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军师-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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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似是一时间无法理解,只是望著两人。
“小姑娘,”修郎温柔地解释道:“虽然我们并不是很富裕,房子老旧,但日子也是过得极愉快。当我们的女儿,意思就是……你以後不会太饿,不会太冷,也不会死掉了。这样,好不好呢?”
“是啊,你看,我这里有很多衣裳要给你呢,还有还有,我们虽然很少吃肉,但是米饭很够的。”香兰笑如春花。
有饭吃,有衣服穿……女孩儿懵懵懂懂,但是只听到这两句话,也足够让她点头了。
“谢谢!谢谢你当我的女儿喔!”香兰兴奋地抱住她。“呀,修郎,她答应了呢!快点快点,帮她取个名字啊。”
对於天真烂漫的妻子,修郎的笑意未曾稍减。
“小姑娘,你没有名字是吗?我帮你取一个可好?”见女孩儿似乎不明白,他没有不耐烦,只是露出笑容,“你跟我姓,姓湛,那么……”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他缓缓吟道,朝她柔声道:“不如,就叫“湛露”吧。露水浓厚。湛露,以後,这就是你的名字了,好吗?”
“哇!”香兰喜悦道:“这名字好好听啊,修郎,你好厉害呢!湛露,湛露,我有女儿了,我作娘了!”
“湛露……”女孩喃喃念著。湛露,就是她的名了吗?是属於她自己的吗?
别人抢不走的吗?
“我的女儿,湛露。”香兰在她颊上亲了一口,让她吓了跳。
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女孩儿呆愣地任香兰搂抱著。
“是啊,湛露,以後,就是你的名了。”
那个叫修郎的人,笑著这么说道。
※※※
修郎是爹,香兰是娘,她是女儿。爹和娘,就是会对自己生的孩子很好很好的人,所以,这将近两年来,他们对她真的很好。
让她吃饱,让她穿暖,不求回报地给她从未有过的关心和疼爱。
虽然她不是他们亲生的。
“修郎,我今天一定要跟露儿好好谈谈。”香兰拉著自己夫君,噘著唇瓣道。
“我们俩一起去,你是她的爹,可也不能跑的。”
修郎摇头笑叹。“我不会跑。”
任由妻子牵著自己,走到湛露房门前,还没来得及提醒敲门的小小礼节,妻子就心急地一把给推开了门。
看来,香兰真是很担心露儿啊……修郎苦笑。
他们太过意外的出现,让湛露吓了跳,赶忙将手中的东西藏在棉被底下。
香兰比较迟钝,她道:“咦?露儿,你在看什么啊?”
修郎在心里暗叫一声糟,果然见到妻子好奇地上前欲翻开棉被。
“娘。”湛露唤著,压住里头的东西不给看,口气显得生涩和僵硬:“没什么,没什么的。”
“香兰。”修郎认为女儿需要有自己的隐私。
“让娘看一下嘛。”香兰却无法理解,执意从棉被底下抽出……一本老旧的书籍。“咦?修郎,这不是你常常在看的那一本吗?”
修郎微愣,接过一看。这是他的书,他柔声问,“露儿,你对诗经有兴趣么?
我不晓得你识字呢。”
湛露低垂著头,半晌,才轻声道:“不,我没有,我不认识字,我也对诗经没有兴趣。对不住,爹,擅自拿了您的书。”
她顺服地说道,但香兰却看著她。看著她、看著她,看到自己鼻子被鼻水塞住,然後流出一大串眼泪。
湛露吃惊地望著娘亲,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令她伤心之事。
“呜。”香兰哽咽一声,转头埋进丈夫的胸怀里。“修郎!你瞧,我就说露儿一点都没有把我们当爹娘啊。”
听到她这么说,湛露心慌极了。为什么娘会这么认为呢?自己不是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的吗?她从未吵闹,从未不满,从未要求过什么,这样还不够乖巧吗?
他们这么快就讨厌她了吗?打算不要她了吗?这个想法,让她瘦弱的双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寒冷,饥饿,她怕的是什么呢?
“露儿。”修郎一手抱著妻子,一手摸摸她的头,慢慢道:“露儿,你知道吗,我和你娘……是很疼爱你的。”
他微笑道:“我们没有带过孩子,突然有了你,或许是有些手忙脚乱的。但是,就算我们不曾为人父母,也能够发现到,父子或母子之间,好像不是我们这样的呢。”他牵起衣袖,拭去妻子面上的泪水。
湛露猛地抬起头脸来,表情是疑惑又紧张的。
“露儿,”他温笑唤著她开始习惯的名字,“我和你娘,不要你怕我们。你总是那么听话,那么乖巧,不曾对我们敞开心胸……你不会哭,却也不会笑,这样的话,跟人偶有什么差别呢?”
她直直地凝视著温柔的爹亲,然後又移动视线,望著眼睛红肿的娘亲。
“露儿,你可以对我和你娘撒娇,你可以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所有情绪,不要那么压抑。没有孩子会对爹娘这般的。”修郎握住她小小的手,道:“好了,现在告诉爹,你识宇吗?喜欢这本书吗?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湛露沉默著,好半晌,才极为缓慢且不自然地道:
“不,爹,我不识字。只是……我昨儿个经过学堂,听见里面的夫子好像一直在书里念到我的名字,我请夫子帮我把书名和我的名字写下,想在书柜和书里面找到同样的……字而已……”
讲到最後,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目和娘一样,跑出很多水来。
她被自己吓著了。奇怪,她怎么会哭了呢?为什么她要哭呢?
