里的稻谷收来之后,要隔三差五地将稻谷铺在地坪里晒,以免发霉变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那边几乎每家每户屋前都有一个地坪的原因。可是稻谷晒完之后,收进屋里时很容易将地坪的小石子小泥块也收进来,这样,打出的米就有许多沙子,吃饭的时候容易硌牙。我小时候吃饭就经常吃到小石子,将门牙硌破了一个小缺口。有时见谁吃饭时突然吐出一大口来,那不是说他挑食或者菜不对味,而是因为他咬到小石头渣滓了。
那时很少人家能造起一块水泥地坪来,所以就有人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将稀牛粪涂抹在地坪上,如给钢板镀漆一样。牛粪有这样一个好处,就是晒干之后变得紧密而不容易松散,形成一层比较坚固的膜。
牛粪虽然不是让人喜欢的东西,但是这样处理地坪之后,晒稻谷的效果非常好。稻谷中几乎没有沙粒,在脱壳后经过一种叫“风叉”的装置滤去糠壳,就不用担心米粒上面还会黏附不干净的东西了。
而给地坪涂牛粪的时候,人们自然会避免自己的脚踩到还是湿软状态的牛粪,所以就一边涂抹,一边倒退着走。
老农的儿子学着刷地坪一样的姿势,将簸箕里的草灰撒了整整一堂屋。然后,他双手揉着酸胀的腰问道:“这下可好了吧?”
老农一面对着外面吆喝,一面侧头来看屋里的情景。
爷爷站在侧屋的门槛上将堂屋里的每个角落细细看过一遍,回答道:“草灰撒得不错,但是你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老农的儿子搓着手问道。
“你给我叫个接生婆来。”爷爷道。
“接生婆?”老农和他的儿子异口同声惊讶问道。
18。
“是的,接生婆。你们村里应该有吧?有的话就近叫一个来。”爷爷问道。
老农的儿子张大了嘴,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出话来:“难道……难道她就要生产了?”他伸手指着他女儿的房间。
老农也愣了一愣,但是他立即恢复了神志,用肘捅了捅儿子,吩咐道:“叫你去你就只管去,问这么多干什么?”说完又接着对外面吆喝爷爷交代的那几句口诀。
老农的儿子嘟囔了几句,很不情愿地起身绕后门离去。
老农的儿子离去不久,摆在门槛上的红枣茶突然有了异常的动静。茶盅里的水面本来是平的,可是此刻在挨着把手一处的茶水居然渐渐鼓起,然后顺着茶盅的内壁往上“流”。虽然茶盅里的茶水未见流失,但是水平面却渐渐下降。显然,有个看不见的“人”正伏在门槛上喝茶盅里的红枣茶!
发现这一突发状况的不仅仅有我,爷爷和老农都发现了。老农嘴里的口诀突然停住了,两眼瞪得像灯笼一样看着面前的奇怪现象。
爷爷见状,急忙拾起早已准备好的鞭子,在空中用力一甩,“啪”的一声惊动了我和老农,自然也惊动了那个看不见的“人”,附在茶盅内壁的水流立即跌落回来,茶盅里波纹荡漾。我猜想着那个“人”已经抬起头来寻找这突如其来的甩鞭声。
说到甩鞭,方圆百里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爷爷。每到耕耘的季节,便是牛最为辛苦的时候。偷懒的牛便喜欢在田地里哼哼唧唧的不出力,脚步走得慢,浑身不使劲。这样,耕田的速度就慢了。这时,农人便挥动鞭子抽打偷懒的牛。但是呢,农人跟牛一般都是有些感情的,有些性灵相通。所以绝大多数农人抽打的时候不使全力,颇有装腔作势的意味。
