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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未央歌-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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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死啦!”蔺燕梅说。

“就是非死不可,那我还是要还俗!”小童反正是一派胡扯。

“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小范说:“不过我知道你一见了她就说不出这种话来了。在天使面前,小鬼就自惭形秽了。我真想去看她一下:我们在车上还见过一面的。这么着,去到那儿,给我捎个好儿罢。”

“天使也有好几等。”小童说:“她就算是个超级大天使,我也可以算是个头等的了!所以你这样儿的也不用去宜良出丑,到我这儿忏悔一下子也够了。来!说以后再不敢在我面前玩枪花了!”说着放下碗筷,两手一招,作个翅膀样子,那神气真气得死人。

蔺燕梅把两只手给他拉回桌上,跟小范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呢?你既然想见她?”

小范听了正待作态,小童抢先说:“她忙得很,别难为她了。小范,我一定给你捎个好儿去。一定!”

这下子可逼出小范真话来了,她把碗一放,说:“小童,看你有好报应的!整天缺德!我是忙,我今天偏要去,用得着你捎好儿!”

“不打诳语是佛家一戒!”小童说:“逼得你说了实话是修福。是谁先叫我捎个好儿的?自己圆不了谎,都咬着舌头了!”

“你们两个嚼些什么?”范宽湖说。

“请问你,”小童用筷子指了小范对他说:“看看她今天饭桌子上这份儿殷勤,你们令妹从来这么贤慧过没有?我正奇怪呢!等她说:‘舒舒服服吃了出去玩有多少好!我还得给你们洗碗!’我才明白。”

蔺燕梅看他这个神气不该,就去打他。他说:“你问小范服不服,再打我,我就单爱管这种闲事。”

“我就单爱管你!”蔺燕梅不看小范,单瞪他一眼说。他好像想说一句什么的,又停住了,端起碗来,他说:“算了罢。不说了,就着一口饭咽下去罢!”

蔺燕梅就邀定了小范一起去,她呢,伎俩为小童识破,莫可奈何,既然是真想去,便不得再赌气不去了。大家这才安静些吃了两口饭,小童又抬起头来说:“上次你管得我到今天看见桥就发愁,也还罢了。现在我怕以后看见饭碗也心疼,那将来的日子还怎么个过法儿呢!”

蔺燕梅在这种地方,天赋上不及小童多了。她缺少在这方面的不宁也就缺少不宁之后的收获,更大的宁静。虽然,她的感觉却是极灵敏的,她常以感觉来补思索之不足,而得到同样的进益。但是凭感觉来学习,有时会得到错觉,那就危险了!此刻她叫小童搅得一塌糊涂,她便来不及感觉小童词句中之分量。她只说:“少用点气人的字眼儿罢。你就会想得出来!还不老实吃你的饭!”

小童说:“我这么重视吃饭的人都为这句话忍得住少吃一口,你都不行?我现在不能为人了解的感觉真如当初和氏璧的故事。”

他的话不能引起这桌上人的兴趣。也只有搁下了。

吃完了饭,范宽怡要打扮一下,也拉着蔺燕梅回屋去。范宽湖很高兴,他说很愿意等她们。小童说:“我也赞成。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着就要走,被小范一把拉住,说:“少出主意!想去游泳是不是!学着点安静,闲得难受的话,给我们舀两盆水来!”小童没有办法。又知道是她诚心想给他找事,一言不发,就去打水。他一下子把两个盆拿走,说:“一只手拿盆水试试看,练练力气。”等一下果然颤颤巍巍地拿了两盆水回来。小范怕他把水洒在屋里忙着给他接了。又在床上把衣服拿开,腾出个地方给他坐。蔺燕梅看了,她只得也让范宽湖坐下。她的床上是永远收拾得好好儿地。两个女孩子就洗脸。小童便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擦净了,他说:“小范明白我的意思,看我不整不齐地,便让在她床上坐!”小范听了又没有话回他。

