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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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雪看到他期盼的目光,不忍推辞,便道:“臣妾荣幸之至。”
目送他二人告退而去,周尉翎的眸光瞬即黯淡,低头往边华宫慢慢走去。
林王府,短短几日,由威严气派变得肃杀灰败。昔日的摄政王府,此时遍地萧索,满目创痍。
“青怜……”一身翠绿宫裙的纳雪急走一步,怔怔地唤。
纤细的女子回眸,一双杏眼滟滟含波。“小姐,是你。”她站起身,冷冷道。
“你没事,就好。”纳雪低头,又走近几步。“我正是来寻你的。”
“小姐寻我做什么?”青怜绷紧了身子,脸微微别开。
纳雪颦眉,陪她静静立着,半晌不语。
天色昏暗下来,侍女都站的远远的,向这边张望。
“小姐,小王爷,他去了……”青怜淡淡地说着,不带一丝情绪。
纳雪心一颤,轻轻扶了立柱。“你恨我的,我知道。”
青怜转头看她,眼神中透过一丝怜悯。“你的心是冷的。虽然人人见你都觉得你善良、温柔,但你比任何人都更冷漠。小姐,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纳雪扶着立柱缓缓坐下,少顷,她低声道:“孤独,当然会。在这样得深宅大院里长大,有哪一个不孤独?我是冷漠,但我也曾经不是这样子,我曾经像你一样,痴心恋着一个人,那个时候,他欢喜,我便欢喜,他难过,我比他更加难过。我以为我已将他看得通透,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人的心是看不见的,正因为看不见,才更可怕。”
“那你看清楚他对你的心了吗?他对你是怎样的,你也看不见?”青怜的身子颤栗起来,她轻轻地说。
纳雪转头,凝视她的眼。“我看得见,但我还有亲人,还有感情,正因为这些都看在眼里,所以会痛,会挣扎。我翻看过府中所有绝密的卷宗,朝中多位重臣,以及父王的死,都在他谋划之中。他与我从前识得的小林王爷完全不同,他甚至,能忍心对亲生骨肉下手……我看得出,他很痛苦,也看得出,他所谋划的这一切不会有结果。其实这番下场他又何尝不知,只是怀有一线希望,也要放手一搏,他就是这样的人。因为爱过他,所以,送他去死,强过他这样丧心病狂地活着。你若认为我错了,我无话可说。”话音落时,纳雪已泪流满面,双眼晶莹闪亮。
“你知他必然要败的,你知他必然要败的……”青怜喃喃重复了两遍,突然大笑起来。“小姐,小王爷他从不防着你,所以才准你随意在府中走动,他原本料定了你不会背叛他,可他错了,他根本不懂你。而你,杀了最爱你的人。”
你杀了最爱你的人。
青怜的话就像把寒冷的冰刃,尖刻地划过纳雪的心上。
纳雪无力地阖上眼睛。“是的,是我杀了他。”
“你只是想保护林冰瓷和你自己,所以,选择背叛小王爷。”青怜脸色青白,牙关咬紧。
纳雪挺直了腰脊,沉声道:“你说得对。”尖锐的刺痛划过心上,她慢慢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胸前仿佛压了巨石,沉重的要呕出血来。
一年之前我才知道,男人,仅有爱情,那是远远不够的。纳雪攥紧了宫裙的滚边,恍惚地想。青怜,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四月十五。鄢澜文丰帝周尉翎正式加冕。
霸陵侯萧天放进爵一等,为颖川王。
忠顺侯易博钧加太师衔,位列一等公。
镇北将军萧天术为纾郡王。
以下受封者千余众。改元靖微,大赦天下。
五月,静樱园。栀子花吐出芬芳的蕊。
沈宗钺正在门外踌躇着,菱汐走了出来,一转身合上了房门。
“沈大哥怎么不进来?刚才主人才问起大哥。”
沈宗钺看她一阵,面露难色道:“我今日被颖川王萧天放召见,他命我一物交与主人,说是允诺主人的酬金,可是……”
菱汐奇道:“可是什么?”
