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妓回忆录-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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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在舞台侧面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整个建筑物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这当然是因为悲伤对我来说总是重得出奇。终于我听到鼓声和三味线的奏乐,我唯一记得清楚的是我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胳膊舞动得如此娴熟、流畅。我把这支舞蹈练习了无数次,我想我一定是练到家了,因为尽管头脑一片空白,我仍然舞蹈自如,毫不紧张。
“古都之舞”过后,这事终于发生了。那天豆叶来到艺馆,告诉我说我的“水扬”竞价已经开始了。接着第三天,妈妈要我上楼找她。
我刚踏上第一级阶梯,就听到门拉开了,南瓜突然一头冲了下来,就像一桶水倒出来,奔得脚不沾地,她看来沮丧万分。但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冲进过道,跑出去了。
我进门后,妈妈告诉我医生就要来了。我以为她说的是螃蟹医生,不料几分钟后,上来的根本不是螃蟹医生,而是一个年轻得多的人。
“就是这个姑娘。”妈妈对他说。
我向年轻医生鞠了一躬,他也还了一礼。
“夫人,”他对妈妈说,“我们在哪……?”
妈妈对他说这间屋子就好。我看到她关门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她开始来松我的腰带,接着她又脱下我的和服,让我穿着衬袍到铺上躺着。
医生跪在我脚边,道了声歉,卷起我的衬袍,露出我的双腿。我忐忑不安,难道竞价结束了吗?这个年轻医生是胜利者?那螃蟹医生和延呢?我甚至想到会不会是妈妈故意阴谋破坏豆叶的计划。年轻医生调整了一下我腿的位置,把手伸进我双腿之间,我已经发现他的手和会长的一样光滑优雅。我觉得羞愧难当,无处躲藏,简直就想把脸遮起来。我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屏住呼吸。感觉就像“多久”喉咙里卡了一根针,阿姨扳开它的嘴,妈妈把手指伸进它喉咙去。医生终于把手拔了出来,盖好我的袍子。“姑娘白璧无瑕。”他说。
“噢,是个好消息!”妈妈回答说。
年轻的银发医生走后,妈妈帮我穿上衣服,命我坐在桌旁。她突然二话不说,揪住我的耳垂用力拉,我叫了起来。“小姑娘,你是个非常值钱的货色。我低估你了。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你一定要知道以后我会牢牢看着你的。男人想要你,就得付一大笔钱。听明白了吗?”
“是,夫人。”我说。当然啰,她把我耳朵拉得这么惨,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会说“是”的。
我打算告退,但妈妈叫住我,说道:“我决定了。你在艺馆的地位要变动一下了。”
我吃了一惊,正想说些什么,但妈妈阻止了我。
“下周你和我要举行一个仪式。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和我亲生的一样。我决定收养你了。有朝一日,艺馆就是你的。”
我听了这话,又兴奋又伤心。兴奋是因为从此以后可以摆脱初桃的威胁,而伤心是为了南瓜,难怪她刚才那样冲下来,想必是得知这个消息了。
“妈妈,”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很高兴,可是……我能不能问一句,你能同时收养南瓜和我吗?”
“哦,你现在算是懂生意经了,是吧?”她回答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怎么管这个艺馆呢?”
第二十四章
次日豆叶回到镇上,听说妈妈决定收养我,倒不像我预料的那么高兴。
“螃蟹医生和延之间的竞价正如我所愿,”她对我说,“最后会是个很大的数目。我刚知道这事,就听说新田夫人要收养你。我实在没法更高兴了!”
这是她说的话,但后来几年我慢慢了解到,真相并不如此。首先,竞价根本不是在螃蟹医生和延之间展开的,而是螃蟹医生和男爵。我没法想象豆叶对此有何感受,但我想有段时间她突然对我特别冷淡,这肯定是个原因,因此她也没有把实情告诉我。
我的意思不是说延毫无涉足此事,他确实来势汹汹地竞争我的“水扬”,但几天后价格超过了八千,他就收手了。他退出也许不是因为价格太高。从一开始,豆叶就知道,如果延愿意的话,他可以击败任何人。问题是,豆叶没有料到,延对我的“水扬”兴趣并不大。 几个月前,如果你记得的话,豆叶曾说,如果不是意在“水扬”,没有一个男人会和一个十五岁的学徒发展关系。那次她还告诉我,“你别以为是你的谈吐吸引了他。”我不知道她这句关于我谈吐的断言是否正确,但我吸引延之处,也不是我的“水扬”。
至于螃蟹医生,如果让像延这种人把一次“水扬”从他手里夺走,他可能是会选择自杀这种古老方式的。当然,他并不知道对手是男爵,还以为是延,而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铁了心要把他瞒到底,想尽可能地抬高价格。最后,螃蟹医生同意为我的“水扬”支付一万一千五百日元。这在当时的祇园,是“水扬”有史以来的最高价,也许在日本的其它艺伎区也是最高的了。要知道那时候,一个艺伎每小时陪客只有四元,一件精致的和服大概是一千五百元。听起来似乎不多,但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工人的全年收入。
不消说,这就是妈妈要收养我的原因。我“水扬”的费用除了还清我在艺馆的债务外还有富余。如果妈妈不收养我,部分钱就会落到我手里,你能设想妈妈对此有何感受。我成为艺馆的女儿后,我的债务就一笔勾销了,但我所有的收入也归艺馆所有,不仅是我“水扬”的费用,也包括以后的一切收入。