而爷爷更甚,他从来不将鞭子抽到牛的身上,而是扬起手来在空中画一个圈,然后狠狠地一缩手,鞭子就纠结在一起,不打任何东西却发出响亮的一声“啪”来。牛听得爷爷的甩鞭声,便知道这是警告它了,于是便听话地卖力干活。
一般人甩不出响鞭来,光口头上吆喝没有什么实际效果,所以即使心疼牛也要抽打。
那个看不见的“人”显然没有被这声鞭响吓到,因为堂屋里的草灰上显出两个浅浅的脚印来。如果是实实在在的人踩在那个地方,草灰就不会陷得那么浅,恐怕草灰还会粘在脚上,让地面露出一片空白来。可是那脚印没有接触地面,只是仿佛被人轻轻吹去了一层那样。看来那个“人”是要进来看看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明白了爷爷要草灰的原因了。清明节给已故之人烧纸时,第二天早晨起来很容易就看见纸灰上落有浅浅的脚印,那是前来收钱的先人们留下的。爷爷是要仿效这种情况从而知道这个借胎鬼站在哪个位置。
此时要纸灰当然是不可能,所以爷爷想到了效果差不多的草灰。
爷爷用手中的鞭子指着出现脚印的地方,喝道:“这户人家虽然割了你的树干,挖了你的树根,可是你也在他家的地面上吸水喝露。既然你是树,那就遵循树的命,活着的时候给人果实,死了给人当柴火。你有什么不服的?”爷爷气势凌人,但是从他的眼睛里我能看出,他对自己说的话并不是那么自信。因为换了是他自己的话,他绝不会将门前的枣树割倒劈开,然后求得一团取暖的火。即使上山砍柴,他也绝不像有些人那样将整棵树扛回来,他只找些业已干枯的枝干掰下,只要是还有青色的,他便不碰触。
每次舅舅责怪他,他便说青湿的柴烧的时候烟熏眼睛。可是其他人都知道将青湿的树枝树叶取回来后摊开在地坪里曝晒照样能用。
“我有什么不服?我给了他们果实,给了他们庇荫,他们却将我置于死地?我不愿这样死去,我要活下来!”这次我真实地见证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当然了,我最后也“未见其人”。
爷爷指着房顶,怒道:“屋顶的那个房梁不是跟你一样?你有什么特殊?如果你知错就改,我不追究;倘若你悔意不改,那我就对不住了。”
爷爷的话刚刚说完,突然一阵风起,将堂屋里的草灰卷起。堂屋里立即空气浑浊呛人。
“别跑!”爷爷大喝一声,扬起手中鞭朝刚才有脚印的地方抽去。未料一鞭抽空。此时风将地面的草灰捣乱,再也看不清借胎鬼站在哪个地方了。
但是爷爷的目光仍在飞扬的草灰中搜索。老农急忙两手平伸开来,拦住门口,以防借胎鬼从门口逃脱。
这时,老农的儿子带着满脸皱纹的接生婆气喘吁吁地赶来了。老农的儿子跑到门口就双手撑在膝盖上费力地喘息。接生婆额头也出了些汗,但是不见得怎么累,她见老农双手拦住门口,没好气道:“你这老头子!叫我来了又不让我进屋吗?”
接生婆肩膀上挽着一个红布包,手里拿一把系了红布条的剪刀。剪刀是新的,剪刀口锃亮。脚是典型的“三寸金莲”,看来也是深受过封建社会裹脚的苦难。稀少银亮的头发齐肩,脸是不健康的苍白上衬着劣质漆一样的粉红。
老农急忙辩解道:“月婆婆,我不是拦你,我是拦屋里的借胎鬼呢!”说完,老农接着左顾右盼,期待能帮上爷爷一把。
原来接生婆叫月婆婆。
一般人听见人家屋里闹鬼会立即吓得拔腿就跑,哪里还顾得上接生不接生!可是这个月婆婆踮起小脚来朝老农背后望,她见屋里草灰弥漫,竟然十分在行地询问道:“里面的道士正用草灰找借胎鬼的位置吧?光靠草灰这样捉鬼可不行!”
