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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碧甃沉-第39章

小说: 碧甃沉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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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依稀还是昨天,却已经,原来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已经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东西蠕动在桌面与脸之间,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再不会流泪了,从母亲死去的那天,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了。那样多的东西,他都已经拥有,万众景仰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曾于千军万马的拱卫中意气风发,那样多,曾经以为那样多——今天才知道原来竟是老天可怜他,他所最要紧的东西,原来没有一样留得住。

他竟连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样儒弱,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儒弱。他这样在意这个孩子,而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她。因为是她的孩子,他才这样发狂一样的在意。可是现在全都完了,今生今世,他再也留不住她了。

她以如此惨烈而绝决的方式,中止了与他的一切。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天亮了,静琬迷迷糊糊的转过头,枕上冰冷的泪痕贴上脸颊,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那种撕心裂肺样的痛苦,似乎已经由肉体上转为深刻于心底。每一次呼吸,都隐隐作痛得令人窒息,她慢慢睁开眼睛,有一刹那神思恍惚,护士还在床前的软榻上打盹,她彻底的醒来,那样惨痛的失却之后。这一生再也不会与他有着纠葛了,从她体内剥离的,不仅仅是一个生命,而是与他全部的过往,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持下去。最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哗哗的涌出来,呜咽着:“妈妈……”只是在枕上辗转反侧:“妈妈……妈妈……”

那样痛,痛得椎心刺骨,以为濒临死境。她也差一点死掉,因为失血过多,身体里所有的温度都随着鲜血汩汩的流失,她只觉得冷,四处都冷得像地狱一样,人唯有绝望。好似四处皆是茫茫的海,黑得无穷无尽的海,唯有她一个人,陷在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是挣脱不了,直到最后精疲力竭的昏迷。

护士听到动静,惊醒过来,替她量了量体温,又替她掖好被角。正走过去拿血压计,忽然踩到地毯里小小的硬物,移开脚一看,原来是块金表。她弯腰拾了起来,表盖上本有极细碎的钻石,流光溢彩。护士“呵”了一声,说:“真漂亮,啊,是PatekPhilippe呢。”

那些往事,如同一列火车,轰轰烈烈的向着她冲过来。火车上他唇际的烟草芳香……大雨滂沱的站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乾山上冷风落日……衣襟上的茉莉花……

大片大片的红叶从头顶跌下,他说,我要背着你一辈子。

终于是完了,她与他的一辈子。命运这样干脆,以如此痛苦的方式来斩断她的迟疑,她曾经有过一丝动摇想留下这个孩子。并不是因为还恋着他,而是总归是依附于自己的一个生命,所以她迟疑了。哪知到了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恨到了尽头,再没有力气恨了。护士说:“不晓得是谁落在这里的,这样名贵的怀表。”

她出走之前,曾将这块怀表放在他的枕下。就这么几日的功夫,世事已经渺远得一如前世。金表躺在护士白晰柔软的掌心里,熠熠如新。她昨晚整夜一直在毫无知觉的昏睡中,护士问:“小姐,这是你的吗?”

她精疲力竭的闭上双眼:“不是。”

她迷迷糊糊重新睡去,医生与护士偶然来看她,屋子里永远暗沉沉的,太阳从西边的窗子里照进来,才让人知道一天已经过去。这样的日子,沉寂得没有任何分别。她柔软得像茧中的蛹,无声无息的茫然感知时光荏苒。

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来打针的护士,直到听到陌生的声音:“尹小姐”

她睁开眼睛,她曾经见过报纸上刊登的大幅订婚照片,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子,端庄秀丽的面孔,有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身后的使女端过椅子,她缓缓落坐,目光仍旧凝望在静琬脸上:“很抱歉前来打扰尹小姐,很早就想和尹小姐好好谈谈,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静琬问:“慕容沣近几日都不在?”

程谨之微一颔首:“他去阡廊了。三四天之内回不来。关于未来的打算,尹小姐想必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十分乐意助尹小姐一臂之力。”

静琬道:“不论你是想叫我消失,还是想放我一条生路,你亲自前来已属不智。慕容沣若知你来过,头一个就会疑心你。”

程谨之微笑道:“即使我不来,他头一个疑心的依然是我,我何必怕担那个虚名。”将脸微微一扬,她身后的使女默不作声上前一步,将手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通行派司、护照、签证、船票……”程谨之略带南方口音,格外温婉动人:“我听说当时沛林给你三十万,所以我依旧给你预备的三十万。”

静琬问:“什么时候可以走?”

程谨之道:“明天会有人来接你。我的四哥正好回美国,我托他顺路照顾你。”她娉娉婷婷起立:“尹小姐,一路顺风。”

程谨之本来已经走至门边,忽又转过脸来说:“我知道,连你也认为我是多此一举——可老实讲,我实在不放心,尹小姐,哪怕如今你和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仍旧不放心。所以,你非走不可,请你放心,我没有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企图。我只是想做出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安排。”

静琬有些厌倦的转过脸去:“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假若我死了,慕容沣这辈子都会永远爱我,所以你断不会让我死。”

程谨之嫣然一笑:“和尹小姐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真是痛快。”

静琬淡然一笑:“夫人比静琬更聪明,但愿夫人心想事成。”

程谨之笑道:“谢谢你的吉言。”

静琬嗯了一声,说:“请夫人放心”

