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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2666-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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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了。到了早晨,汉斯的头一件事就是阅读鲍里斯·安斯基的笔记,随便哪一页都行。有时,他出去散步,穿过白雪皑皑的树林,一直走到老国营农场里;如今两个懒洋洋的德国人在指挥乌克兰人干活。

每当汉斯·赖特尔去村里那座主要建筑物里寻找食物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别的什么星球上。那建筑物里总是点着壁炉,两口野战大锅总是煮着肉汤,一层楼里总是热气腾腾。空气里有洋白菜和烟草的气味。他的战友们卷着袖子或者光着膀子来来去去。他更喜欢在树林里坐在雪地上,直到屁股感觉冰凉为止。他喜欢有火的木屋,站在壁炉前重读鲍里斯·安斯基的笔记。他不时地抬头看看壁炉内部,仿佛那里面有个胆怯、害羞的人影在望着他。于是,一种快感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有时,汉斯想像着自己是跟安斯基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他仿佛看见安斯基一家三口走在去西伯利亚的路上;最后,他闭上了眼睛。等到壁炉里的火焰变成了灰烬之后,汉斯就小心翼翼地钻进去,藏身处是温暖的,他就待在里面,直到拂晓的寒气把他冻醒为止。

一天夜里,汉斯·赖特尔梦见自己回到了克里米亚半岛。他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但肯定是克里米亚半岛。在这里、那里像间歇泉一样不断冒出的烟雾里,他胡乱开枪。后来,他走起来,遇到一个牺牲的红军战士——脸朝下,手里还握着枪。汉斯·赖特尔弯腰把尸体翻转过来,想看看是什么模样,但又担心(像过去担心许多事情一样)那人可别是安斯基啊。他抓住尸体的军服时,心里想:别、别、别,我可不想背上这个包袱;我希望安斯基还活着,不愿意他死掉;我可不想当凶手,哪怕是不经意间杀人,哪怕是误杀,哪怕是不自觉杀人。于是,不出所料,甚至是松了一口气,发现那尸体的面孔就是他汉斯·赖特尔的脸。清晨,汉斯从这个梦里醒来以后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第一句话就是:

“太好啦!那人不是我!”

刚进入1942年夏天,上级想起来克斯特基诺村还有一些士兵。于是,汉斯·赖特尔回到自己的师团去了。他到过克里米亚。到过刻赤。到过库班河岸。到过克拉斯诺达尔的街道。从高加索一直走到布琼诺夫斯克。他跟着自己的连队一道游历了卡尔姆卡草原,总是随身携带着鲍里斯·安斯基的笔记本,藏在内衣和军服之间。他疲惫不堪,可是没有看见敌人;但是,见到了维尔克、克鲁泽和军曹莱姆克,尽管认出他们来可不容易,因为三人变化太大,不仅相貌有变化,声音也有变化;如今,维尔克说话只用方言,除了汉斯·赖特尔之外,没人能懂;克鲁泽的嗓音变了,说起话来好像很久以前就被骟掉了睾丸;莱姆克军曹只是偶尔抬高嗓门,大部分情况对部下轻声细语,好像疲倦了,或者是长途跋涉总是让他昏昏欲睡。总之,莱姆克军曹受过重伤,那是队伍徒劳地想打通前往图阿普谢时发生的事情。上级让布勃利茨军曹代替莱姆克。后来,秋天来了,道路泥泞,寒风刺骨。秋后,俄国人开始了反攻。

汉斯·赖特尔所在的师已经不属于第11集团军了,而是第17集团军;他们从埃利斯塔撤退到了普罗列塔尔斯卡亚。后来,他们沿着马内奇河走到罗斯托夫。接着,继续向西撤退,到达米乌斯河,在那里重新构筑防线。1943年夏天到了。俄国人再次发动攻势。汉斯·赖特尔所在的师团再次撤退。每撤退一次,活人就减少一些。克鲁泽死了。布勃利茨军曹死了。福斯是个勇敢的人,先是被提升为军曹,接着又被提升为准尉,在他指挥下,伤亡人数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增加了一倍。