沈宗钺沉吟片刻,敛容曰:“姑娘请随我来。”
菱汐点头,随他往前院走去。
第四十一章
棺材,一口极品玉棺。暗青的色泽,通体莹润,毫无瑕疵,就摆在静樱园的一间小屋内。
菱汐走上一步,手指轻轻扣棺,有叮叮玉声传出,她的目光在棺木上流连片刻,突然问:“颖川王说了些什么?”
沈宗钺低声道:“他说此棺是沉璧山玉材,主人一定会喜欢。他还说……主人要得玉料,他三日内可全部送到。”
菱汐点点头。“好,颖川王果然重诺。”
“可是……”沈宗钺踌躇道:“他这般堂而皇之地送棺材上门,是否太过不敬?”
菱汐转过身来,抿嘴轻笑道:“这正是主人的意思。”
五月初三。阳光正好。
雍瑞宫的厚重纬帐重重高卷,珠帘玉片在微风拂动下,泠泠作响。
若使宫殿陈设恢复原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今这般富丽,让人几乎忘记了此地曾有过多少沉浮是非。
半人高的青鸾云飞镜,红檀妆台,朱茜胭脂,桃花木梳,将女人的优雅展现到极致。
一双手在满拢青丝间翻转,渐成云鬓。纳雪拿起最后一支九翅凤凰簪轻轻别在林冰瓷发间,淡淡笑道:“我跟姐姐说过,如此瑰丽的宫簪,没人比姐姐戴得好看。”
金色的发饰在阳光下折射出晃眼的光芒,镜中人仿佛受了话语感染,慢慢抬眼看来。
绯红的胭脂将两颊染出浅晕,一双秀目美艳不可逼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甜甜地笑了,她问:“纳雪,祥儿到哪儿去了,我很想他,你去把他抱来给我看看。”
纳雪抬头看见她的笑容,仿佛一颗心猛然撞在冰冷的墙上,痛得说不出话,只攥紧了桃木梳,别开脸去。
“娘娘,你生了一场病怎么就全忘了?皇上已经长大了,要处理国事,日理万机,奴才要等皇上得空才好去请。”
纳雪转头,正看到邱尚思立在身后,见她看过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林冰瓷有些失望,憔悴的神情让脸色隐隐泛白。
纳雪定一定心神,柔声道:“入夏了,姐姐可想看看园子里的花?邱总管,着人伺候着吧。”
“是。”邱尚思几步跪前让林冰瓷搭了他的手,二人慢慢走了出去。
蓦然一阵狂风涌进来,窗前透明的宫纱被风送出窗去,纳雪倚着窗棂,望着满园将开未开的红色栀子,一时间神思恍惚。
“姑母……姑母……”她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回响,仿佛是梦。
她猝然回头,迎入眼帘的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闪动一下,渐渐变得剔透。她回过神来,忙叫一声“皇上”,曲身便拜。
“姑母不必多礼。”一双颀长的手臂拦住了她。“适才姑母在瞧什么,如此入神?”文丰帝周尉翎微笑问她。
纳雪身子一动,这时才意识到手中还攥着一把木梳,她一边推说没什么,一边忙将木梳轻放在左手椅上。
手却猝不及防地被周尉翎握住。“姑母的手流血了。”周尉翎扯下袖中黄丝带,娴熟地为纳雪裹伤,脸上略显焦急。“姑母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子。”他仔细包着不算严重的伤口,语气隐约透出些许埋怨。
纳雪看着手上扎得严实的黄色丝绦,按耐不住心中疑惑,道:“臣妾惶恐。不过,皇上处理伤口不亚于宫中御医。”
周尉翎淡笑,低垂眼帘道:“以前被皇兄们欺负了,都是自己包得,一来二去,多少通些医术。”
纳雪怔然,半晌回眸道:“皇上如今贵为一国之主,以前的事情,能忘得,还是忘了好。”
周尉翎点头,他向殿外肃立的侍从扫了一眼,见他们立得很远,神情放松下来,眼神中也映出一抹少年的顽皮意味来。他偏过头去问:“我对姑母好,姑母就会对我好吗?”
