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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未央歌-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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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笑了。一同走出来,看了地上清楚的自己的影子,穿出新舍南区小门,顺了城墙根花圃的外沿向城墙缺口走。春光到处呼唤着行人的注意。耀眼的光明。什么角落都是欢乐的。

“我想我的一个妹妹!”伍宝笙用一只手臂揽着蔺燕梅的肩头,一边走着说:“我的蔺燕梅。”

“她在教室里也想着你。姐姐。”

“我想她不是在教室里。”姐姐说:“她应该是在游艺会的台上。穿了细纱的衣裳,跳着轻盈的步子。”

“她不敢去。姐姐。她胆子小,她怕当了那么许多人。”

“她跳得极美。她还轻轻地唱着。”

“她也不敢唱,她要躲到姐姐怀里,她的小心儿要跳出口来”

“她应该玩,应该唱,应该舞。既然她是人人爱慕的,又是人人想念的。何况又是春天,何况她又正是在快乐的一年级?”

“她也不敢玩,也不敢唱,不敢舞。她小小心心地用功。她明天就要去配一副眼镜,一副大大黑边眼镜戴在她的小脸上!”

一句话把姐姐呕笑了。她们已经走到了文林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学生。姐姐笑出声来,便用力把妹妹往胸前一压才放开她。妹妹偏偏懂得,便由着姐姐抱她一下。然后眯眯地笑着看了姐姐,好像是说:“当了这一街上的人,姐姐,你敢再亲我一下吗?”

伍宝笙斜睨着她,那样子就像是要说:“你就尽兴地顽皮罢。你这副叫人疼的笑脸,这张能说的小嘴。跟姐姐撒个娇,姐姐疼你。若是到台上露一下,疯魔了那些粗得怕人的男孩子们,以后麻烦的日子够你个小蔺燕梅受得呢!”

蔺燕梅一瞅姐姐的眼神儿,明白她若说出来不会有好话,就打了她一下,自己往前头跑了。姐姐只是笑,也不追。她心上想:“在大学里,念书的日子多着呢。一年级的小孩们,功课根本不能多选。还不乘时候多玩一下!”她自己呢?从一入大学,便没有一事分心,一直孜孜勤读到今日,眼看要毕业了!

午饭过后,两个人一起上楼回到屋里,蔺燕梅把书往桌子上一堆,震落了瓶中春茶花不少花瓣。一片片红的,夹了白的,落在书上和洁白的桌布上,还有她自己的手上。她手上的是一片粉红的。她不忍拂落了它,便举在眼前仔细地看。看花瓣上脉理排得极整齐。颜色极娇,弯弯的,软软的。她就小声儿对它说:“乖,不生气,不生气啊。她坏!她把书摔得太重,把书也摔疼了。咱们不跟她玩。打她。乖,不哭,不哭。”

“她坏,真坏。”伍宝笙听见了便接了下去:“咱不理她。看她现在欺负人啵。明儿,别人就欺负她。让别人把她捉在手里,不管她心上多不愿意,还得老老实实儿地听人家,乖啊,乖的罗唣!”

蔺燕梅听了举手就打。手一扬那瓣儿花飞了起来,在半空里滴溜溜地转。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它忽的向下一落,正落在妹妹头发上。妹妹乘势往姐姐怀里一钻说:“不管!姐姐给摘出来!”把姐姐也一头撞在床上,她自己也伏在姐姐身上,头发也乱了。

两个人就索性不起来,姐姐轻轻顺着她头发说:“妹妹。人家请你在游艺会表演你当真去不去?”

“是姐姐毕业,欢送会上妹妹当然去。”她的小嘴偏偏这么会哄人:“叫唱歌,就唱歌,叫跳舞,就跳舞。可是还有那么些人呢?还有那许多张了嘴,呆了眼,流着口涎的人呢?也叫他们看?也叫他们听?凭什么平白地便宜了他们?”

“姐姐也觉得怪委曲的。”姐姐说:“可是姐姐想,我有一个妹妹,年纪小,长得美。能唱歌,会跳舞。她又爱我,我请她表演,她就肯。别人请她表演,她就把小嘴一撅小头连着摇。我想着心上就高兴。心上的高兴装不下了,就觉得,如果不请她真表演一回,别人若是撅着嘴笑姐姐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多难为情呢?”