汉斯·赖特尔已经习惯了看死尸,就像有的人观赏出售的地皮或者田庄或者别墅一样;然后,搜查死人的衣袋,看看有没有食物。维尔克也这样做,但不是悄悄地干活,而是念念有词:“普鲁士大兵手淫,但不自杀。”营里的战友们说他俩是吸血鬼。汉斯·赖特尔听了无所谓。休息的时候,汉斯掏出面包和笔记本,一面吃一面阅读。有时,维尔克坐到他身边,片刻后就睡着了。有一次,维尔克问他,这笔记是不是他写的?汉斯瞅了他一眼,觉得这问题真愚蠢,简直用不着回答。维尔克又问他一次:这笔记是不是你写的?汉斯觉得维尔克是在睡觉说梦话呢。维尔克眼睛微闭,满脸胡须,颧骨和下巴突出到脸框外面去了。

汉斯回答说:“是个朋友写的。”

维尔克睡意朦胧地问:“朋友死了?”

“差不多吧。”汉斯说着,继续读笔记。

汉斯·赖特尔喜欢听着隆隆的炮声入睡。维尔克也忍受不了太长时间的寂静,闭上眼睛之前,总是要唱歌。福斯准尉则相反,睡觉时常常堵上耳朵,大家要费好大力气才能让他醒来或者重新适应站岗、打仗。有时,不得不摇晃他,于是他会骂出他妈什么事了,一面对准黑暗挥动拳头。但是,他连连获得奖章。有一次,汉斯和维尔克陪着福斯去师部领奖。冯·贝伦贝格将军亲自颁发给他一枚德军士兵能获得的最高奖章。那天对福斯是幸福的,可对79师是不幸的,因为兵力已经不足一个团了;而到了下午,维尔克和汉斯正在一辆卡车旁边吃香肠的时候,俄国人对他们的阵地发动了进攻。福斯和这两个士兵不得不立即重新上阵。德军短暂地抵抗了一下,又撤退了。在后撤的过程中,全师的兵力只剩下一个营的样子,多数士兵的神情像是从疯人院逃跑出来的狂人。

在连续几天的时间里,德军尽量向西撤退,保持着连队的顺序或者按照临时聚拢或者分散后的小组行进。

汉斯·赖特尔独自后撤。有时,他看见成排的苏联飞机从空中掠过;有时,看见一分钟前还是蔚蓝色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接着下起暴雨来,一下就是几个小时。站在一座小山上,他看见有一队德军坦克向东方开去。它们像是外星文明的棺材。

他夜里走路。白天尽量隐蔽起来,一门心思阅读鲍里斯·安斯基的笔记,睡觉,观察附近种植着什么或者什么在燃烧。有时回想起波罗的海的海藻,不由得笑了。有时想起了小妹妹,也笑了。很久没有家里的消息了。他父亲一直没有给他写信。汉斯猜测父亲不写信的原因是写不好。母亲倒是给他写过信。那些信都说了什么呢?汉斯忘了。信不长。可是,汉斯全忘了。他只记得字母很大,歪歪扭扭,有语法错误,毫无修饰。他想,当母亲的永远也别写信。相反地,小妹妹的信,他都记忆犹新,想到这里他笑了。这时,他脸朝下,躲在草丛里,睡意逐渐袭上心头。在妹妹的信里,她给哥哥说自己的事情,说村里的事情,说学校里的事情,说她穿的衣裳,也说哥哥。

小妹妹洛特在信里说:哥哥,你是个巨人。起初,“巨人”这个说法让汉斯感到愕然。但是,后来他想在一个小女孩眼里,尤其是像洛特这样甜蜜动人的女孩眼里,他这样的身高很像是巨人。洛特在信里说:你的脚步回响在树林里。林中的小鸟一听见你的脚步声,就停止了歌唱。在地里干活的人们也能听见你的脚步声。躲在黑屋里的人们也能听见你的脚步声。希特勒青年团的小伙子们一听见你的脚步声,就立刻跑到村口迎接你。全村一片欢乐。你还活着。德国还活着。等等等等。