她虽然一直病得十分虚弱,但到了第二天,到底打起精神来,被人搀扶着,还是顺利的上了汽车。车子直赴轻车港码头,由那里转往惠港。她本来是病虚的人,最后挣扎到上了邮轮,几乎已经虚弱到昏迷。在船舱房间里休息了一天一夜,才渐渐的恢复过来。她仍旧晕船,人虽然醒来了,吃什么依旧吐什么,照顾她的老妈子看她病得厉害,连忙去请了程信之来。

船上虽然有医生相随,程信之也过来看望过几次,只是前几次她都在昏迷中,这次来时,她的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医生给她量血压,她昏昏沉沉的,叫了声:“妈妈”,转过头又睡着了。程信之只觉得她脸色苍白,像是个纸做的娃娃一样,她的一只手垂在床侧,白晰的皮肤下,清晰可见细小的血管,仿佛脆弱得像是一根小指就能捅碎。他正要吩咐那老妈子替她将手放回被子去,忽然听见她模模糊糊呻吟了一声,眉头微蹙,几乎微不可闻:“沛林……”眼角似沁出微湿的泪:“我疼……”

他心中无限感慨,也不知是什么一种感想,只觉得无限怜悯与同情,更夹杂着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感叹。这个时候正是早晨,冬季的阳光从东侧舷窗里照进来,淡浅若无的金色,令人无限向往那一缕温暖,可是到底中间隔着一层玻璃。

他有些出神的望着舷窗外,已经到公海上了,极目望去,只是茫茫的海,唯有一只鸥鸟,不经意掠过视线,展开洁白的羽,如同天使竖起的翼。这样渺广的大洋中,宏伟的巨轮也只是孤伶伶的一叶,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海,仿佛永远都只是海。

可是终究有一日,能够抵达彼岸的。

正文 第31章

第31章十年后乌池稚园

还是晚春天气,下午晌下过一阵小雨,到了黄昏时分,西方渗开半天的晚霞,斜阳的余晖照在窗前大株的芭蕉,舒展开来嫩绿欲滴的新叶子,那一种柔软的碧色,仿佛连窗纱都要映成绿色了。阶下草坪里,不知是什么新虫,唧唧的叫着。程允之手里的一只康熙窑青花茶碗,只觉得滚烫得难以拿捏,碗中绿盈盈的雨前龙井,喝在嘴里,也只觉得又苦又涩。大少奶奶见他默不作声,自己总归要打个圆场,于是款款道:“这婚也结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这个当大哥的,也就别再作出这样恶形恶像的样子来。”

程允之从来脾气好,尤其对着夫人,总是一幅笑容可掬的样子,这个时候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撂:“他此次行事,实在是过份,叫我们全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程信之却说:“结婚是我私人的事情,大哥若是不肯祝福我们,我也不会勉强大哥。”程允之气得几乎发昏:“她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难道你不肯为谨之想想?你竟然瞒着家里结婚六年了,到今天才来告诉我。”

程信之不卑不亢的道:“大哥,谨之并不会反对我的。”

程允之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嘴角只是哆嗦,只拿手指住信之:“你……你……”

大少奶奶见状,忙道:“有话好生说。”程允之怒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你和尹静琬结婚,就是打算不要这个家了,就是打算不姓这个程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程信之依旧是不愠不火:“大哥虽然出生在壅南,可是七岁即随父亲母亲赴美,数十年来,也是在国外的时间比在国内多,我以为大哥已经接受了西方民主的观点,不再被一些旧思想束缚。大哥既然如此拘泥于封建礼法,不肯给我的婚姻以祝福,我和静琬明天动身回美国去。”程允之大怒,说:“走,你现在就给我走好了,我拘泥?我食古不化?我是替你在打算,如今的慕容沛林远非昨日——自从定都乌池以来,他行事日渐暴戾,向来不问情由,有时连谨之都拿他不住,他能容得下你?”

大少奶奶缓缓道:“信之,你不在家,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四年前谨之和总司令大闹过一场,两个人差一点要离婚,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谨之太草率了些。”程允之道:“那件事情怎么能怪谨之,当时谨之正怀着孩子,慕容沛林还那样气她。”大少奶奶道:“生气归生气,也不能下那样的狠手,我听人说,那女人最后死时,眼睛都没有闭上。总司令知道之后,提了枪就去寻谨之,若不是身边的人拦着,还不晓得要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程允之不耐的道:“太太,事情过去很久了,如今还说了做什么。现在他们两个人,不还是好好的吗?夫妻两个,哪有不吵几句嘴的?沛林是行伍出身,一言不合就动刀舞枪。”转过脸来对信之道:“老四,大哥不是要干涉你,只是你多少替家里想一想。如今的局势不比当年,慕容沣处处掣肘程氏,妄想过河拆桥。虽然议院仍可以受我们的影响,但他近年来性情大变,如何肯将就一二分?事情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可是你娶了尹静琬,原先的旧事一旦重提,不仅是慕容沛林与尹小姐难堪,你将置我们程家于何地?”

程信之道:“结婚是我和静琬两个人的事情,大哥,如果你不能够理解,我们回美国之后,再不回来就是了。”

程允之气得顿足道:“你……你……你简直无可理喻。”

程信之沉默不语,程允之咻咻的生着气,忽听听差来报告:“大少爷,总司令来了。”程允之没来由的悚然一惊,问道:“怎么事先没有电话?平常不都是要先戒严的吗?”那听差说道:“据侍从室的人说,总司令认为虽然明天才是正寿,大张旗鼓的来上寿,似乎对寿星公不敬,所以总司令特意提前一天过来。”

程允之问:“总司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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