“姐姐!我真能去表演吗?一个女孩子不去出风头,光是人家的赞扬就可以把自己害了。妹妹还能去找风头出吗?”

“妹妹这样人品,能有几个?天生的人材,一定有他的特别用场。妹妹,学校里今后是你得意的地方,有姐姐呢!姐姐毕业作助教,不离开学校的,看有谁敢欺侮你!”

“姐姐,他们来访过我好几回了。”蔺燕梅这才说出来:“我不敢答应。现在就算是由姐姐代答应的罢。我就不肯跟他们点这一个头!他们太气人。口气里就像是不答应就是犯罪似的。”姐姐不等她说完就要亲她一下,她一闪,跑开了。

“蔺燕梅答应了这次游艺会跳舞的节目!”这消息再也密不住了。商燕梅的母亲就忙着谱一个新谱子。她是在美国专攻音乐的。结了婚之后,就全心用在照顾一个家庭上。她的乐曲便是在两个孩子柔美的心上。现在为女儿谱的曲子谱好了,缺少一个唱的。蔺燕梅的父亲就记起那天茶会上的范宽湖来。为了不想由母亲自己去伴奏,便索性请范宽怡来。每星期练三次。由父亲用车把三个人接到家里来演习,并且父母两个人一同检讨女儿的动作姿势,小到每个小指尖的运用。她们三个人,也是兴奋得很。平日都是凑在一起,也有时研究出个小意见,便提供参考。每逢有点心得,蔺燕梅见到伍宝笙时,笑得使特别娇,好像是说:“姐姐要我跳舞,我就尽心跳。”可是又不告诉姐姐说。

范宽湖是天之骄子,健壮得像一匹小野生斑马。天生的华丽的嗓音,说话的音调也是那么震人心弦地优美。宽厚的胸脯,有力的四肢,两臂的力气怕能敌得过一头小牛罢?他因为天赋优厚,就像无忧无虑的王子那样,很容易同情一个蜘蛛网上的蜜蜂。他便不知不觉地同情起所有的人来。他的朋友极多,人人也都喜欢他。他却待谁皆一样,不肯留神别人的感觉。有时也会踏上一株仰起欢乐的脸来赞誉他的小草。他不觉得这些人是他的朋友,只当他们做自己的子民。只要他肯爱他们,扶助他们就够了,不用他们作自己的朋友。比如有人伤了,他会跑过去把那人驮在他那壮健有力的肩上送到校医室去。在受伤期内,也能和那人亲密地长谈。不过待那人痊愈来谢他时,他早已忘了那人的名姓容貌了。再比如有人借了他的东西忘了归还,发现时赶着送还给他,并且准备了谦卑的道歉的话。他便会和蔼地收下归还的东西,也和蔼地受了那些话。不回答什么。别人如入五里雾中不知他是否有愠意,他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比方他自己得罪了人,他只愤恨自己的行为也居然有失误的地方,这是不可以的。下次一定要注意。如此他便自足了。他真想不起来别人需要他的道歉。

恋爱对他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既是至高无上的。有谁能来配他呢?他宁愿尊荣地寂寞着,他不可能堕入爱情里。

他并不是寂寞的。他有自尊伴着。不是伴着,而是天生地没有缺憾。他感觉不到对别人有什么需求。不是他这样地去发展他的思想,是上苍这样安排的。说他骄傲,是太冤枉他了,他对自己的情感是无知的。说他侮慢了别人,是虚妄的,因为他极彬彬有礼。说他是强制自己的爱情是冒昧的;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亲热。他虽不寂寞,他心上却是孤独的。他也只有孤独,他实在适应不了群体的生活。