洗好了脸,小范便去梳头,把头发散开,再梳好鬈儿。她一面去看蔺燕梅只是淡淡地擦了点胭脂,便去涂口红。她就看她一眼,把粉盒推过去。蔺燕梅没有法子,迟疑了一下子,又只有伸手去拿粉扑。她也回看小范一眼。小范却仰起脸来只看镜子,不看她。

蔺燕梅从新匀了粉,拿起一把极软的刷子,轻轻地在腮上那么一刷。小童看见有趣,就伸手说:“蔺燕梅,我也刷刷看!”蔺燕梅从镜子里看见他那神气不觉笑了,用手中的刷子指着床边上说:“那儿有一把刷衣裳的。你要试拿那把试!”小范听见了,就说:“还要小心别把刷子刷坏了。”小童听了也不在意,他的皮肤其实是很好的,不过夹在这范家兄妹,同蔺燕梅之中便显得像野孩子了。他既对这用刷子刷脸一事感觉这么新奇,便也不和小范斗口,自己拿了衣服刷子闭上眼,仔细刷。刷得自己高兴地说:“有学问!回去我也买把刷子过瘾!呣!”等一下,他又说:“刷衣服的还不行,等我去买把洗衣

店用的棕毛刷子来比划比划着!”

范宽怡就对他哥哥说:“你在这儿坐着就跟个木头人儿似的!连句话也没有!我们这间屋子是你容易进来的?看了我们在这儿打扮,也没有什么感想?”

“她是想叫你夸奖夸奖她。”小童说。

范宽湖伸了伸腰说:“我很舒服,看你们打扮,听小童说笑话。我有什么可说的?”

“可说的多得是!”小童说:“我觉得她们女孩子屋里好玩多!难怪她们可以在屋里一呆就是一天!瞧这一桌子五颜六色地!简直是在脸上画画儿!又省纸!要是我是个女孩子,就不一定出去才打扮。没事儿了,自己画他一下子,看够了再洗!”

“那成干什么了?”范宽湖说。

蔺燕梅听了,看着小范点点头,笑一笑。小范说:“蔺燕梅她们一屋三个人就常常干这一手儿!真叫你说着了!哥哥!你简直一点也不懂!真不知道你那些女朋友怎么教的你!”

小童把床一拍说:“对!小范今天真是贤慧起来了!来,我也帮帮忙,你接过刷子去,自己一边刷着一边想想女孩子们这股子温柔劲儿!”范宽湖今天整个儿出着神,也不觉接了刷子,在手中弄着,不说话。

蔺燕梅站起身来,抖一抖衣服说:“好了,好了。两位先生请出去一下罢!我们要换衣服了!”小童听见,跳下床,站起来,把手一伸,对范宽湖说:“范先生,您请哇!”范宽湖说:“怎么客气起来了?”他说:“我叫她一句:‘两位先生’给恭维了!”说着两个人走出去。把门顺手带上。

屋里蔺燕梅就一边找衣裳一边跟小范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直要我打扮?”

“别穿那件!”小范说:“穿那件花的。出门去玩么,不打扮?我要是有你那么好看,我天天打扮。”

“算了,不和你说了。”蔺燕梅叹了一口气,穿上衣服,拉拉袜子,便去收拾起她的旅行包。

范宽怡也换好了衣服,一下子把袜子拉得抽了丝。又得换。她说:“其实我记得你刚到学校时,打扮得才齐整呢!都是叫大余给教坏了!凭良心说,你不爱打扮?”

“凭良心说,我慢慢觉得不怎么爱打扮了。头一年和伍宝笙、史宣文同屋,她俩就不怎么打扮。后来几乎觉得怪不好意思打扮了。现在看梁家姊妹打扮劲儿,觉得是各人性情,若是不想打扮了,也不用勉强。况且平常时候自由自在地,也舒服。”

“你简直是变了!”小范说:“让我说:我索性觉得有责任把你拉回来。行了,别动它,让他们来替你拿。给男孩子们点事情做,是赏他们面子!”说着开了门。一看门外小童在地上打坐,范宽湖倚了墙站着。她说:“好了,可以走了!”又用眼对范宽湖示意。范宽湖还未想到是什么事情。

小童站起来说:“我的小胡子长长了一点没有?有什么行李给我这脚行拿?”说着一眼看见了蔺燕梅的提包,就进去拿在手里:“这个是老朋友了,是我送它来的,还得我接回去。走!”

