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花-第8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身后,那破烂的都尉府屋顶上,站着摇摇。她仍是那一身乱七八糟的打扮,又因为站得高的缘故,那两条蜜色的腿显得愈发修长结实,在阳光下闪烁着缎子样的光泽。若只是一双腿也罢了,但这双腿的主人手里正拿着一只咯咯乱叫的鸡,戏谑似地往下面扯着鸡的毛。她每扯一下,鸡就癫狂似地大叫起来,扑扇着翅膀。随着鸡的惨叫声,鸡毛也乱纷纷地漫天飞舞,好不热闹的一付景象。
陆议石化了数十秒,然后大步走过去,站在下面对着摇摇又惊又急地问:“你在上面做什么?”
摇摇翻个白眼,没理他。
“你快下来!”
摇摇把鸡毛往他身上一撒,陆议急急退后两步,避过了被鸡毛洒了一脸的困窘。再看摇摇,仍是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悠悠地拔着鸡身上的毛,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
身后的士兵开始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陆议仔细研究了很久,得出的结论仍是自己无法爬上这屋顶。他只好转过身,无奈地对那群士兵说:“你们……先解散休息一下……”
说完这话,他又突然想起来,连忙加上一句:“就近休息,别走远了。”
但已经晚了,人群已经有如杀人犯得到赦令般,在瞬间散得无影无踪,。
陆议只好叹气,除了叹气他大概也无法做别的。他叹着气,将头转向摇摇,无奈地问:“你要怎样才肯下来?”
摇摇仍是不理他。
“下来吧,”陆议几乎哀求,“昨天是我不好,我道歉。”
摇摇仍不理他。
散去的士兵想必已把这个消息传播到海昌每一个居民的耳中。此刻越来越多的人向都尉府的方向围拢过来。他们兴高采烈地看着陆议和屋顶上的摇摇对峙,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这笑声也让陆议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必须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不然明天他走上海昌街头,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会背过脸去,忍住诡异的偷笑。
然后他福至心灵,马上想到一个方法。
“摇摇,”他对着屋顶大声说,“我想吃你做的鱼。”
摇摇顿了一顿,似是意有所动。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忍住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我今天懒得做。”
陆议窘在那里,又想了一会,终于还是抬起头,用了最温和的声音说:“那我做给你吃。”
这句话话音刚落,只听见“扑通”一声,一个身影轻巧地落在了他面前,并欢天喜地地攀住他的臂。
“走呀。”摇摇笑着说。
二 摇摇(六)
街上的百姓觉得很荒唐,都尉府的卫兵觉得很荒唐,至于陆议自己——他好象这辈子从未遇见过这么荒唐的事。
不是没有潦倒过,不是不知道厨房的模样,可这样带了个蛮女,穿过街上一众惊讶的目光,走回自己家去,做鱼给她吃,是从来不曾想过的荒唐事。
可是摇摇不以为意。她得意洋洋地跟在陆议身后,觉得自己像个公主一样威武。
陆议的家整洁而干净。墙上挂着的书画和空气中弥漫的栀子花香让这里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一个都尉的住所,倒是更像读书人的书斋。但摇摇丝毫也不觉得奇怪——她甚至觉得,如果陆议的家不是这个样子,倒该奇怪了。
厨房里冷冷清清,不知多久未点燃过的炉灶像是个黑黑的洞,沉默地看着二人。
“陆议,鱼呢?”摇摇奇怪地问。
“啊……鱼……”陆议尴尬地笑笑,“鱼在河里。”
“米呢?”
“米……米在田里。”
“那你这里有什么?”
“没有……”陆议仍是尴尬地笑,“我这就去买……”
摇摇瞟他一眼,闪身跑了出去。
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好几个乡亲。他们扛着粮食、柴火,手里的笼子里装着鸡,绳索上绑着鱼。他们将东西纷纷放在陆议的厨房里,那厨房顿时也显得拥挤而温暖起来。
“这怎么好……”陆议有些愧疚地要拿钱给几个乡亲,但他们已经沉默地走了出去。
“快做鱼。”摇摇留在那里催促道。
“摇摇,我不白拿别人东西。”陆议正色道。
“谁说要白拿?”摇摇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那你要什么?”陆议不安地问,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
摇摇看了看墙上挂满的字画,亮着眼睛,轻轻说:“教我写字,画画。”
陆议长舒一口气,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很轻松的要求,但总比做鱼之类的事情来的容易。他就微笑道:“好。”
“你不要反悔。”摇摇疑惑地看着他。
“不反悔。”陆议庄重地承诺。
摇摇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好象是孩子拿到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她就站在那里对着陆议笑了好久,然后一闪身跑进厨房。
“你做什么?”陆议跟进来问道。
“给你做饭。”摇摇轻轻地说着,两只手不闲地开始忙活。可陆议却走上来,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出厨房。
“不用你忙,我来。”他说。
“我跟你开玩笑的。”摇摇笑道。
“真的不用,”陆议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虽然我不情愿,但是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要做到。”
“你固执哦。”摇摇埋怨道。
“我是这样的人。包括教你写字画画,既然答应你了,你就不用担心我反悔。”