纳雪深望他一眼,随即避开,沉吟道:“皇上该自称朕。”
周尉翎依旧笑吟吟地,不依不饶道:“姑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纳雪将受伤的右手慢慢笼进衣袖,肃然道:“皇上贵为天子,臣妾自当尽心侍奉。”
周尉翎摇摇头。“我希望姑母真心对我好,而不是因为,我现在的身份。”停顿一下,他又道:“姑母,你要是我的母亲该有多好。”语气真挚,面上认真的神情,浑然不像是十五岁的少年。
纳雪突然跪了下来。“皇上这样的话若给外人听了去,不仅臣妾会招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皇上背负妄言的罪名。”
周尉翎见她如此,突然沉默了。片刻之后,重重叹了口气。他在窗前来回踱了一阵,终还是停在纳雪面前。
“我没有了父皇和母亲,只有我一个。在这偌大的宫廷里只有我一个,你知道吗?我一见你,就觉得你一定会像母亲一样照顾我,保护我。我很害怕,我并不想做这个皇帝,更不想和皇兄们争,我……”周尉翎突然红了眼眶,他轻轻拉住纳雪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保护你们,你……你愿意像母亲那样安慰我,保护我吗?”他抬眸,眼中写满殷切的期待。
纳雪看着眼前这年幼的孩子,心中酸涩无比,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被林王关在潋滟楼中,没日没夜的接受训练,怎样用计谋骗人,用姿色迷惑人,用高超的才艺、温柔的言语抓住人的心,那时候的她时常觉得孤独、害怕,是姐姐一直紧紧她的手,鼓励她,要她坚持活到现在。
她垂下眼帘妄图掩盖眼底的潮湿,紧紧抓住了周尉翎的手。这样纤细的手臂,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而这深潭一般的宫廷埋藏了多少惊涛骇浪,一个孩子,应付的来吗?
“皇上有空了,有烦心的事了,就到雍瑞宫散散心,臣妾和姐姐随时听候陛下差遣。”
走出雍瑞宫,周尉翎神色清爽了许多,他脸上露出了极为罕见的笑容。听闻颖川王对大长公主心存爱慕,时常入宫觐见,曾为敬伽武安王妃的大长公主私离敬伽后,也不见敬伽有国书责难,看起来,朕这位姑母确是耐人寻味的人物。周尉翎在心中揣测,脸上笑意更深。
窗棂侧,纳雪望着园中林冰瓷空洞的眼神,轻抚怀中羊脂暖玉,喃喃自语:“姐姐,我突然很想有个孩子,一个真真正正属于我的人,我毫无顾忌地爱他、疼惜他,不用担心他会伤害我、欺骗我,你说,我这样的人,还有做母亲的资格吗?”
颖川王萧天放在京中修建了府邸,就在昔日林王府的东侧,紧邻宫城。简约的玄黑色,与一般豪门世家爱用的朱红不同。
“天放”,忠顺侯易博钧皱了眉,“我听天术说起,你总是借故往雍瑞宫,可有此事?”
“有。”萧天放合起手中茶盏答道。
易博钧向他望去,眉目间渐见沉郁。“雍瑞宫中那两个妖女本不该留的,你这般做法,岂不是落人口实。”
“天放一向坦荡,从来不惧流言蜚语。”萧天放淡淡说道。
易博钧脸上已然不快,沉声道:“大丈夫行天地间该当有所作为,莫被妇人牵拌了手脚。”
萧天放突然由座中起身。“舅舅想说什么,直言无妨。”
易博钧眸中精光一闪,道:“我鄢澜如今又是少帝登极,难道天放心中于此并无计较?”
萧天放双眉颦起,低声道:“莫非舅舅是有了不臣之心?”
易博钧轻咳一声。“废帝的心思,你我不是没有动过。几度宫乱,人心惶惶,正是天道更替之时机……”
“舅舅”,易博钧还没说完,便被萧天放打断。“天放起过废帝之心,但并不是不忠于周氏皇族,想取而代之,舅舅误会了天放的意思。这件事不必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