范家兄妹明天是还要回到此地来,过两天开学才回去的。便没有多少东西。小范便叫把洗脸毛巾,牙刷等拿来都放在蔺燕梅的提包里。小童摸摸口袋中的牙刷仍在,四个人就告诉留守的人一声,走了。

从江尾村到呈贡不好找马,他们便先住呈贡走。没有走几步,小童说:“这个提包光好看,不中用,提着碍事,你们一人借我一条手绢。”

小范说:“要是我,提一提它就很高兴了。多漂亮!不是它引起人家注意,在车上还不会和蔺燕梅阿姨遇上的呢!”

小童一面用手绢扎在提包上,做成个背包一面说:“等你提不动它,累得东倒西歪时,也就不漂亮了!”

小范说:“我咬牙也得提着他!我若是我哥哥早抢着提了!背在身上是什么样子!乱七八糟,拴些手绢!”

小童说:“我也不是一个劲儿地抬扛。从好看方面说,你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你的‘好看’,是用眼睛看。比方说:我们不谈这个提包,谈人。我常觉得跟蔺燕梅走到大街上,我这一身就太不像话,就像她的提包叫我拴上了乱七八糟几条手绢。”

小范听了点点头。范宽湖和蔺燕梅因为听见提到了她的名字,他们也就过来听。

“不过我说的好看不好看,是用心来看,不是用眼睛。给我来一顶呢帽戴戴。真是沐猴而冠……”他来说完,大家已经笑得走不了路了。

“一点也不假!”蔺燕梅说。

“一点也不假!”他说:“无论那帽子多漂亮,也没有用。那简直不调和。这个调和的感觉,就有点心的作用了。一个人的作风,思想,说话,只要调和我就说好看。比如我们,我,大余,伍宝笙,蔺燕梅有一回去大普吉,我就觉得比在大街上走调和。那天谁也是随便穿着平常的衣服,画在大普吉那一片风景里,看去一定很自然。”

“那跟这提包有什么关系呢?”蔺燕梅心中有事,便作此一问。

“这个皮包应当在战前平沪通车的头等房行李架上放着。到了呈贡江尾村就已经不大对了。我才赶忙给挂上点手绢。”他说。蔺燕梅听了对小范笑笑。小童就又说:“你们二位这一打扮,就更完了。瞧这一片地。整个儿这一拢稻子未必值你们一双丝袜子。我跟你们走到一块儿很觉不称。我宁愿脱下这衣裳,因为它虽然破,到底是制服,我应该换上一身马夫穿的,好提行李!”

“好小童!你不用说了。”蔺燕梅已经听到了她所要听的。她说:“我不是不叫你这么说,也不是怕你兴奋了得罪人,咱们都是两年很亲近的同学了,谁也不会在意,我是说你兴奋之后常常会很乏,就会没了兴致,说点叫人心上难受的话。你自己也不好过,我们又还有一个下午要好好地玩。我感觉得完全和你一样。不光是今天,我简直处处不调和。我不知道想过多少时候了,我不知道我究竟最适宜出现在一个什么环境里才好。我到了联大也很高兴,很希望日子长远这么样。可是又怕我终久不能这么下去。所以我的心常是在漂泊的状况下。几天咱们就又开学了,日子过得这么快,你能说不可怕吗?再两年,毕了业,大家一散。底下的事怎么敢想呢?未来的事这么难想像,今天的快乐也就不叫人敢多享受了。比方说我的阿姨,当初我就常常纳闷不知道什么地方放她最好,她太美,太好,你看,现在就作了修女!”

“你刚才说不要谈伤心的话,自己就伤心起来了。”范宽湖安慰她说:“谁能知道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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