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残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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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既然妳这么坚持……”他故作姿态地思索片刻。“那么这一顿,就由妳来请了。”
她猛地抬头,瞪他。“胡孟杰,我是很认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也是认真的。”他愉快地折断筷子,放到桌面上,指节轻敲桌面。“这一顿就给妳请了,新羽。”
她皱起眉头,似乎在衡量他说的话。他不动声色,只是笑。
真是多疑的小女生。
半晌,她的嘴角微微扭曲。“好吧,是你自己说的,我就请你吃这一顿当作谢礼,你可不要后悔。”
那是一个微笑,不太情愿,但仍然是一个笑容。
他沉思片刻。这种感觉,似乎还挺不错的。
“后悔?”他故意叹气。“妳不说,我还不觉得。现在想想,我奸像已经有点后悔了。”
女孩又白了他一眼,撇撇嘴。“胡孟杰,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个人有一个非常大的缺点,就是油嘴滑舌,很讨人厌?”
他朗声笑。
第三章
又一个寒流过去。这个冬天,似乎没有尽头,一个冷气团接着一个,温度一直没有升过,她不太确定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大年初三,“晓梦轩”里的灯火已经点亮。
“恭喜发财。”挂在门上的水晶风铃几不可闻地轻轻敲动,屋外的冷空气跟随男人的脚步涌进室内。“新羽,妳没回去过年吗?”
她将手上的太妃糖塞进嘴里,随手拋了颗给他。一整个无聊的早上下来,她已经把糖果盒里的零嘴吃了大半。
“你也没回去过年啊。”她指出。
“没办法,爸妈不要我。”他敏捷地接住凌空而来的软糖,一边笑着回答,自顾自地走到习惯的角落坐下,打开笔记计算机。
她瞥他一眼。“喔,我可以了解他们的心情。”
他叹气。“听妳这么说,真是令我伤心。”
“那是你活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一边翻动书页,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分不清楚这些折射率跟化学式。“新年快乐。”
他低着头,手指继续敲键盘,唇边隐约带笑。“邓哥呢?”
“放假不在。”她耸肩。“现在是过年,胡孟杰,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又开口:“我以为在店里的人是他。”
她抬起头,好奇地看了坐在角落的男人一眼。“文忠哥?他为什么过年还会在店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反问:“妳又为什么过年还在店里?”
她歪一下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想知道。”
她赏他一记白眼。“因为你想知道?胡孟杰,你好了不起吗?”
他朗声笑。
听到已经变得熟悉的笑声,她跟着露出微笑,侧过头,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低着头的男人专注地敲着他的键盘,似乎察觉到视线,嘴角依旧带着未退的笑意,没有多余的反应。
胡孟杰是一个奇怪的男人。这一点,她当然早就知道了。
自从发现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之后,她开始觉得其实这个男人还不错,虽然有时候说话讨人厌了点,却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家伙。
脸上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彷佛一点脾气也没有,但总在一个转眼,她会在他身上--也许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发现掠食性动物的气息:危险、阴暗而难以捉摸。
光看外表,他像极了那种无所事事的无聊男子;可是根据文忠哥的说法,他其实是颇富名气的珠宝鉴定师。然而,他却从来没有主动谈及过他的职业,像是他根本不在乎那个身分。
奇特的混合,让她没有办法移开视线,每每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目光又转回了同样的所在。
然后,随着时间过去,她慢慢开始承认,雪君姐的话是对的。
从某个角度看,胡孟杰还挺耐看的。不是偶像明星那种俊美,却很有自己独特的味道:深邃的轮廓,加上高瘦的身材、宽阔的肩膀,似乎带着一点外国血统,但是纯东方人的单眼皮却又宣告着相反的事实。
炯炯有神的目光、矫健的肢体动作、工作时的专注神情,隐隐约约都透露强烈的阳刚气息,但是,那个时而出现的爽朗笑声,才是真正吸引……
吸引?她顿住思绪。吸引谁?
突如其来的心慌,她迅速别开视线。不可能的。
“你怎么认识姑姑的?”
他惊讶地抬起头。“我?”
“是啊,你。”她翻动书页,努力制造声响,试图遮掩悬宕在空气里那股暧昧得教人晕眩的鼓跳。“你说因为你欠姑姑的情,所以才会这么帮忙文忠哥……还有我。”
他沉默半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好奇。”她不看他。“还有什么原因吗?”
他神秘地看她一眼,盖上笔记计算机,顽长的身躯往后靠向椅背。“我在找一颗石头。”
“石头?”
“一颗叫做Metamorphosis的琥珀。”
Metamorphosis,不熟悉的语言让她的脑袋突然停滞,搜寻过后,她皱起眉头。她背过这个很怪的字。“一颗叫做“变态”的琥珀?谁取的名字?”
他楞一下,然后大笑。“我比较喜欢把它翻译成“羽化”。”
她扮个鬼脸。“好吧,羽化。你为什么在找这颗石头?因为它很值钱吗?”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当然。”
但是她不太相信。胡孟杰不太像是那种会为了一颗只是“值钱”的宝石浪费时间的人。“你帮别人找的?”
“一开始是这样没错。后来,只是兴趣。”
“所以,你找到姑姑这里来,姑姑把琥珀转让给你,因为这样,你才说你欠了姑姑一个人情?”
“不。”他摇头。“我到“晓梦轩”的时候,“羽化”已经不在池姐手里了。”
她眨眨眼睛。“姑姑卖掉了?”
