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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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羊:“好!这东西闻着就香!”
太春搅好了拿糕,愉快地:“黄羊!拿碗倒醋,吃饭了!”
一连半个月天天吃拿糕,黄羊终于吃腻烦了,开始抱怨:“天天是荞面拿糕……连点荤腥都见不着……”
太春:“只要咱的买卖做好了,手扒羊肉可算个甚?满汉全席咱也吃得起!”
05
秋天到了的时候,三义泰揽了一桩开张以来的大买卖。萨拉齐黄河码头上,两艘平底大船泊在岸边,船上装满了草料。太春在码头边上嘱咐黄羊说:“兄弟,船不能放空,去时草料回来时拉胡麻,记住,这是咱三义泰开张的第一笔大生意,信誉比什么都重要!”
黄羊:“二哥,我记住了。”
太春又嘱咐道:“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遇上什么事情要多长个心眼。”
黄羊笑道:“哥,赶马拉骆驼兄弟啥营生没干过?啥人没遇上过?你就放心吧!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兄弟就回来了!”
太春:“好,开船吧!”
黄羊跳上船,高声吆喝道:“开船喽!——”
两艘平底大船向河心划去。
太春喜滋滋地望着远去的大船,仿佛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他大声地喊道:“赫连!快去,到财神爷跟前上炷香!”
塞外的初冬,天气已经很冷了,没有点炉子的屋里也是寒气逼人,冷风从墙缝吹进来,灯苗呼呼地摇曳着。黄羊不在家,太春晚上连饭也没做,在油灯下一边心不在焉地啃着焙子一边翻阅着账本。
天气太冷了,太春从炕上锨起一张被子披在身上,他将最后一口焙子塞进嘴里,直起身子,搓搓手,搓搓耳朵和脸又伏下身子去拢账。
灯花跳了一下,“啪”的一声,发出轻微的爆响。
太春看见了,若有所思地扳着手指算计着……,黄羊走的时候说好最多半个月回来,可已经是二十天过去了还不见人影儿,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哎呀……黄羊兄弟虽然为人豪爽,但有时候也难免莽撞,别是得罪了什么人……太春想到这儿,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忽然,门被推开了——,太春抬头一看近来的正是黄羊!只见黄羊兴冲冲地闯进来:“哥!我回来了!”
太春一抬头:“黄羊?哎呀,正为你担着心呢!”
太春跳下地,俩人拥在一起,高兴地拍打着。太春端详着黄羊:“这些日子苦不轻吧,看看,又黑又瘦。哎,快说说,生意顺不顺?……咋就耽搁了这么些日子?”
黄羊:“顺!顺!卖了草料,我顺便把胡麻籽也收上来了。哥,我可是一家一家查看的,全是上好的胡麻!所以就耽搁了几天。”
太春:“好好,只要你人平平安安就好!”
太春从锅里舀了半盆热水端过来:“黄羊,来,先喝口水。哥给你弄饭吃。”
黄羊回来了,冷清清的屋子立刻显得有了活力,太春赶紧烧火做饭,他兴冲冲地对黄羊说:“兄弟,三天前哥就给你买了半只羊,今天给你吃手扒肉!”
“好!”黄羊盘腿在炕上,点上一锅烟香喷喷地抽着,高兴地说:“还是回家好啊!”
说着话,太春从堂屋里取回半只羊,大块大块地剁开扔进锅里;灶里塞进几根干柴,火呼呼地烧了起来。
太春说:“后天初九,是个好日子,咱们的油房开榨!”
黄羊:“好!”
