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法莱蒂-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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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从地板上拾起先前放在转轮附近的密封盒。屋子右边,两个木架上有张小木桌,桌子一头抵着金属墙。男人将盒子放到桌上。他在一把有滑轮的椅子上坐下,这把椅子可以任意滑到对面墙前,让他轻易地够到音响。他打开台灯,灯光和屋顶挂下的日光灯的光线融汇一体。
男人一个一个地扳开盒子的铰链,因为激动,心跳渐渐加快。这一晚没有虚度。男人微笑起来。外面,一如既往地,有人正在追逐他。在那个世界里,装着玻璃眼睛的猎犬标本在闪闪发亮的橱窗后面愚钝发呆。空中还有其他声音彼此徒劳追逐,结果也和猎犬的追捕一样,一无所得。
幸亏有阴影庇护,这所房子又像家了。品位重新找到内容,脚步再度听到回声。久经磨难,初衷不改。他更愉快地笑了,双眼星星一般闪闪发亮,宣布古老的预言终成现实。一片死寂中,他缓缓抬起盒盖,仿佛听到空中响起恢弘乐章。
在这片小小的秘密空间里,血液和海水的味道蔓延开来。男人突然愤怒了,胃部一阵抽搐。心脏胜利的搏击瞬间转变为死亡丧钟。他跳起来,手猛地捅进盒子,小心翼翼取出约肯·威尔德的面部残余,鲜血和盐水滴答淌下。盒子的密封盖没有盖紧,海水渗了进去。他将残余物在手中翻来覆去,检视它遭到的破坏。皮肤上接触到海水的地方都已粗糙发白。生气全无的头发又硬又乱。
男人将战利品扔进盒子,仿佛这才觉得它恶心。他跌坐进椅子,用沾染鲜血和海水的手揉着头发。他漫无目的地用手梳理头发,脑袋耷拉下来,心情因失败而沮丧。白忙一场。
男人渐渐愤怒,恼怒穿过高高的草丛迤逦爬来,渐变为大声喘息,扩大为强烈的雷电,在恐惧的喃喃低语中击碎屋顶。怒火爆发了。他跳起来抓过盒子,将它举过头顶,朝着金属墙狠狠砸去。墙壁发出一声回音,音叉一样敲出男人心里听到的丧钟。盒子弹回来掉在屋子中间的地上。它翻了个身,侧躺在地,盒盖被撞击的力量摔裂开来。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可怜的残余物落到地上。男人轻蔑地看着它们,仿佛这是一团错扔到地上的垃圾。
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心脏也平静下来。双手耷拉到身边,触碰着裤子的纤维。他的眼睛又变成虔诚教士的双眼,默默倾听只属于他的先知教诲。还会有另一个长夜。还会有很多长夜。还有上千张人脸上的微笑可以被掐熄,仿佛被掏空的可笑南瓜里的蜡烛被熄灭。
他坐下来,滑到有音响的墙那里。他从房间里到处都是的CD和唱片箱子里随意摸出一张,几乎迫不及待地塞进播放机。他打开播放机,弦乐从扬声器里倾泻而出。这是一段忧郁的乐曲,仿佛凛凛秋风拂过地面,轻柔地卷起片片蜷曲落叶。
男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再次微笑起来。失败已被抛诸脑后,他陶醉在甜美的乐声中。还会有另一个长夜,还会有很多长夜。音乐在房间里诱人回旋,那个声音随之响起:是你吗,维波?
8
“去他妈的!”