19。
老农听了月婆婆的话,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问道:“月婆婆,看来您对借胎鬼非常了解?”老农虽然在跟月婆婆说话,但是双手还在舞动,生怕里面的东西趁机溜走。
月婆婆斜睨了眼看了看老农,一副被人瞧不起但是心有不甘的模样,啧啧道:“你不知道我是接生婆吗?别说借胎鬼了,就是箢箕鬼我都见过。”然后,她举起手中的剪子“咔嚓咔嚓”剪了两下,得意扬扬道:“可别小看了我接生婆。道士是跟死打交道,我是跟生打交道呢。生和死,都是大事!要不怎么有生死大事这种说法呢,你说是不是?”
除了屋里捉鬼的那个人不是道士之外,月婆婆说的都没有错。因为一般的道士只有在人们送葬的时候吹吹打打,念经超度亡魂。这是与“死”相关的事情。接生婆虽然没有道士那么多玄乎的道具,只有一剪刀、一脸盆、一毛巾、一把草灰而已,但是她所做的事情确确实实与“生”有着莫大的关系。既然她与“生”有着莫大的关系,那么遇到借胎鬼、箢箕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农见月婆婆这么说,不由得一喜,连忙挥手叫月婆婆进屋,嚷嚷道:“你既然知道,那就麻烦你帮帮屋里人的忙吧。他可不是道士,他是我从画眉村请来的马师傅。”
月婆婆听老农说出屋里人是马师傅,身子微微朝后一仰,将剪刀塞进衣兜里,拍着巴掌道:“原来是画眉村来的马师傅啊,早就听说他的方术很厉害了。等他帮您忙完了,可得叫他给我家外孙算算姻缘。”
老农不耐烦道:“你就先忙完我家的事再说吧。”
月婆婆哈哈大笑,道:“我可算是来对了。对于借胎鬼,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然后,她扭头朝老农的儿子喊道:“你别闲着,快给我弄一脸盆的水来!”
老农的儿子不能进屋取水,慌忙跑到邻居家端了一脸盆井水来。
月婆婆接过井水,又吩咐老农的儿子道:“你再去给我折一根清明柳的枝叶来。”
老农的儿子为难道:“柳树倒是常见,可是我从哪里给你弄清明柳来?”
老农焦躁道:“你怎么这么笨呢?前面不远的水塘岸边长着的就是清明柳,你快去快回!”老农一边说话一边跺脚。爷爷在屋里将鞭子甩得“噼啪”作响。
很快,老农的儿子又将一根臂长的柳枝送来。
月婆婆接过柳枝,又叫老农的儿子将井水端到大门前,然后将柳枝浸润在脸盆里。老农的儿子在一旁看不明白,想问又不敢问,只拿眼往他父亲脸上瞟。老农虽知道清明柳,但是也弄不清月婆婆到底在做什么。偶尔一阵风卷起草灰掠过,呛得他连打喷嚏。
月婆婆将柳枝浸了一会儿,然后提出水面,朝堂屋里挥去。水被甩开来,沾上飞扬的草灰,草灰增加了湿重,沉甸甸地跌回地面。
如此忙活了一阵,堂屋里空气中的草灰渐渐减少,最后变得跟先前一样。
爷爷已经出了一身汗。他抹了抹额头,向月婆婆微笑示意,表示感谢。
月婆婆回以微笑,正要说话,却“啊”的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手在空气中拼命地挥舞。老农连忙上前扶住,可是月婆婆仍要往下倒。月婆婆大喊:“快!快!借胎鬼在我旁边呢!”说完,她张开两臂朝左边的虚无抱过去。
同时,我和爷爷都看见了月婆婆左侧的草灰有些异常。风已经停了,但是草灰还有挪动的痕迹。爷爷迅速将鞭子甩出,“啪”的一声击在月婆婆的左侧。
这次挥出去的鞭子是直的,没有相互撞击,显然是抽打在别的东西上才发出的击打声。紧接着,我们就听到微弱的一声“哎哟”。
叫唤声虽小,肯定是咬着嘴唇发出的,可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爷爷又挥出了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