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汉斯·赖特尔就又回到了克斯特基诺村。村里已经没有德国人了。国营农场里空空荡荡。只有从小木屋里露出缺乏营养的老人面孔;他们颤颤巍巍地边打手势边告诉汉斯,德国人把村里能干活的年轻人和技术人员都带走了。那一夜,汉斯·赖特尔就睡在鲍里斯·安斯基的木屋里。他感觉比在自己家里还舒服。随即,和衣在床上躺下。但不能立即成眠。他想起了安斯基在笔记里说的表面现象,开始思考自身。他觉得自由,从来没有这么自由的感觉;尽管营养不良,身体也因此而虚弱,却仍然觉得有力气可以延长这自由、自主的力量,只要能够延长就行。但是,让他担心的是,会不会所有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呢。他想,表面现象是现实占据的力量,甚至是最极端和有限现实占据的力量。它在人心里,也在人的表情上,也在意志和痛苦中,也在人们整理回忆的方式上,也在人们安排轻重的形式里。表面现象在工业家的客厅里会扩散,也会在黑社会里繁衍。表面现象会制定准则,会推翻自己制定的准则(推翻可能是流血的,但仍然是表面现象),再制定新规则。

国家社会主义是表面现象的终极国度。汉斯·赖特尔心里想,博爱也是表面现象。我对洛特的爱不是表面现象。洛特是我妹妹,她还小,认为我是个巨人。但是,博爱,男欢女爱,虽然一块吃饭,一块花钱,一块伤心,就是作秀,就是表面现象。青春是力量的表面现象。爱情是和平的表面现象。他心里叹息道,无论青春、力量、爱情还是和平,我都有可能得到;可我自己却不能接受如此丰厚的人生礼物。汉斯想,只有鲍里斯·安斯基的流浪生活不是表面现象;只有安斯基那十四年的颠沛流离不是表面现象。鲍里斯·安斯基一辈子处于一种极度的不成熟状态之中,因为那十月革命、那场真正和惟一的革命也是不成熟的。后来,他睡着了,没做梦。次日,前往树林里打柴,准备继续使用壁炉。在回村的路上,出于好奇,他迈进了1942年冬季德国人居住的那座建筑物。他发现里面一片破败、狼藉的景象,没有锅,没有米袋,火炉里没火,到处是碎玻璃片、破窗框,地面肮脏,到处是烂泥巴和狗屎,如果不小心踩上,就会满脚底都是泥和屎。在一面墙壁上,有个大兵用煤炭写下了“希特勒万岁”。在另外一面墙上,写了一封情书。在上面那层楼上,有人喜欢在墙壁上作画(居然在天花板上!!),把居住在克斯特基诺村的德国人日常生活场面画了下来。比如,有个墙角上画了森林,五个德国人(从军帽上可以认出来)在搬运木柴,在打鸟。在另外一个墙角上,两个德国人在性交,第三个德国人胳膊被反捆,躲在树后偷看。在另外一个墙角上,四个德国人晚饭后在睡觉,他们身边有条瘦狗的影子。在最后一个墙角上,汉斯·赖特尔出现了,满脸金黄的胡须,站在安斯基家的窗户前向外张望,外面则是一头大象、一头长颈鹿、一头犀牛和一只鸭子排队游行。在这幅壁画(总得给个叫法)中央,有个方石铺成的广场(纯粹是想像,因为克斯特基诺村从来就没有广场)上面,站满了女人或者女人的幽灵,她们个个是鬈发,跑来跑去,惊慌地喊叫着什么;与此同时,两个德国大兵在监视着一群乌克兰年轻人干活——在竖立石碑,外形模糊难辨。

这些绘画做得粗糙,有孩子气;从透视法看,属于文艺复兴前的风格;但是,从布局看,依稀可见一种嘲弄的意味,因此蕴含着一种秘密的娴熟技巧,远远压倒了初看时的印象。汉斯·赖特尔一回到自己的木屋就想,这位画家很有天赋,但是像其他几个在克斯特基诺村度过1942年冬天的德国人一样发了疯。他还想到了自己的形象意外地出现在壁画里。这位画家肯定以为,就是这个发疯的人结束了一切。鸭子这个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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