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人狼城-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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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精致的五官看出他拥有德国血统。虽然身处法国境内,但他从未刻意回避自己的出身,德法之间的战争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结束了,那时他还是个小孩,战争与年轻的自己毫无关联。他认为自己是法籍德国人——不,是亚尔萨斯人。
罗兰德的律师事务所位在史特拉斯堡市区,就在克来伯广场与依耳河支流的中间地带。虽然他与身为公证人的舅舅以合伙人的名义共同经营,但基本上,这只是为了取得顾客信任而采取的便宜措施,因为罗兰德自从继承父亲的律师招牌以来,业绩一直都很稳定。此外,父亲过世时留下了大笔有形、无形的财产,旧时代贵族出身的外公也给了他一笔可观的遗产,但这些遗产皆以信托基金的方式交给他继承,目前则由舅舅管理。因此,罗兰德可说是集工作、金钱、名誉于一身,就另一个层面来说,他的生活并无匮乏之虞。
罗兰德的律师事务所位在依耳河支流北侧,靠近法院,就各方面来说,是个相当得天独厚的地点。他的工作态度认真,业务蒸蒸日上,在复杂的社交圈里也逐渐建立了稳固的地位,至今为止,对他而言,若真要说对人生有何不满,那就是没有任何不满足的事吧!
然而,今天早上,他的神情因担心而显得阴郁。虽然出门前稍微浏览过报纸,但仍无法减轻内心的忧虑。那是一件对他很重要的事,因为它就在几天前发生在自己周遭。
三天前的晚上,一位叫做鲁耶尔·赛迪的老人被杀,犯人仍在逃,事情的来龙去脉尙未明朗。被害者六十六岁,是个温厚笃实的人,在社交圈具有相当地位与名声,绝对不会是引人怨恨而招来杀机的人。事发地点在主教堂附近的“亚尔萨斯独立沙龙”,那是一间具有悠久历史的会员制俱乐部,罗兰德除了是其中的会员外,同时也是该沙龙雇用的两名法律顾问之一。事发的翌日清晨,罗兰德接到沙龙员工的电话得知此事。他忧心忡忡地赶到沙龙,警察早已在那等候,准备展开调查。根据警方的说明,在尙未确定犯人身份的情况下,昨晚出入沙龙的人皆被视为嫌疑犯。因此,于公于私,罗兰德都无法置身事外,他必须以律师身份代表沙龙,与众多警察周旋。
罗兰德在接受讯问的同时,也向警方打探各项相关详情,但得到的情报却微乎其微。因为警方的说明没有重点又不得要领,实际上,他们对鲁耶尔何以引来杀身之祸也百思不解。因此,今天早上罗兰德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翻开报纸,但警方的搜查似乎依旧毫无进展,报纸上根本没有任何更新的情报。
罗兰德居住的公寓离史特拉斯堡车站很近,而他即将会晤的安杰姆助理检察官昨晚下榻的旅馆就在圣母院大教堂附近。安杰姆没有选择车站广场前的众多四星级豪华旅馆,而是决定住在洋溢古典氛围、价格低廉又干净的旅馆。