他看她一眼。“我不知道。池姐只是这样告诉我:“羽化”不在她的手里。”
她皱眉头,指出他没有说出口的言下之意。“但是你不相信姑姑。”
他笑。“这样说吧,高价的宝石要转手,会有一定的管道、交易纪录,更少,我相信我多少应该会听到一点点风声。但是我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羽化”的消息。它像是突然蒸发掉一样,再也没有人听过它的下落。而最后的线索,就是断在“晓梦轩”。”
“那颗宝石,有这么贵吗?”
rP羽化”最后的成交纪录,是九年前,池姐在香港苏富比的拍卖场上,用三十三万七千块港币标得的。”他定定地凝视着她。“以一般的琥珀行情来说,那是一个惊人的高价。但是,我认为“羽化”有这个价值。”
她咋舌低喃:“三十三万……港币?”
“所以,我不认为池姐把“羽化”卖掉了。”他笑问:“看看“晓梦轩”,新羽,妳觉得一般来这里的客人,有能力买下一颗价值上百万新台币的宝石吗?”
抬起眼,她环视热闹有余、但质感明显有些不足的店内陈设,耸肩。“你就买得起。唐小姐说不定也可以。”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池姐喜欢热闹,所以她不开珠宝店,而是开了“晓梦轩”。她不喜欢说自己是卖古董的,“晓梦轩”卖的,是一个梦。”深邃的眼蓦地闪过一道幽默的光。“她讨厌自己喜欢的东西被那种只会问“贵不贵”、“值不值钱”、“是不是真的”的人买走。所以,有时候看到不喜欢的客人,池姐甚至会故意卖假货给人家。”
她瞪大眼睛。“骗人!”
“是真的。”他非常愉快地露出整排雪白的牙齿。“我可以告诉妳,柜台后面左边数来第三颗白水晶球其实是铅玻璃;橱窗里的珊瑚染过色:前两天妳卖掉的那条玉坠填过胶,根本不用那么贵……新羽,妳还想听我继续说下去吗?”
她皱眉头。“这间店里,到底有多少假货?”
他笑。“没有妳想象的多,也没有妳想象的少。”
“这样做……很过分,”她很不高兴。“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是没有职业道德,如果妳要这么说的话。”他承认。“池姐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卖的是百分之百的真品。她把最好的和最坏的都放在一起,顾客自己必须决定“他要的”是什么。在这里,一个人可以只用一百块,买到一颗上好的玻璃种翡翠珠子,也可能花了好几千块,只买回了一堆虚荣的赝品。”他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正的价值,只取决在人的心里。“晓梦轩”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可是,这对客人来说,一点也不公平。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们一样,能够分辨真假的。”
“那么,妳就改变它吧。”他笑。“妳现在是这里的主人了,不是吗?”
她白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分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所以,在我告诉妳这件事之前,妳不也正作着美丽的好梦吗?”他的笑容更深。“那么真的、假的,又有那么重要?”
“歪理!”她还是觉得不高兴,但是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伸出援手。他似乎对姑姑这个“小游戏”还挺欣赏的,否则早就告诉她这件事了。
抿抿嘴,她决定晚点再来解决这个问题。“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如果姑姑已经把“羽化”卖掉了,那你为什么又说自己欠了姑姑一份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应声。
她觉得脸有点热。“干嘛不说话?”
他笑,慢吞吞地拉长声调:“喔……这个,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她别开视线。“不说拉倒。”
“欸,新羽,妳总得让我保持一点神秘感啊。”
他已经够神秘的了。她低声嘀咕,然后抬高声音问:“对了,你刚刚说的“羽化”长什么样子?”
“波罗的海绿珀,大概七公分见方。”
“绿珀?”她知道绿珀好象比较稀有,但是他刚刚透露的高价,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只是这样吗?绿珀这么值钱?”
他笑着摇头。“当然不是,“羽化”是虫珀,里面藏着一个蛹的化石。”
她眨眨眼睛。“蛹的化石?所以,才叫做“羽化”吗?”
他点头。“妳有印象吗?”
她迟疑一下,摇头。“没有,我没看过你说的那种绿色琥珀。”
“羽化”不在简新羽的手里。他一直追逐的蝴蝶,再次失去了踪迹。
但是这次,他却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失望。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经过太久了。
对于“羽化”的执着,曾经是燃烧在他胸口的火焰。
一方面,是因为客户的委托,而身为一个珠宝鉴定师,他也想要亲眼目睹这颗罕见的高价琥珀,看看它是否和档案里的照片一样迷人。
另一方面,刚刚和前妻分手,又因为婚变,和父母关系变得紧张的他,也需要另外一个忙碌的理由。
原本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委托,但是追到“晓梦轩”,“羽化”却消失了,至少池金玥是这样告诉他的。
是转手卖出?或是赠予他人?“晓梦轩”的主人不愿意作任何的证实,只是坚定地表明:“羽化”,已经不在她的手中。
因为得不到答案,执着,变成一种着魔。连原委托人都已经放弃,他却还是不停地回到“晓梦轩”,试图找出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他曾经这么深信:池金玥必定还保留着“羽化”,只是不肯承认。
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将那颗据说在阳光照射下,会闪耀出奇特绿色光芒的魅惑宝石割爱给别人。
但是,这个假设却始终没有获得足以左证的证据。“羽化”像是在经过千万年的沉睡后,终于蜕变成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