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在说话-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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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热啊。”
“还会更热。”他说。香烟在嘴角不停跳动着。
“您住在这附近吗?”
他举起一只瘦弱的手,指了指圣罗伦街的方向。
“我能向您打听一件事吗?”
他跷起二郎腿,点点头。
我把照片递给他。
“您见过这个人吗?”
他用左手接过照片,举高,用右手遮住阳光。烟雾从他的脸上掠过,他仔细地端详着,看了很久很久。我想,说不定他的思绪已飘到别的地方去了。在他椅子底下,原本躺在墙边休息的一只灰白条纹的猫,此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街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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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老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在那儿喃喃自语。他的皮肤曾经健康过,但那已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他先望了我们一眼,整理一下吊带裤,然后站起来走向我们,低头眯眼看着那张照片。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大腿瘦如面条的老人才把照片还我。
“他就住在那边过去一点,”他说,伸手指向前方一个挤满破旧三层楼房的街区,然后又很快地说了一堆话,说话的速度和浓厚口音使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和第一个老头一样,没有牙齿,也没装假牙。在他说话的时候,看似下巴快碰上了鼻子。他说完后,我指了指照片,再指指那几栋破旧建筑。他点点头。
“他常来吗?”我用法文问。
“嗯,没错。”他回答,扬扬眉毛和肩膀,抿着嘴唇,做出确定的手势。
我挥手要查博纽和克劳得尔过来,然后告诉他们这位老人说的话。克劳得尔瞪着我,好像我是一只赶不走的蜜蜂,一脸不胜其扰的表情。我的眼神与他交会,示意他开口问老人问题。
不需多说,查博纽己摊开记事薄,开口问那两个老人一些事。克劳得尔和我则站在一旁听着。老人说话的速度快得像机关枪,腔调又重,我能听懂的实在不多。不过,从他们的手势和表情可以猜出大概。穿吊带裤的老人说他住在那个街区,而面条腿的老人则不认为。
查博纽问完话后,转身向车子症去,招手要我们跟上。当我们穿越街道时,我可以感觉到后面有一对炙热的眼神,直烙在我的后颈部上。
十
查博纽靠在车门边,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个未装弹簧的捕兽器。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刚才那两个老人所说的话。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但是嘴巴拉成了一直线,嘴唇几乎没有动。
“你们觉得如何?”他问。
“从他们的样子来看,他们好像经常待在那里。”我说。在我的T恤内,一道汗水从脊背滑下。
“那两个老头的话能信吗?”克劳得尔说。
“说不定他们真的看到那个混帐东西。”查博纽说。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用中指弹掉烟灰。
“他们根本没有举出那个人的特征。”克劳得尔说。
“没错,”查博纽说:“但我们都知道,那家伙不太能引入注意。通常像那种变态人物,都不会太突显。”
“第二个老爷爷似乎很肯定见过他。”我说。
克劳得尔哼了一声。“那两个老头还能记得什么?我看他们的头脑早就不清楚了。”
查博纽又吸了最后一口烟,扔掉烟屁股,用脚踩熄。“也许他们根本是胡说八道,也许嫌犯真的就住在那里。就我而言,我宁可信其有。我想还是过去看看好了,说不定真能逮到那家伙。”
克劳得尔耸耸肩,明白表示不高兴。“没问题,但你自己去,我可不要在太阳下白被火烤。你需要支援再呼叫我。”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着查博纽,扬扬眉毛。
“她不会连累我的。”查博纽说。
克劳得尔摇摇头,绕过车子,钻进前座。透过挡风玻璃,我看见他拿起无线电对讲机。
查博纽转向我说:“机灵点,”他说:“一有状况,就趴下。”
我很感激他以这种方式提醒我,而没有叫我别管任何事。
“走吧!”克劳得尔把头伸出车窗外说。
我爬进后座,查博纽也上了车,切换排挡慢慢让车子前进。克劳得尔转头对我说:
“你什么事都不要管。如果那个家伙真的在那里,我们可不想把事情搞砸。”
“我会努力,”我说,尽量克制我语气中的挖苦意味:“我可不像你们有睾丸素,所以经常会有记不住事情的麻烦。”
他哼了一声,把身子转回去。我猜如果他还有一点鉴赏力的话,现在一定在眯着眼睛傻笑。
查博纽把车子停在路边,我们一致打量着旁边的一栋楼房。这栋楼房四周空地的破裂水泥铺面和碎石上,市满了杂草和破瓶子、废轮胎、玻璃碎片和一些都市里常见的废弃物。有人在这栋楼房面对空地的墙上画了一幅壁画,画了一只山羊,耳上挂着自动步枪,嘴里则咬着一颗人类的骷髅头。我想,应该没有人知道这幅画的涵义,除了作者以外。
“那个老头今天还没见过他。”查博纽说,十只手指在方向盘上轮替轻敲。
“他们从几点开始坐在那里?”克劳得尔问。
“10点。”查博纽说,然后看了一下手表。我和克劳得尔也不约而同地看了时间——现在是下午3点10分。
“也许那家伙睡得很晚,”查博纽说:“也许是昨天才做案,今天太累了。”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也许吧。”
我看到一群女孩穿过楼房后的空地,手牵着手,年纪大约10来岁。她们穿着代表魁北克旗帜的聋尾T恤,当她们穿过杂草地时,那鸢尾一致地左右摆动着。她们每个人都梳着细玉米条式的辫子,而且还染成明亮的蓝色。我看着她们嬉笑打闹地走在盛夏,不禁要想:如此璀璨的生命,竞能那么轻易地在一个疯人的手上终结。我不由得怒火中烧。现在我们离这个禽兽不到十码,难道不能有所作为吗?此时,一位穿着蓝白制服的警察正从我们后面巡逻过来。查博纽下车,和那位巡官讲了几句话。于是那巡官便马上撤退了。
“他们会守在后面,”他说,朝远处的巡逻车点点头。他的语气变得十分严肃,轻松的情绪全消失了。“我们走吧!”