这位优秀的助理检察官是罗兰德父亲的得意门生,以优秀成绩自大学毕业后,旋即进入法律界工作。罗兰德的父亲死后,安杰姆便将当时在巴黎读书的罗兰德当成亲人照顾,因此,对罗兰德来说,安杰姆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赖,也是他最亲爱的兄长。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久,罗兰德决定散步过去。他穿过了德式木造混凝土住宅区,走向克来伯广场与葛登堡广场的方向。他喜欢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以及人们的不同姿态。
罗兰德在克来伯广场遇到一对正在遛狗的老夫妇,那是他家附近经营五金行的邻居。他停了下来,脱下帽子,礼貌地问候:
“早安,马毕先生、马毕夫人。”
“啊,早安。”
“早安,罗兰德先生,今天真是好天气。”
马毕夫妇是一对非常开朗的夫妻,两人的头发都白得有如阿尔卑斯山上的白雪。瘦瘦的马毕先生曾在战争中负伤,右脚微跛。相较之下,马毕夫人显得比较丰腴,工作热心且正直,他们也是典型的亚尔萨斯人。
那只小型犬轻声吠叫,罗兰德也朝那只梗犬打了声招呼,它就与它的名字“波特斯”一样,是只勇敢的小动物,罗兰德从小就喜欢动物。
与老夫妇道别后,罗兰德继续往前走。
亚尔萨斯的史特拉斯堡位在法国北侧,隔莱茵河与德国为邻,这块土地与内侧的洛林区都曾是德法两国利己主义之下的牺牲品。基于地理、军事等众多因素,两国间争端不断,造成有些土地割让给德国,有些地方并入法国领土、而居于其上的人们则饱受归属屡屡变更的悲惨滋味。
在发生两次世界大战的这个世纪里,亚尔萨斯曾是德国领地,也曾是法国领土,或是从属其中一国的自治区,身份不断变更,但可悲的是,亚尔萨斯从来无法成为独立的亚尔萨斯。
结果,受迫害、被虐待的都是亚尔萨斯人。他们一直为自治而战,但在两大国猛烈的合并政策下,亚尔萨斯这块土地仍是惨遭蹂躏,财富、母语与信仰都被剥夺了,这些人身、物质上的残害,比起法国的三十年战争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得到解放的亚尔萨斯成为法国领土,政局乍看之下已恢复稳定,但其实多数的亚尔萨斯人内心仍期望能独立。罗兰德并非好战的亚尔萨斯人,但在心底深处,他也以身为这个民族的一分子而自豪。
罗兰德赴巴黎求学是二十岁的事。一开始,听到他讲亚尔萨斯语的法国友人都不掩轻蔑地嘲笑说:“听起来真像塞尔特语。”当然,亚尔萨斯语并不属于塞尔特语系,而是日耳曼语系的方言,而罗兰德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同,可说费尽了苦心。然而,就算亚尔萨斯属于法国领土,但法国人对亚尔萨斯的无知、不解与偏见仍是根深蒂固。罗兰德曾愤慨地想,既然如此,成为德国领土或许还好得多吧!
对亚尔萨斯与其上的人们来说,所有事物都具有双重性质。亚尔萨斯这块土地既属于德国,也属于法国;亚尔萨斯人既是德国人,也是法国人;就连文化、社会、经济、历史都有德国派与法国派。至于种族、信仰,以及独特性又如何?例如宗教,从前以新教徒居多,在被法国占领的期间,许多人却被迫改信天主教。
这种差别在战时更为显著。德国人骂他们是“法国混蛋,背叛者”,法国人则痛批他们是“普鲁士人,特务走狗”。罗兰德父亲那一代的人,小时候先是被迫以德语为母语,后来又被迫学习法语,因而许多亚尔萨斯人都能流利地使用两国语言。
到了最后,亚尔萨斯人终究是亚尔萨斯人,但这却是最不被允许的事。自我的存在、自我、心理,这些都被德国与法国的双重性撕裂,永难一致——多数亚尔萨斯人至今仍抱持这种想法。
罗兰德心中的不满也是源于此。他热爱亚尔萨斯这块土地,却也恨它成为令自己痛苦的枷锁,这应该就是近亲憎恶吧!