张著大眼,她简直不知所措。
香兰见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哭吧,露儿,在娘面前哭,不要紧的,你别忍耐,娘陪你一起哭……呜呜……”
“娘……”她唤著,嗓子沙哑。娘的心跳打动她的胸口,好似这瞬间她才发觉,原来彼此的距离可以这么靠近。
虽然住在同一间房子里,但是她把自己隔得远远的,因为……因为……因为她想,或许有一天,爹娘会不要她的,就如同以前那些欺负人的乞丐对她说的,“她,是人家不要的、丢掉的孩子”。
她长得不漂亮、不可爱,又很没用,什么事都不会,所以她的亲生爹娘才会把她丢了。她只是觉得,有那么一天,她还是得回到庙口,还是得躺在污秽的地上发抖,还是只能等著人家施舍馊饭。
还是得自己一个人……很孤独、很孤独的……
其实,她不怕饿也不怕冷,只是怕没有人喜欢她罢了。
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决堤了。湛露几乎无法喘气,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说给爹娘听,只是将小小脑袋里长久忍耐的所有悲哀倒出来似地道:“我不好…
…我不好……没人喜欢我啊……我没用……不应该被生出来,不应该存在……所以……所以才会被丢掉啊……”
“乱讲、乱讲!他们不喜欢你,娘喜欢你!娘好喜欢好喜欢你啊!”像是在回应她对女儿的“喜欢”,香兰紧紧抱住她,大哭出来,“你如果不被生出来,你如果不存在,那爹和娘怎么办?我们就只有你一个女儿啊……”
湛露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给绞紧了,在庙口前那艰苦的乞讨生活,也不曾让她流过这么多泪水。她的手,被爹握住著,温暖的掌心有粗粗的茧,斯文的爹,拿起锄头辛勤耕田,也许,有一点点是为了她……也许……
她凝视著眼前她叫了两年“爹”的男子。
“露儿。”他露出属於爹亲的笑容,用另边没拭过妻子鼻水的乾燥衣袖,轻抚她的颊吸取涕泪。“你在爹娘心中,永远是最美丽、最特别的;你的亲生父母不要你,只是你们没有缘分而已。天生我材必有用,你一定具有自己的存在价值,至少对爹而言,你是个可爱的女儿。答应爹,以後别再这么看轻自己。”
他始终柔和地回应她的直视。
“就算是要花几年也好,只要你能真真正正地将我们当成你的爹娘,那我们就很高兴了。”
爹说,然後又摸了摸她的头。
不到十岁的她,不晓得自己是否感受到了些什么。
只是,那天,娘陪著她哭了好久好久,哭累了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好似看到爹将她们抱上床榻,然後三个人就这样挤在一张木板床上。
外头开始下雪,但她却没有感觉到寒冷。左边是搂著自己的娘,右边是搂著娘和自己的爹。
这就是一家人吧。她朦胧地想著。
※※※
後来,爹开始教她识字和念书。自己只要认识一个字,就能让爹娘喜悦地讨论一整天。她从来不晓得,原来识字会是这么厉害的事情;她慢慢地变得会笑,也是後来才知道,自己平凡无奇的小小笑容,在爹娘心目中是那么样地重要……
自己能做些什么,能有什么用处,又有何种价值,她愿意努力寻找,要有自信,不会认输,不轻易放弃或者逃避。
因为,她想做一个让爹娘能够骄傲的女儿……
“爹,娘,女儿来看您们了。”身著素衫的女子,伫立在墓碑前轻声道。
另有一名俊美高大的男子,静静地站在她身後守护著。
她凝睇著墓碑上的名字,眼里浮上一层薄薄的湿气。良久,她轻声道:
“……爹娘辞世的时候,我好伤心好伤心,我终於明白,死亡是一件多么令人肝肠寸断的事……我做他们女儿,才不过六年多的时间啊……”
男子上前,没有出言安慰,却是轻轻地搂住她的肩。
她向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你知道吗?後来我才知晓,大夫诊断娘没办法生育,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我。”
她的泪水滑落面颊,细声道:“你觉得……我有让他们骄傲吗?我能够让他们引以为傲吗?”
“没有爹娘不以自己的孩子为傲。”男子低沉道:“我也引你为傲。”
她涕笑出声。
“虽然,我不怎么求神拜佛,但有些时候,我真感谢上天让我们俩相遇啊…
…”将掌心轻轻覆於他放在肩上的手,她对著墓碑道:“爹、娘,露儿之前当了军中参赞,很多人信赖女儿,打仗没有败过呢。紫哥是个武侯爷,很厉害,很神勇的……那段时间,留给女儿很多无价之宝呢。女儿和紫哥现在在西域定居,已经不再四处征战了,您们不用担心女儿,女儿和紫哥,也会同您们般幸福的。”
撩起裙摆,她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後,留恋地望了一会儿,才道:
“爹、娘,女儿走了,会再来看您们的。”她回首,见男子低声地讲了些话,便问道:“你说什么?”
男子淡淡一笑,牵住她的手,“我对丈人丈母娘说,如果有孩子的话,就取名为修和兰吧。”
她泪满盈睫。“上官修和上官兰吗……真好呢。”
两人齐肩离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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