尼古拉斯·于勒把手中的报纸丢到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报纸堆上。所有这些法语和意大利语报纸都在首页刊登了双重谋杀的新闻。尽管警方尽量保密,大量细节还是被捅了出去。离奇的犯罪像份大餐,令新闻界摩拳擦掌,激动不已。更何况受害者都是名人。难怪乎报纸大标题个个离奇古怪、耸人听闻。一名F1方程式赛车冠军和他身为世界著名棋手的女友。这简直就是个金矿,记者们恨不能赤膊上阵,狠挖一通。
有两个胆识过人的记者煞有介事地把事件解释得有头有尾,想必是给发现尸体的水手支付了大笔酬劳。记者们在文章中天马行空地添油加醋。每家报纸都推出自以为是的阐释,并且老练地留出空间任读者想象。
我杀……
警察总监闭上双眼,然而眼前的情景一切照旧。用鲜血写在桌上的记号萦绕在他心头不去。这些简直不像生活中的事。它们应该是作家们故弄玄虚的故事,或者成功的剧作家们啜着饮料,在马里布海滩【好莱坞附近的明星聚居地。】的别墅里随手写出的耸人听闻的剧情。它们应当是布鲁斯·威利斯或者约翰·屈服塔式美国侦探们调查的事件,他们个个有副好身材,随身携带轻便手枪。这根本不是一名快要退休、平庸寻常的警察总监会遇上的事。
他站起身,迈着仿佛漫长旅途后疲惫不堪的步子走向窗子。电话从四面八方涌来。既然所有人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所以他也就统统用同样的回答来打发。他看了看表。工作会议很快就要召开。保安局的头头鲁克·隆塞勒要来参加,首席检查官阿兰·杜兰德也会来,后者作为负责调查的官员,宣称要亲自负责领导调查。内务部议员也计划与会。唯一缺的看来只有亲王本人啦,按照国家的规定,他可是警察力量的总指挥,尽管谁也搞不清楚……
现在他拥有的只有一丁点信息和大量外交辞令,他打算用它们来对付所有人。
有人敲门,他转过身回答,“请进。”
门开了,弗兰克走了进来,表情看起来一百个不乐意。于勒看到他,既意外又宽慰。他知道弗兰克是出于对他的感激,在他焦头烂额之际赶来表示一点支持。弗兰克·奥塔伯,从前的弗兰克,正是对付这类事件的高手。尽管他知道他的朋友已无意再当警察。
“你好,弗兰克。”
“你好,尼古拉斯。近况如何?”
“近况如何?”于勒觉得弗兰克这样问他,是为了避免他先向他提出同一个问题。“你能想象得出。我面对的压力远远超出我能承受的限度,完全没有指望了。所有人都在逼问我。好像一群把我错认成狐狸的猎狗。”弗兰克一声不吭,坐到桌子前一张扶手椅上。“我们在等待验尸报告和法医的测试结果。但是他们还没有什么进展。他们在船上1厘米1厘米地搜寻,仍旧一无所获。我们对桌子上的字做了笔迹分析,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愿不要像看上去那样没有希望……”
他看看美国朋友的脸,琢磨他对自己的话是否感兴趣。他了解他沧桑的过去和承受的痛苦。失去妻子后,弗兰克任自己自生自灭,仿佛全世界的问题都归罪于他。于勒见过因为酒精或者更糟的东西失去自我的人。他也见过绝望自杀以减轻悔过之情的人。弗兰克与他们正相反,他始终头脑清醒,身体健康,仿佛他想阻止自己忘却,宁愿日复一日地接受残忍的惩罚,不容许这种苦役有丝毫减免。
于勒坐了下来,胳膊肘撑在桌上。弗兰克沉默地坐着,没有任何表情。于勒颇为艰难地继续着谈话。
“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凶手可能自始至终都穿着潜水服,包括潜水鞋、手套和帽子。换言之,没有头发或者任何东西留下。他的手印和脚印都属于正常体格的人,这样的人有成百万。”于勒顿了顿。弗兰克的眼睛像两块黑炭般空洞无神。“我们也展开了针对受害者的调查,像那样的两个人,总是各处旅行,你可以想象他们在生活中接触过多少人……”
警察总监好像突然有个念头一闪。
“弗兰克,你来帮助我吧,怎样?我可以给你的老板打电话,请他跟上面打招呼,安排你来调查。你已经对情况非常熟悉,再说过去你干的就是这行……受害者之一又是美国公民……你是调查这个案子的最佳人选。你能说流利的法语和意大利语,又了解欧洲警察办案的风格和他们的思维。真是天赐的帮手。”
“不行,尼古拉斯,”警察总监的话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风一般抵达弗兰克,不过他眼里的乌云属于另一种暴风雨。“我们不再有共同的回忆。我不再是从前的我。再也没有可能了。”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到过,”警察总监从椅子上站起,“哈瑞娅特的遭遇并不是你的错?”他绕过桌子走到弗兰克面前。他向他微微俯下身子,好给说的话增加分量。“或者,至少不全是你的错?”