蔺燕梅却如一颗明星耀进了他的眼睛。

他不是伪君子。他也爱看商燕梅美丽的脚踝,这是他仅见过的最美丽的足。这足的旋转,正确地落在他歌唱的节拍上.这共震给予了他说不出的美感。他又爱看蔺燕梅的眼,那是他仅遇到的女孩子眼睛能不躲他自己秀美的双眼的注视的。这双眼睛的流盼,使他起了无限遐想。他又不是卫道的冬烘先生,她身上的气息,她动用的化妆品,她吻过的镜子,也都叫他恋爱;他也常朗朗带笑地说出自己的心思来。不过那为他所不知觉地采用的文句,又全是崇高,居尊而不可亲近的。他说:“蔺燕梅真是难得,少有的美人!”可是这一句话里便包括了:“她是很美。”“与我无关。”“有生以来看见的以她为最美的了。”“我的见识还要再推广。”“她的跳舞来伴我的歌声倒是能够合适的。”之类的含意。他如此想也就如此想而已。如果问他会不会因此而恋爱蔺燕梅。他就会不觉地失笑了。

蔺燕梅无暇的心,也不会恋爱他的。蔺燕梅想不起在跳舞节目之外有什么话会和他讲。有时虽然他们三个人在去巫家坝的路上,看到河边芦苇上一只翠鸟,她也会高兴地喊:“看!范宽湖!一只翠鸟!”这并不值得注意。因为这是她的习性。这是她天生的,可爱的动作。旁边如果是小童,比方说的话,她也会说:“小童!小童!一只翠鸟!”比方说是伍宝笙,她就会在把翠鸟指给她看之后再作出最媚的样子,偎在姐姐身边问:“姐姐,翠鸟好,蔺燕梅好?姐姐,你说,你爱谁?”比方旁边并没有人,只有她的两只狗,她也会抱起两只狗来,揭开它们垂着的大耳朵,悄悄地告诉他们说:“不许吓着他,也不许嫉妒他。我爱他。谁敢大声叫,把它惊飞了,晚上就没有牛肉吃了,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蔺燕梅,范宽湖的性情既然是这个样子,他们就谁也不以为这次表演对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影响。好像是陪了大家玩。范宽湖觉得若不愿看低劣的表演,只有自己去来一下。蔺燕梅觉得第一是伍宝笙要她出台的,第二是她不大敢真拒绝了大家的情面。第三,第三是什么呢?她小小的心儿里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春天的阳光太好了,她心里高兴,也许是因为有一篇美丽的抒情文要写又懒得动笔。她便运用一身发育得匀称的线条,绘在观看的人的眼里。

只有范宽怡想法不同。她是要强,争胜,也喜爱听人赞美的人。她天资不可说不高,然而她用心太过。她也美,她偏要别人明说出来。所以三个人走在一起时,她整个注意力在路人的惊羡眼光上。想起表演时,她就一刻忘不了那天她应穿带着什么衣饰。看见了跳舞时的蔺燕梅,和歌唱的哥哥时,就想起,这个是哥哥,那个是嫂嫂。他们的家庭一定又是使人人羡慕的。

转眼间,季节便更换了。晚春把节令传递给了初夏。原来是生长着的,此刻是葳蕤茂盛的了。发狂似地茁长的小树及野草,在原野里挤得满满地。公路两旁浓厚的杨树绿荫及校舍建筑受光与背光的阴阳面,全是强烈的光与暗的对比图案。雨季慢慢地就要来了。先遣的阵雨常常突然来袭,可是又常常不等躲雨的行人站稳它又倏地晴了。青蛙的卵得到了水便流出他们藏躲的地方成了蝌蚪,在春天求到了配偶的雄鸟就把他的妻室在蜜月旅行之后,领到卜居的地方来阿谀她筑巢的技巧。屋脊上的猫儿们早已不再出来吵人,而在哺下一代小猫的奶了。花朵都盛开着,笑脸迎接阵雨。蜜蜂、蝴蝶急促地扑着翅膀,飞到叶下去躲一阵雨,又出来晒一阵太阳。田里的稻子变成深深的。卷心菜的心也摸得出是实实的了。一阵雨过去。就如魔法的棒一挥,所有的植物都长大一些。四野山上红色的土壤便为绿色马尾松的针叶或是高大的橡树叶子遮满。油加利树那可笑的会脱皮的白树干,也为新生的小圆圆叶子遮住,看不见了。

人是最不会玩的动物,他们忘了春季给他们的一点荒唐可爱的念头。也不惭愧自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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