油坊按时开榨。黑糊糊的油坊内一盏麻油灯搁在墙上的洞洞里,窗户上严严实实地挡了破棉被。
昏黄的灯光下,影影绰绰地看到有几个人在干活。灶里火光彤红,硕大的蒸笼上热气腾腾。
油坊里面很热,一盘老土炕烧得滚烫,屋子里必须很热很热,否则不出油。请来的榨油师傅穿得很单薄,在油坊里干活是只要一身油渍麻花的单裤褂;至于那颜色,已经被油污浸渍得面目全非。有时候干活儿热了就干脆脱得只剩个肮脏的裤头。反正油房里没有女人。只是出去小解时,才披一件破棉袄,趿拉个鞋片儿,来去匆匆。
榨油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先说“油榨”,“油榨”要截取整根的杏木或者榆木,打磨光滑了,再一凿一斧地在中间掏开槽子,然后箍上铁箍,安置在笨重的木头架子上。
太春的“油坊”是租来的。两架“油榨”竖在油坊污黑的墙下,每一架都有一丈多长,由于年深日久地被麻油浸渍着,显现出一种油汪汪、湿乎乎的紫红,给人一种很古老的感觉。墙角安放着一口乌黑的大炒锅,足有半铺炕那么大,这种锅不深,呈斜坡状,据说一次就能炒一斗胡麻。炒锅与土炕是连着的,那炒锅一天要炒上千斤油料,那炕的滚烫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炒锅旁,太春和大师傅在炒胡麻,烟熏火燎的。太春赤裸着上身,挥动炒耙,头上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
屋角有一盘石磨,一头被蒙着眼的小毛驴绕着磨道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走着,细碎的蹄声踢踢踏踏地不绝于耳,黑糊糊的油坊显得有了些许生气。这时,油料变成了稠糊状的东西,深褐色,油师傅接了,又搁进笼里去蒸,叫做蒸“葛”。终于要开榨了。先把剥好的青麻纰纰密密地铺在油槽里,然后把蒸好的“油葛”倒进里面,再用留在外面的青麻把油葛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于是油槽里的那些油葛就形成了一个个“油包”。
油师傅把一块块结实的木楔子塞进“油包”间,黄羊和赫连赤膀露臂地举着榔头使劲地砸着油楔,嘴里发出“嘿!嘿!”的声音。“油包”一点点地挤紧了,香喷喷的胡麻油顺着油榨底部的沟渠缓缓地流了出来。
炒锅里的胡麻快熟了,大师傅扔几粒胡麻在嘴里嚼嚼,喊道:“出锅!”
太春快活地应道:“好嘞!出锅!——”
二十天后,黄羊收来的一万斤胡麻变成了金黄金黄的胡麻油。塞外的天气说变了变,西北风呼啸着。太春和黄羊拉着平板车给客户送货。天上票起了雪花,太春和黄羊的头上却是冒着腾腾热气。
晚上在三义泰后堂,炕上的灯苗儿被吹得摇来摇去。太春和黄羊用破布条在堵好了窗户上的缝隙。太春对黄羊说:“快,钻被窝,被窝里暖和!”
俩人钻进被子。
太春从枕头下摸出个小本本:“黄羊,来,你接着教我说蒙古话。”
黄羊:“哥,要不咋说你灵气呢,这才几天,眼面前的话你都学得差不多了。”
太春:“艺多不压身,将来做买卖用得着。”
黄羊:“你还真想做个两条舌头的买卖人?”
太春:“别说两条舌头,三条舌头也是人做的!我在心里谋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三义泰从做草料生意开始,就是要像滚雪球一样,一天天地往大滚,咱要像大盛魁、万裕长一样,有自己的分号,有自己的钱庄,有自己的驼队。黄羊,你看着,最终咱得把生意做到外国去!”
黄羊:“哥,我可没想那么远,只要有吃有喝过太平日子,我就知足了。”
太春发狠道:“敢想才敢做,咱也不傻不呆,我就不信别人做了的事咱们做不成!”
这天早晨张友和来了,太春正伏在水缸沿上“咔咔”地砸冰,准备烧水。友和进屋他都不知道。
张友和:“干什么呢太春?”
太春直起腰:“哟,大哥来了!”
