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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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结了账,咱好好歇几天,也舒舒坦坦过个年。”
“我想回家去……把我媳妇接出来。”
“想家了?”
“我答应过她,一旦站住脚,只要是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接她出来。一个女人在家春种秋收的不容易。”
“那就收拾收拾,赶紧回家把嫂子接过来。”
“可是你看看,除了这几间铺面连自己的个窝都没有,她要来了往哪儿住?”
“看你说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人来了再想办法呗!”
“唉,再说吧。好歹我也得给她弄个住处不是?”
……
一夜无话。
11
这一日,将军府的小客厅里,娜烨母亲那夫人在坐在铺了锦垫儿的藤椅上喝茶。那夫人是个尊贵的女人,十几年前跟着丈夫从北京来归化城赴任,虽说这边的生活不能与北京那边相比,但夫唱妇随那夫人并无半点怨言,把个将军衙署的后院管理得井井有条。唯一让她心不静的是女儿娜烨。当初娜烨到了出门子的年龄,可归化城内外除了公主府里就再找不出能和女儿匹配的人家了。于是丈夫做主将女儿嫁给了过去。原以为那孩子也就是身子骨弱点,谁成想是个痨病秧子,生米已然做成了熟饭,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再说丈夫身为将军那可是一言九鼎,哪儿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唉,独独苦了女儿,早知这样,还不如从民间找个好后生嫁过去……
那夫人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听见一阵脚步声向小客厅走来,她抬头时,女儿娜烨已经走了进来。
那夫人心疼地问道:“闺女,这大半天你都上哪儿去了?中午也不回家来吃饭。”
娜烨在母亲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我到大观园吃烧卖去了。”
那夫人叹了口气说:“公主府的丫头又来了,说接你回去呢。”
娜烨一扭身子,赌气道:“我不回去。”
娜夫人柔声说:“我的儿啊,你是公主府的人,你不回去,老住娘家成何体统。不管是百姓人家的闺女还是将军府的格格,大家都是女人就都要守着做女人的规矩。不然人家会笑话我们家没有教养不懂礼法。”
娜烨:“谁爱说啥说去,我就是不想回去。母亲,那不是个家是牢狱,白天偌大的宅院内冷冷清清,夜里屋子里灯光昏暗,使唤丫头走来走去侍候着个半瘫的病人,就像鬼影子似的。母亲,你也替女儿想想,每天身边躺着一个半死的人,想说个话儿都没人说……说得好听,将军的格格嫁给了公主府的少爷,其实外人哪里知道,我们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母亲,你说我这过得是啥日子?”
那夫人听着女儿的诉说,心疼地掉下了眼泪:“唉!这都是命,孩子你不服命不行啊!”
娜烨倔强地说:“要不是为了你和我阿玛,我一头碰死算了!”
那夫人哭道:“儿啊,可不敢瞎想,既然公主府的人来接你,你就暂且先回去,住个十天半月再回来,行不?娜烨,母亲求你了……”
娜烨也哭了,她哽咽着说:“不知道的人都说我是从糖缸掉进了蜜罐里,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啊……”
后晌,太春吩咐赫连看着店铺,让黄羊到麦香村先去订个座儿;自己到点心铺称了二斤细点心,又到茶庄买了半斤好茶叶,直接来到将军衙署的后门。家院开门后太春说自己是三义泰的掌柜子,特来拜访大格格娜烨。
家院说:“许掌柜,你来得不巧,大格格刚刚回公主府了。”
太春听了,心里不禁有些惆怅,他说:“那……我改日再来吧。”
太春转身刚要走,忽听得院子里有人问道:“是谁在找大格格呀?”
家院道:“夫人,是三义泰的许掌柜。”
太春忙转回身来见礼:“夫人,许太春冒昧了。”
那夫人来道门口,见外面站着一个体面英俊的后生,心里先有了几分喜欢,于是说:“许掌柜,娜烨回公主府去了,没关系,来的都是客,你进来坐吧。”
太春看看手里提的礼物,既然到了门上,又不好再提回去,只好随那夫人进了院子。
小客厅,那夫人和太春分宾主落座后,早又下人端来了茶点。那夫人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浓眉大眼,方正脸盘,身量不高不矮,关键是说话行事极有分寸,就是在归化城里,这也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我们娜烨怎么就没遇上这么好的孩子呢?于是问道:“许掌柜,生意可好?”
太春落落大方地说:“托夫人的福,还说得过去。”
那夫人又问:“许掌柜,家眷也在归化城里吗?”
太春说:“回夫人话,在山西老家已经顶了亲,还没有成亲呢。”
那夫人噢了一声:“许掌柜,我们娜烨不懂事,你们既然是朋友,往后就多关照着些。”
太春说:“夫人,大格格一副侠骨柔肠,是女中的豪杰,我们都佩服得很呢。夫人,若论年龄,我比大格格年长些,照顾她是理所应的,夫人您放心就是了。”
看这里太春说话入情入理,那夫人很是喜欢,她在心里感叹道:唉,世上有多少女子的婚姻就毁在了“门当户对”这几个字上,否则我的女儿也不会落个今天的结果。唉,后悔也晚了!
太春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了。那夫人叮咛道:“许掌柜,闲暇无事过来坐坐,看来我们是有缘呢!”
太春笑道:“那夫人,你老歇着,太春告辞了。”
12
今天是三义泰分红的日子,账房里一片算盘的噼啪声。三义泰的账房里洋溢着喜气,太春、路先生和黄羊在结账。
外面不时有爆竹炸响的声音。
太春道:“真有性急的人,才腊月十几就放起炮仗了。”
路先生:“谁不盼着过年哇,尤其是那些孩子们。”
卜泰推门走进屋子,太春迎上去:“卜老爷来了,这边请!”