代表史特拉斯堡的地标很多,葛登堡广场是其中之一,在广场左前方可以看见另一个地标——圣母院大教堂的高耸尖塔。在那附近有戏院与商店林立的街道,如刺枪般尖锐的高塔仿佛直直刺入街道上方的万里晴空。
一般而言,只要提到圣母院,就会令人联想到巴黎塞特岛上的哥德式圣母院大教堂(Cathdrale Notre-Dame)
,但原文本就有“圣母玛莉亚”之意,再加上十二世纪至十三世纪这段时间流行祭拜圣母的背景,因此便成为这时期所建的教堂的共同名称。
通常,法国哥德式的教堂或圣母院,其正面两侧各有一座华丽的尖塔,与嵌有蔷薇花窗的正面墙壁形成对称美感。然而,这个城市的圣母院只有一个尖塔,而且是位在建筑物左侧,因而更显得尖塔高耸入云。尖塔高达四百二十公尺,登塔远眺时,除了能看见南边的孚日山脉,还可见到远在东方的德国黑森林。
而葛登堡广场的名字,当然是取自十五世纪成就活版印刷技术的德国人葛登堡之名。由于他的功劳,今日人们才能透过书籍这种简便的传播媒体,共同拥有并传承广泛的知识。广场正中央还有一尊他自信满满阅读报纸的雕像。
走进自圣母院前方广场延伸而出的梅斯耶尔路,触目所及皆是木造房屋,走到街底,转头仍能望见圣母院雄伟地伫立在彼端——艳丽的红色砂岩筑起的外墙上除了绵密精巧的雕刻,还有图案繁复华丽的蔷薇窗,更衬托其沉稳典雅的风情。
罗兰德转进一条岔路,直接走向旅馆,登上低矮石阶进入。旅馆大门上的门铃轻轻响起,他正想请人通知安杰姆助理检察官时,一名穿灰色人字织形西装、充满都会气质的男子从旁边的楼梯走下来。他的帽子遮住了眼睛,手臂上挂着大衣,浓密黝黑的胡须令人印象深刻。
“早安!”罗兰德走过去,率先打了招呼。
“是罗兰德啊!”步下楼梯的安杰姆先是一脸惊讶,随即展开亲切的笑容,伸出手。
两人的双手牢牢互握。上次见面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罗兰德心中那份尊敬、信赖,以及如亲情般的感情再度苏醒了。
2
安杰姆助理检察官是巴黎检察署最有才华的检察官。他的外表看起来比三十九岁的实际年龄稍大,深褐色的头发掺杂几根这一、两来急速斑白的发丝。他的下颚突出,眼神锐利,鼻翼厚实,是相当男性化的脸孔。右颊有一条长约三公分的明显疤痕,那是被以前遭他起诉的暴徒因怨恨而动刀划伤的。
安杰姆成为助理检察官是两年前的事,那年他才三十七岁。从这一点来看,不难理解他的确是个有才华的人,总有一天必会坐上检察总长的位子,或成为大法院的法官。法庭上,他是个众所皆知的冷血男子,严峻且毫不留情,被他瞪视的罪犯无不害怕得发抖,是以得到“猎犬”的外号,不过,若再加上“凶猛的”应该会更贴切。
因为肩负起诉犯人的重责,再加上自身那钢铁般的意志与不屈不挠的精神,所以安杰姆从年轻时便培养出超乎常人的冷静与沉稳。
“安杰姆,蕾蒙特好吗?”
罗兰德问的是安杰姆最钟爱的女子。她比安杰姆年轻十岁,四年前终于成为他的妻子,安杰姆的严峻神情总在提到她时显得格外温柔。蕾蒙特是外交部高官的独生女,安杰姆娶了她,可说同时获得了强力的后盾与财富,因此许多嘴碎的人总是讽刺安杰姆是与嫁妆结婚。
“谢谢你,罗兰德,她很好,依旧热衷时尙、看戏、以及地方上的公益活动,反而不管我这个丈夫了。”
“那很好啊!女人若无所事事,就会开始对丈夫唠叨吧!”罗兰德笑说。他听闻蕾蒙特迷上了奇怪的新兴宗教,但就他目前看到的,应该是没必要担心了。
“哎呀!没想到还要你来教我驭妻术。”
安杰姆的回答令两人都不禁莞尔。以前罗兰德在巴黎时,还是安杰姆教他该如何与女孩相处的。
“对了,怎么了,离约定时间还早,难道你还有其他要事吗?”罗兰德看着手表问。
安杰姆助理检察官露出些许尴尬神色,他虽然比罗兰德矮了一点,但骨架粗壮结实,看起来也很高大,并不逊于罗兰德。
“不是的,因为比较早起,本来还打算过去找你的。”
“那还真是太感谢你了。这样好了,不如我带你到镇上到处走走吧!”
“哈哈,没问题。”
“安杰姆,你想去哪里?”
“就像我在电话里说的,我还与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