下一周举行了收养仪式。我的名已经改成小百合了,现在我的姓也改了。在海崖上的醉屋里,我是坂本千代,现在我叫新田小百合。
在一个艺伎的一生中,“水扬”当然是最重大的事件。我的“水扬”发生在一九三五年的七月初,当时我十五岁。下午,螃蟹医生和我在仪式上共饮清酒,这就把我们结合在一起了。这个仪式的缘由是,虽然“水扬”只持续很短的时间,但螃蟹医生今生今世都是我“水扬”的恩主,而不是拥有其它的特权。仪式在一力亭茶屋举行,妈妈,阿姨和豆叶都在。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也参加仪式,还有我的穿衣人别宫先生。穿衣人总是参加这类仪式的,他们代表艺伎这一方的利益。我穿一套最正式的学徒装:带五个纹印的黑袍和红色的衬袍,这个色调代表新的开始。
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水扬”之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确实不一样了。南瓜还没有经历过“水扬”,虽然她比我大,我不知怎么就觉得她不懂事、孩子气。妈妈和阿姨,还有初桃和豆叶当然都是过来人。“水扬”后,学徒要换新发式,束在发髻底端的是一条红绸带,而不是印图案的发带了。有段时间,我走在街上,或在小学校的过道里时,除了留心哪些学徒用红发带哪些用图案发带外,我很少注意别的。对于那些经历过“水扬”的人,我有种新的敬意,对于没有经历过的,我自觉比她们更见多识广。
在我“水扬”之前,我想妈妈根本不关心初桃是否在祇园给我惹麻烦,但如今我有了高价标签,她就主动让初桃别再给我找麻烦了。自从我亲母病后,我的生活一直很艰难,但眼下这段时间,什么事情都顺顺当当的。我不是说我从不感到疲倦感到失望,事实上,我经常觉得累。女人在祇园讨生活不是件轻松事。但脱离了初桃的威胁,总是轻松多了。同样在艺馆里,生活也几乎充满乐趣。作为养女,我可以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原先是南瓜挑好和服才能轮到我挑。我不在乎初桃的愤恨,但南瓜在艺馆里经过我身旁时,眼中带着忧伤,我们面对面时她也不看我,这让我非常痛苦。
第二十五章
豆叶已经赢了她和妈妈的打赌,但她仍对我的未来担着干系。因此后几年,她总设法让我结识她最好的顾客,还有祇园的其他艺伎。当时,我们刚刚从大萧条中缓过劲来,正式的酒会不多。她就带我去许多非正式的聚会,不仅是茶屋的宴会,也有远足游泳,观光旅游,歌舞伎表演等。
祇园许多盛大宴会都有知名艺术家、作家、歌舞伎演员来参加。但是一般的艺伎宴会都是很乏味的,主人大抵是一家小公司的分管领导,贵宾则是他的供应商,或者他刚提拔的一个雇员,诸如此类的人。一些艺伎常时不时地好意告诫我,作为一个学徒,我的任务就是,除了打扮得漂亮外,就是安分地坐着听别人讲话,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擅长谈吐的人。唉,不过我在聚会上听到的大部分谈话都并不聪明。一个男客或许会对身边的艺伎说,“天气很暖和,不是吗?”艺伎就会这样回答:“哦,是的,非常暖和!”接着她就和他划酒令,或想法让所有的男客都唱起歌来,很快,和她说话的客人都醉得忘记自己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开心过。在我看来,这总是可怕的浪费。
当然,我也不时会听到一位真正聪明的艺伎的谈话,豆叶自然就是其中之一。我从她的谈吐中学得不少东西。比如,如果客人对她说,“天气暖和,不是吗?”她至少准备了一打的回答。如果对方是个老色鬼,她可能会说,“暖和?大概是因为您身边围了这么多漂亮的女人吧?”如果是个傲慢的年轻商人,不知天高地厚,她或许会杀杀他的威风,“您身边可坐着祇园里六个最好的艺伎,您只能谈谈天气啦,别的事可别想。”一次我碰巧在观察她,只见她跪到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身边,他最多只有十九、二十岁,要不是他的父亲是聚会的主人,他大概不会来参加艺伎宴会。当然,他不知道在艺伎中间该说什么做什么,而且我肯定他觉得紧张了,但他非常勇敢地转向豆叶,对她说:“暖和,不是吗?”她压低声音,这样回答道:“哦,暖和,您当然说对了。你真该看到今天早上我从浴室里出来的样子!通常裸着身子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凉快轻松。可今天早上,我浑身都是小汗珠,大腿上都是,肚子上,还有……嗯,还有其它地方。”
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把酒杯放在桌上时,他的手指在发抖。我肯定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次艺伎聚会。
一九三八年夏天,我十八岁,该“换领子”了。学徒用的是红领子,而艺伎用的是白领。虽然如果你看到一个艺伎和一个学徒在一起,你是不会去注意她们的领子的。学徒穿着精致的长袖和服,围着拖曳的宽腰带,可能会使你想起日本娃娃,而艺伎外表也许更朴素,但更富女人味。
我换衣领后不到三周,妈妈来告诉我,下个月我就要有一位旦那了。
“一位旦那?但是,妈妈,我才十八岁……”
“这个我来拿主意,”妈妈说,“只有傻瓜才会放过延俊和给出的条件。”
我一听之下,心跳差点停止。我想,延终有一日会提出要当我的旦那,这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几年前他就竞争过我的“水扬”,而且自那以后,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频繁地邀我去陪宴。我和延初次相遇在相扑竞技场的那天,我的黄历是这么说的,“吉凶守衡,开启命运之门。”此后我几乎每天都多少会想起这句话,所谓吉与凶……嗯,是豆叶与初桃,是后果——我被妈妈收养,与前因——“水扬”,当然还是会长与延。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延,恰恰相反。只是成为他的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