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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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雪想了想,答道:“也可以这么讲。”
“听你这么说,我真想现在就尝尝这与你同名的酒是什么味道。”他边说边站了起来,拉了她的手道:“府中现在有么?我们这就去取。”
纳雪脸色绯红,一把将他扯住。“现在只是八月底,只有春季酒呢。”
“不对。最好的酒,就在我府中。”他转过头贴近了她,用手轻轻握住她的下颌,月光下,眼神中有些迷乱,伤感和一丝柔情蜜意,他低沉着嗓音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今晚,你要听我的。”说罢便将纳雪横抱起来,大步往厢房走去。
脸颊蹭着纤柔的丝缎枕,迷迭香似有若无。“王爷,你可以不去吗?”纳雪听着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有些微弱,颈中的白玉在皮肤上硌出绯红的痕迹,一阵心烦,她昨日从宫中回来感受到的隐隐不祥再次席卷而来。
他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间,闷闷地说:“可能不行。皇兄很坚持,他从没有这样,我以为他一直对军中事务是不关心的,没想到近些日子皇兄瞒着我,早与兵、工、户三部尚书都商议妥当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拒绝,便是公然表示对皇兄不满。”
纳雪皱紧了眉头,想了一想道:“可此次征讨出师无名啊?”
赵信抬头看她,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残酷的冷意,“两国交战,真有所谓正义之师吗?若想找个借口还不容易?”
纳雪听了这话,心沉了下去。“皇后娘娘会被处死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赵信眼中出现一抹暗色。“对她来讲,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沉默片刻,纳雪又问:“王爷要何时启程?”
“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准备三十万大军一年所需的粮饷,片刻间调度不齐。”赵信停了一停又对她说道:“往后这几个月里公事繁杂又是出征在即,府中诸事我无暇顾及,但自有人会料理妥当,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安心等我就好。”
圣京。四更天,馨晚殿。
“邱总管,娘娘怎么样了?”林楚低声向一旁的人询问。
邱尚思沉默了一会儿,斟酌措辞之后才缓缓说道:“娘娘自从有了身孕就睡不安稳,近来脾气也不大好,戌时皇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等送了皇上出去,便在殿中摔碎了好几件玉件摆设。好容易睡下了,又惊醒了几次,隐约还唤着王爷您的名字。奴才实在着急,这才斗胆做主请王爷进宫看看。”一席话说完,神色肃然。
“嗯。”林楚面上不见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走进内殿。邱尚思对两侧立着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退出殿外。
“冰瓷,你醒了吗?”林楚轻声问,一边走近床前。
“哼。你竟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当你早忘记了。”清冷的声音从锦被后传来,一个身影慢慢坐了起来。
“我刚接管南军,身边多了许多事情,实在脱不开身。再说,毕竟这是内宫,我总还要避嫌的。”林楚笑道,面不改色地坐在床边。
“你今晚便有空,又不用避嫌了吗?”
听了这话,林楚面容一冷,“那娘娘是赶我走了?”说着便要起身。
“不。”林冰瓷一把拉住了他,“我只是几个月都不见你,生你的气。现在见了你,便一点儿都不气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她迷朦的眼睛楚楚可怜。
林楚看着她,脸上划过一丝笑容。“你安心养着,等孩子生下来了你就是皇后,还不高兴吗?”
林冰瓷无助地摇着头,“我帮着你害了父王,你又这样不睬我,我……我很怕……”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只冰冷的手卡住了喉咙。
“你还叫他父王?他可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父亲。”林楚的眼中射出两道寒光,“你忘了,你们姐妹若不是长得有些姿色,当初他难道是因为发了善心才把你们从雪地中捡回来?而我,要不是几个月前在秘室中翻出了那些东西,这辈子都要被他欺骗、被他利用,为我这个杀父仇人卖命。”
“可他养育你这么多年……”
“是我让他养我的吗?如果我的父亲御史张容舒还活着,我会稀罕他来养育?如果他不是需要一个孩子来掩人耳目,你以为我还能活着吗?哼,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他把玩在手中的棋子,只有他死,我们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而你,如今竟然后悔了。”林楚语气沉重,背手立在床前,昏黄的烛光将他挑出模糊的细长影子。
林冰瓷的脸色苍白如纸,她轻轻地喘息着,笨重的身子让她似乎动一动都有些吃力,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不再说话了,颦起双眉,目光茫然仿佛没有焦距。
屋子里显得有些沉闷。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你……你在京里办得事情,还顺利吗?”林冰瓷轻轻地问。
林楚转过头来,从表情看像是已经心情大好。“还好,太子性多疑,对萧氏并不十分放心,偏生他自己又目光短浅,身边净是些无能之辈。钳制了袁兴珞一个,便套出了余人的脾性和短处,尽皆受制于我。他们将东宫之事泄露的越多,越没有回头路可走,越会忠心为我效力,如今,我已十成把握可行大事了。”
“非要至他于死地吗?他才不过十七。”林冰瓷不忍地问。
林楚冷笑道:“怎么,舍得皇上,却舍不得太子吗?成王败寇,岂若妇人之仁。”
叮的一声,玉石棋子落地。接着,更多的棋子被抚落在地上,珠玉之声不绝于耳。有翠羽孔雀屏风拦着,看不见是怎样美丽的一副棋具,但声音源源不绝地传出来,叮呤曼妙,荡人心魄。
屋里只点了一支烛台,但四壁之上悬着几方银色的镜子,显得很亮。几个镜面不断反射,照出了好些个人,其实,人,在这屋里,只有两个。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却是两个美人。男子比女子更加美丽百倍,滟滟生辉。
“菱汐外府送来的棋子不好使,太过透明。我爱用墨玉色的棋盘,你知我的心意,你去差他们换来。”这声音也似是珠玉滚落,字字透出清冽的男子之气,听上去又别有风韵,旖旎动人。镜中人正一挑凤目,恹恹朝屏风外看来,玄黄色的玉质棋盘上已无半颗棋子,最后一枚白玉子正握在他手中,一双手,竟白得与棋子毫无差别。
“是,主人,奴婢这就去办。”菱汐一欠身,便要走过来。
“不必了。这些小事明日料理不迟。”玉榻中人打断她,将最后那枚棋子也抛在地下。“菱汐,你跟了我多久?”