太春用水瓢从缸里往外舀着冰凌茬子:“天冷,缸里的水结冰茬子了。”
太春把冰凌茬子倒进锅里,飞快地搓搓手,然后盖上锅盖,蹲在灶坑里点燃了柴火。
太春说:“大哥你先坐会儿,我给你烧口水喝。”
张友和环视了一下屋子说:“这屋子走风漏气的,夜里睡觉挺冷吧?”
太春嘎巴嘎巴地撅着干柴说:“不冷不冷,家暖一盘炕,钻被窝里就热乎了。等咱把胡麻油卖出去,咱也拉它一车炜炭,弄个火盆,把屋子里烤得暖暖和和的。”
张友和问道:“那批胡麻榨完了?”
太春说:“榨完了。我想赶在黄河封冻之前卖出去。”
张友和说:“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太春又说:“哥,我和黄羊商量过了,送油的事还是让他去吧。”
张友和立刻说:“不,我去!”
太春问道:“你万裕长不是离不开吗?”
张友和说:“正好万裕长在那边也有笔生意,捎带着就做了!”
太春说:“那好,那就让黄羊跟你去打个下手。”
张友和一口拒绝:“不用,我自己就行了。”
库房里,灯光暗淡,有人在里面干活,影影绰绰的。角落里,张友和在向大师傅交代着什么。大师傅点点头说:“张掌柜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就在张友和与大师傅说话的时候,他们没想到赫连就在库房的角落里,所以他们的谈话被赫连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其实,并非是赫连有意要偷听他们的说话,这完全是个意外。赫连是个勤快而机灵的小伙计,不用掌柜的吩咐他总是把营生做得又快又好。傍黄昏的时候,赫连想起明天一早运送胡麻油的大船就要启程了,他来到库房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啥事情想周全些总是有好处的。正当他在库房的角落里察看的时候,忽然看到张友和与油坊的大师傅走了进来,赫连正要上去打招呼,看到俩人神神秘秘的样子,于是在角落里蹲了下来,所以他们说的话被他听了去。
06
黄河码头上。太春站在码头边上,望着两艘平底大船驶离了码头,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太春回转身来,正要往回走,远远看见赫连向这边跑来。
赫连跑过来,呼哧带喘地说:“大掌柜!我找你半天了……”
太春问道:“有事?”
赫连又焦急又神秘地点点头。
太春又问道:“急事?”
赫连又点点头。
太春:“什么事,说吧!”
赫连看看四周,靠近太春跟前,把最附在太春耳朵边低低地说了一番话,之后道:“大掌柜,就这些。”
太春立刻神情严肃起来反问道:“你咋不早说?”
“昨个晚上,我找你来着,一问才知道,你出去办事去了。”
“恩,昨我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赫连:“所以误事了。”
“这么大的事,赫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太春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赫连:“大掌柜,这事是我亲眼看见的!”
赫连把昨晚上自己如何在库房整理货物,无意间听到张友和和黄羊说的话,向太春说了一遍。
太春骂了一句:“狗日的!顺手从炕上抓起一件衣裳向向门外冲去。”
赫连在后面喊道:“大掌柜,你要去哪儿?”
太春头也不回地走了。黄河边的黄土路上,太春骑一匹马在疾驶着,身后腾起一股巨大的烟尘。
此刻,平展展的黄河河面上,两艘平底大船顺风顺水地行驶着。张友和站在船头上,满面春风很是得意。张友和一边欣赏着黄河两岸的风光,一边志得意满地用小茶壶一口一口抿着茶水。
太春骑马沿着大堤追了上来,已经看见了前面大船的影子。
初冬天气,河两岸的庄稼都收尽了,深褐色的土地显现出它的厚实和肥沃;河滩里大片大片的红柳条子红亮亮的,仿佛是刷了油,在萧瑟的冬日里显得十分惹眼。塞外的初冬,天气并不十分冷,太阳豁朗朗地晒着,显得格外明亮。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天气好太阳好,人的心情就好,眼下就是。
这时,有个伙计过来对张友和说:“张掌柜,后面大大堤上有一个骑马的人追来了。”
张友和不一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