弗兰克把头扭向窗外。他下巴往外撅着,好像想用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一个回答反驳他。他的沉默令于勒更加愤怒,警察总监提高了一点声调。
“去他妈的,弗兰克!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亲眼见到了。这里有一个杀手,他已经杀死了两个人,很可能还会继续杀人。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你难道不认为帮我阻止这个疯子,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正好可以通过帮助别人来帮助你自己吗?帮助你自己找回自我?”
弗兰克以无家可归,失魂落魄的眼神看了看朋友。
“不。”他机械地吐出了个单音节词,这像堵墙横亘在他俩当中。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俩都知道那个故事,对结局却都茫茫然。
敲门响起,摩莱利不等应答便走了进来。
“总监大人……”
“摩莱利,什么事?”
“有个蒙特卡洛广播电台来的人要找您。”
“告诉他我现在不接见记者。过会儿等头头定个时间,会开个记者招待会。”
“他不是记者,总监……他是个晚间节目主持人。他们的电台经理也来了。他们看了报纸,据说有点关于港口那两个受害者的消息要报告。”
于勒迟疑着。任何有用的线索都是天赐宝藏。只是他担心总有不少疯子自以为知道所有关于谋杀的情况,甚至愿意承认他们本人就是凶手。不过,现在任何机会都不容错过。
“带他们进来。”
摩莱利走出门,弗兰克像收到事先安排好的信号一样,顿时站起来走向门口。他正要开门,门就打开了,摩莱利又走了进来,带来两个人,一个是名30岁左右,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人,另一个男人年纪大些,大约45岁。弗兰克看了看他们,侧身让他们走过,顺势从半开的门中溜出去。
“弗兰克,”尼古拉斯·于勒叫住他,“你确定不想听听吗?”
弗兰克·奥塔伯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
9
弗兰克离开保安局,向左拐上苏弗瑞·雷蒙得路,又走上阿尔贝特一世大道,这是一条沿海滩而建的公路。蓝天中有个起重机懒洋洋地工作着。人们还在忙碌着拆除比赛台,将它们装上卡车。
周围一切都有条不紊。他穿过大道,走到港口前的散步区看船只抛锚。码头上发生的事故已经毫无痕迹。贝内特船已被拖走,想必停到了什么安全的地方,以便警察随时调查。“巴里亚图号”和其他被撞到的船仍停泊在原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似的漂浮在水面,它们被波浪簇拥着,互相轻轻撞着护舷索。障碍物已被拆除。看起来一切正常。
港口酒吧恢复了寻常的热闹。这场事故可能引来了更多顾客,百无聊赖的人都喜欢赶到事故现场凑热闹。也许发现尸体的那名年轻水手也在,在众人簇拥下,一遍遍重复故事。也没准他正一声不吭坐在一杯酒前,试图忘掉噩梦。
弗兰克坐在一只石凳上。一个男孩正飞速溜冰,身后还追着名小女孩,她的溜冰鞋可能坏了,正呜咽着央求男孩停下。一个牵着黑色拉布拉多犬的男人耐心十足地等狗方便完毕。他掏出一只塑料口袋和一把小铲子,把狗粪收拾起来,好丢到垃圾箱里。
普通人。像许多别人,像所有人一样生活的人,比别人多一点点钱或者多一些幸福,或者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