当我开门下车时,克劳得尔改变了主意,也跟着开门下车,往那栋楼房走去。我跟在查博纽后面,发现他已把手枪套解开,右手微弯向前,摆出一副准备好的放松状态。为什么要故作镇定?我有点纳闷。
这栋红砖楼房孤零零地座落在空地上,左邻右台早就都搬光了,改由垃圾废弃物进驻。空地上还散落许多水泥石块,像冰河消退后留下的巨大砾石。在楼房的南侧,有一道已腐朽倾塌的铁篱笆。那只壁画上的山羊则面朝北方。
楼房一楼有三座古老的白门,紧紧相连地排列在博杰街边。在这几座门的前面的空地,有一条铺有柏油的小路直通到马路。这条小路曾漆成红色,但现在看起来已像干掉的血渍。
在第三座白门的小窗上,一块手写的牌子斜挂在柔软的蕾丝窗帘旁。尽管字迹污黑,但我仍能辨识出上面写的是“吉屋招租”。克劳得尔走上门前台阶,按下门框边的门铃按钮。没有回应。他又按了一次,旋即用力敲起门来。
“他妈的!”屋内发出一阵怒吼声。这个魁北克的助词差点让我的心跳出喉咙。
我转身向声音来源望去。这声音来自我左边第一扇窗户,离我八寸不到。窗户上出现一张恼怒不耐烦的脸孔。
“你们在干嘛。如果把门打破,我就要你赔!”
“警察。”克劳得尔说,完全不理会这张不高兴的脸。
“是吗?有证件吗?”
克劳得尔掏出警徽凑近窗前。窗里的那张脸往前靠,我才看清那是一张女性的脸。这张脸涨得很红,脏兮兮地,她头戴一条透明的塑胶头巾,还在脑门上打了个大大的结。头巾的尾端部分往上翘,像耳朵一样地指向天空。若不提她不高兴的脸和她超出90磅的体重外,她的特殊穿着,还真有点像壁画上的那只山羊。
她从克劳得尔看到查博纽,又从查博纽看到我身上。她似乎认定我最不具威协性,便对着我说:“有何贵干?”
“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我说。
“是和吉姆·马克有关吗?”
“你不应该让我们站在街上讲这些问题吧?”我说,心里有点纳闷,不知道吉姆·马克是谁。
那张脸踌躇了一下,然后在窗前消失。一会儿后,门锁发出卡嗒声响,门开了,一个穿着黄色塑胶围裙的胖女人矗立在我们面前。她的腋下和胸口的衣服都已被汗湿透,脖子上还围绕一圈汗水和灰尘混合而成的污垢,她把门打开后,便转身摇摇摆摆地走在狭窄的走廊上,消失在左边的一扇门后。我们排成一列跟进去,克劳得尔走在最前面,我走在最后。走廊上弥漫着包心菜和油污的气味,室内的温度至少有摄氏35度以上。
她所住的公寓不但臭气冲天,而且又黑又暗,小小的空间堆满了20或30年代的家具。客厅的地毯似乎来自波斯,但是毛几乎都磨光了。我不禁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从那个时代到现在都未曾整理过,目光所到之地,无处不乱。
那位胖女人走向窗前,重重坐下在窗边的椅子上。在她右边的电视柜和其上的一瓶空可乐罐,受到她坐下时的剧震波及而一起晃动,似乎随时要崩塌下来。胖女人坐定后,有点紧张地不时看向窗外,好像在等推出现,要不就是不顾因我们而打断她向外窥视的习惯。
我把照片拿给她看。她看着照片,眼睛突然眯了起来,旋即假装眨了眨眼。她抬起头,一看到我们三个人的表情,就发现己太晚了,自己已陷入不利的境地。她原本一副不耐烦的情绪己转变成战战兢兢。
“你叫什么名字……?”克劳得尔问。
“玛丽娃·罗奇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吉姆,马克又惹麻烦了吗?”
“你是这里的管理员?”
“我只是代替房东收房租,”她回答。虽然公寓里的空间不大,但她还是起身换了一张椅子坐下,再度发出厚重声响。
“说认识也对,不认识也对。他住在这里,但我不认识他。”
“他住哪?”
“6号房,一楼第一个房门就是了。”她说着,双手一摊。臂膀上的肥厚肌肉不停地抖动。
“他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一下,有点坐立难安。我看见她额上冒出的一粒汗珠,正逐渐涨大,达到表面张力的临界点,然后破裂,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圣杰魁斯,当然,他们通常都不会用真名。”
查博纽把这个名字记在笔记上。
“他在这里住多久了?”
“大概一年了吧。在这里住一年就算很久了,他们都到处飘泊。我很少见到他。不管回来或出门,我都懒得理会。”她眨着眼睛,嘴唇皱起,一脸明显的说谎表情。“我没骗你们。”
“你还知道他什么事?”
她的嘴唇动了一下,深呼出一口气,然后缓缓摇头。
“他有朋友来找他吗?”
“我说过了,我不常见到他,”她说,稍稍停了一下。在坐立不安下,她头巾上的结已歪了,像耳朵般的尾端已移位至头部中央。“他好像都是一个人。”
查博纽环顾四周,开口问:“其他的房间都和这里一样吗?”
“我的房间是最大的,”她紧闭的嘴角微微上扬,相当不易察觉。即使是像这样破败的房间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其他房间都烂得可以,有的人除了马桶以外,就只有一个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