菱汐抬起了头,默默注视着他。“菱汐六月里过的十八生辰,伺候主人有五年了。”
“五年,十八了。”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好象思索些什么,沉吟片刻,才又缓缓说道:“那你想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些什么吗?”
菱汐像是吓了一跳,她愣愣望着他,不知道该说想还是不想。中京府的主人叶清泽是一个迷,这世上知道他的人很多,但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不多,他的人生仿佛自十年前才开始,那以前的事情,是一片空白。菱汐也会如外人一般好奇,她想知道,又绝对不敢去问,这么多年来她明白,这绝对是一个禁忌。如今这进退两难的问题被摆在面前,她沉默了。
叶清泽笑了,无声。一双美目微微摇动却如星河华练,流光溢彩。“你不必像旁人那般揣测,以后我定然会告诉你。事情在心里闷得久了,就想找个人听,而我要找到人,是你。”
第十七章
敬伽永嘉帝元年,九月二十九。
珫璜宫外被一千铁甲禁军重重包围。内政院司郑铎光匆匆展开明黄圣旨宣读,宣宁殿内已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圣谕:皇后为六宫之主,却不修其德,以西蓥巫蛊之术贻乱后宫,现收其凤印,免其封号,并督内政院彻查。
一时间,百余铁甲军涌入各殿搜查,宫女太监乱成一团。皇后兰夙在青黑色的石板上跪着,双眉颦起,目光黯然。与生俱来的高贵矜持,和殿中的杂乱无章格格不入,她捧着卷好的圣旨直直跪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天上,燃烧起火一样的云霞,云块越来越大。红色,赭色,紫色,青色,黑色,各种各样,不可调和地形成一条奔涌的河流。
夜深更漏,烛昏灯残。
永嘉帝赵缎推开虚掩的宫门,迎面看到了坐在案边独自等候的人,他眯起了双眼,问:“你知道朕一定会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臣妾在等。”兰夙淡淡说着,头也不抬,她从温热的笼屉中取出几个盘碟。
“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蜜酿松汁鱼。臣妾记得,皇上说过爱吃。”
赵缎轻笑,“敢用巫术来魇朕和玉妃,难道朕不会疑你在菜中下毒?”
“皇上明知臣妾没有。”
“但公主也知朕决意灭亡西蓥。”
兰夙抬眼看他,眼中又悲又怒,赵缎满意地笑起来。
“我可以劝说父皇向敬伽称臣。”兰夙说出这话,神色仿佛一下灰败许多。
赵缎摇摇头。“你太不了解你的父皇,他是男人,是西蓥的君主,而你,只是他的女儿。他不会答应,何况,我也不想他答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皇上,你对我就没有一丝夫妻情意?”兰夙流泪了,她在人前一贯保有皇室帝女的雍容,然而此刻,却哭得如同婴孩。
赵缎的眼波落在她脸上,足足有一刻。他目光凝重,沉吟不语。
“你还可以住在珫璜宫,朕并没有说要杀你。朝堂之上,人人皆知你受西蓥国主所迫才如此行事。至于你的父兄,城破之日若肯归降,也可保命。”他片刻之后说道,声音愈加清冷。
兰夙痴望着他的脸,眼中不尽温柔悲苦之色。“这么说,我该对皇上感恩戴德?”她心绞痛,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赵缎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反正你也明白,朕心里,没有你。”
兰夙突然大笑起来。“皇上心里当然没有我,皇上心里也不会有玉妃那个贱人。皇上您爱上了自己的弟媳,心里还会有别人吗?”
啪的一声轻响,兰夙被狠狠地甩在地上,她抬起头时,白皙的脸上五道赤红的印,一丝殷红的血顺着嘴角缓缓流出来。
“皇上不承认也没有用。你跟我说她与先后宫中的故人相似,可你在梦中,曾唤过她的名字,我听得清楚,分明是在叫纳雪。你是喜欢武安王妃的,不管是玉妃,或是以后的其他人,都无法改变这事实。不然你为何躲她,她可以不必定期入宫请安,你这样做,不正是欲盖弥彰?”她极快的语速说着这些话,眼泪又涌出,哀伤而迷离。
赵缎怔住了,他有一些恍惚,慢慢坐下来,脸上是浓重的寒气。
“珫璜宫你不必住了,念在你入宫后也算安分守己,且先在冷宫中住上两年,两年之后,朕送你出宫。”赵缎静静地说着,望向兰夙的一双眸中沉郁暗色,却没有了刚才的凛冽杀气。
“你的父兄不会被问斩,两年之后,你也可以好好活着。”
兰夙冷冷看着他,神色中流露一丝阴毒。“我当然好好活着,我还等着看,你们兄弟如何反目。”
赵缎凤眸一闪,微微冷笑。“好啊,那不妨留心看看,是否如你心愿。”
“小姐。”身边没有外人的时候,青怜依旧这样称呼纳雪。她轻唤了一声,朝屋内人眨眨眼睛。纳雪边放下一卷书册,从内堂走了出来。
“什么事?”纳雪一边缓缓踱着步子,走向寂静的软红香径,一边小声问道。
“贵妃娘娘快要生了吧?”青怜跟在身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