卜泰:“我说不来非让我来,我就不愿开会。坐在这儿多憋屈人。”
太春:“卜老爷,这是躲不过的。分红,是大伙盼了整整一年的大事情,你是东家,哪有不来的道理?”
卜泰:“原本我对分红就没什么兴趣,我是等着拿着账簿去找文全葆掌柜接收他的那套四合院呢。”
黄羊:“四合院跑不了您的,卜老爷!”
卜泰:“这买卖实在是做好了,就是不分红利也算是做好了,我挣了嘛!你们在算小账,可我是在算大账哩。哈哈哈!”
黄羊:“对了,太春哥,你不是总说回家接媳妇和老母亲吗。甚时候动身?”
太春高兴道:“就这几天吧。前两天到大观园喝茶,沙格德尔王爷说了,等我媳妇和老母亲来了他借两间房子给我住。”
黄羊:“我说啥来着!那你还等什么?”
太春:“我是不放心买卖上的事。”
黄羊:“别,咱三义泰是一家商号,买卖上的事没完没了。你要是等买卖上的事弄利索了,等下辈子吧。听我一句话,立马动身!去接你媳妇和老母亲。”
太春点点头说:“也好,我收拾一下,这一两天就动身!”
要说老卜泰还是个好人,当时他拿着三义泰的账簿去了文全葆那里,当初说好的,要是他卜泰投资的买卖赚了,文全葆将自己的宅子输给他;卜泰来到文全葆那里出示了三义泰的账簿,文全葆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卜泰问道:“文大掌柜,你服不服输?”
文全葆说:“我服。那套宅子是你的了。”
没想到卜泰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末了他说:“文大掌柜,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好了,你那宅子我不要了,你安心住着吧!”说罢,哈哈大笑着走了。
都说归心似箭,太春就是这种心情。这几日除了人吃马喂,太春连睡觉都是在马上打盹儿。六年了,盼得不就是这一天么!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三五日?太春就是等不了,别人十几天的路程太春只用了不到八天就到家了,当他来到村口时,正是大年三十。太春跳下马,走到那棵大槐树跟前,使劲拍了拍那粗壮的树干,眼睛里已然是热泪盈盈了。“我回来了,回家了……”
太春牵着马走进村口,看着道路两边熟悉的景致,忍不住感慨万千!村子里的房屋、街道还是那个样子,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在昨天,可掐指一算,他已经离开整整六年了!这就是家,就是牵着他、拽着他、让他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的家呀!太春看见几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在路边玩耍,好奇地走过去问道:“哎,你们是谁家的娃娃?”
一个孩子打量着他,摇头说:“你是从哪来的?我们不认识你。”
太春无奈地摇摇头,朝自家的院子走去。
太春牵着马来到自家院子口。他推开院门时,玉莲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她的手里端着小笸箩,笸箩里装着金黄的谷子。
太春唤道:“玉莲!”
玉莲正要往石碾跟前走,听到声音扭头朝院门那边望去——天啊!
玉莲又惊又喜,她咋也想不到日思夜想的亲人竟然一下子站在了自己的眼前!玉莲叫道:“太春哥!”
玉莲的手一哆嗦,笸箩里的谷子撒了一地。
太春:“玉莲!”
玉莲愣在那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太春哥……你真的回来了?”
太春激动地:“是我,我真的回来了。”
玉莲眼里含着泪,太春的影像也模糊了起来,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把泪,回头喊道:“娘!娘,太春回来了!”
太春娘颤巍巍地出现在屋子门口:“玉莲,你在说啥呢?”
玉莲上前搀扶住婆婆:“娘,你看那是谁?”
太春扑过来:“娘!我回来了。”
太春娘嘴唇颤抖着:“儿子!……娘到底还是把你盼回来了。”
太春在母亲脚前跪下了,泣不成声:“娘……”
太春娘抹着脸上的泪水,颤声道:“太春,饿了吧……玉莲,快,……和面……包饺子!”
玉莲是把干活的好手,和面、剁馅儿,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了。靠锅台的地方一个盖帘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包好的饺子。母亲盘腿坐在炕中央,玉莲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在拉风箱烧水,太春跨在炕沿上收拾着他带回来的东西,喜气洋洋的,这才像一个人家。
黄灿灿的炕席上,一个包袱摊开来,上面摆着花花绿绿的衣料、首饰和吃食。
太春拿起一块烟色衣料:“娘,您看这块料子好不好?这是给你老买的。”
娘高兴接过来欣赏着地:“好,好!”
太春又拿起一块深绿色的毯子:“娘,您再看这块,这也是给你的。”
太春娘欣喜地:“行了,行了,看得我眼都花了,快让你媳妇看看,她年轻穿什么都好看。”
太春笑道:“这块不是衣料,是俄罗斯毛毯,是给您睡觉的时候盖身子用的。”
太春娘摩挲着那毯子:“哦,原来是一块毛毯啊,我还以为……玉莲,你快过来看看,别急着烧火。”
玉莲笑道:“水这就开了。”
玉莲羞涩地坐在炕沿上,太春拿起一个灰色的镯子,抓住玉莲的一只手:“你试试这个。”
玉莲红着脸掰太春的手:“你看你,当着娘的面就……”
太春娘说:“娘不怪,娘不怪!娘看着你们好心里高兴哩。”
玉莲不动了乖乖地看着太春把手镯套进自己的手腕上。太春又拿出一块水红色和一块瓜皮绿的缎綼绉推到玉莲跟前,说:“这也是给你的。”
玉莲看看炕上的衣料,又看看太春,脸上笑着,眼眶里却含着泪花,她说:“水开了,我去煮饺子了。”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饺子就端上来了。太春娘说:“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