陆议说完这话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开来。摇摇本来想一直在那里看着,看了会她就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觉得如果再看下去的话这餐晚饭她一定一口都吃不下了。即使她吃下了,吃完之后她也会飞一样跑去森林里拔点草药来吃,否则就一定会中毒身亡。
她百无聊赖地走回厅里,看了一下陆议画的那些花鸟虫鱼,觉得无聊了,又去看那些字。
字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可她依然乐此不疲。她看看裱起来挂在墙上的字,又去看看桌上的那些文书。虽然看不懂,可她还是觉得陆议的字很好看。每一个字都轻轻的,好象女子一样温柔。他写字的时候应该都不怎么用力,那些字都漂漂亮亮地浮在纸面上。
她把屋里每一个字都摇头晃脑地看了一遍,实在无聊了,可厨房里飘来的焦糊味告诉她,这餐晚饭离开餐还要很久。于是她继续百无聊赖地闲逛。
不知不觉她来到陆议床边,床上铺着灰色床单,床具叠得整整齐齐。实在是一张无聊的床。她正准备走开,突然发现,床头的墙上刻了两个字。
应该是躺在床上想心事的时候随手刻下的吧。她去端详那两个字,字迹很深,虽然也是两个漂亮的字,但是和其他字都不一样的。它们是被刻进墙里的,没有任何漂浮的感觉。第一个字很简单,第二个字则很复杂。
然后她又回到书桌旁边去,她找了很久,没找到任何和那两个字一样的字。后来她看见一张白纸,还看见蘸了墨的笔。孩子气泛上来,她拿起笔,想把那两个字写下来。
第一个字的第一笔是一横,在下笔之前,摇摇还觉得那一横应该是很好写的。可是当她在纸上划过一横之后,看着自己的杰作,她满心都是懊恼。
那一横,两头粗,中间细,硬生生地横在纸上,像根狗骨头。
二 摇摇(七)
等到摇摇会认得两个简单的字,也能够写出还算看得过去的一横时,旱灾突如其来地降临在这个慵懒的小县城。
一开始人们只是觉得天热,便纷纷用茅草挡住家里的窗户,吃过了饭就敞开衣襟把自己像一条鱼一样晾在地上,这样可以稍稍减去身体里的闷热。可是当城外的湖越来越小,露出的龟裂的泥土越来越多,森林中的百兽都走得不见踪影时,他们才开始有隐隐的惶恐。
是惶恐的。湖水已成为浑浊的泥色,干涸的泥地上四处躺着发了臭的鱼。往日饿了的时候,背着弓箭在林中一转,便能带回来几只山鸡填腹。可如今走入森林,见到的只有满山枯枝,方圆百里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可即使是惶恐也没有夺走这里的人们身上所带的与生俱来的慵懒,他们慵懒地忍受干旱,慵懒地承受炎热,慵懒地迎接饥饿、疾病,甚至——死亡。
当送葬的人们沉默地将死去的人送到山上去埋掉时,他们脸上的表情让虆议觉得他们并不是在经历一件特别悲伤的事情——又或者不是不悲伤,只是对这些在天灾面前那么脆弱那么无力的人们来说,他们只不过是悲伤到麻木。
陆议站在街头,看着送葬的人群一拨又一拨从他身边走过。
那一刻他多么想有人过来对他哭诉,又或者指着他的鼻子将他骂一顿。赈灾的谷仓的钥匙就放在他衣袋里,里面的粮食足够这里的居民活到雨季来临。这些日子每天他都在家里写信给会稽太守,给他的长官,希望他们能够同意他开仓赈灾。可一封一封生硬的回信只能让他失望。
但他并没有绝望,他心中仍有隐隐的犹豫。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走出来用自己的苦难哀求他,或者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一番,他一定会动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仓解救这些人的苦难。
但是人们并没有想到他。长年以来,“官府”于这里的百姓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如果他们觉得幸福,这幸福也一定不是“官府”给予的;如果他们有苦难,也从不指望能由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只会抓丁拉夫的老爷们解救。
在灾难面前,他们有自己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
一天早上,陆议听见城中一片敲锣打鼓。他走上街头,看见居民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抬着仅有的两只牲畜,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这是做什么?”他拉住一个人问。
“求雨,祭龙神。”那人翻了个白眼,但好歹是回答了他的话。
紧接着他看见八个人抬着一个类似宝座的东西缓缓走来,而那“宝座”上身穿一件红色长袍的女子,却俨然是摇摇。
“这又是做什么?”他一脸疑惑地继续问。
“这是送给龙神的祭品啊。”那人答道。
“什么?她?”陆议脑子里嗡地一声,“用活人当祭品?”
“龙神向来喜欢年轻女孩子的血嘛。”那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陆议。
陆议三步并两步跑到“宝座”前,又惊又急地喊道:“摇摇,你下来!”
摇摇看见他,就真的一下子跳了下来,带着那件不知被多少人穿过的陈旧的红衣,笑眯眯地站到陆议面前。
“什么事,陆议?”她问。
“跟我回去。”陆议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要带她走,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干嘛啊?”她有些不高兴地,“我要去祭龙神。”
“拿自己做祭品?”陆议一阵茫然地问。
“不行吗?”摇摇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又笑起来,“我求了好久他们才同意呢!祭完龙神之后我就是大人了,而且是很有地位的大人。”
“你不能去!”陆议几乎发火。
“别捣乱。”摇摇瞟他一眼,又一蹦一跳地回到那“宝座”上去。
陆议想跟过去,几个大汉已挡在面前,用冷漠的表情无声地阻止着他。
陆议觉得很疯狂,他好象一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疯狂的事。他跑回都尉府,冲入军士的营房?;掀开营帐对着里面大喊:“你们统统穿戴好,拿起武器跟我走!”
“……”空荡荡的营房以空荡荡的沉默回应着这个不知所措的年轻都尉。
陆议又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那些平日里总是在营房里睡到日上三竿的军士们早已不知所踪。他忽然想起来,祭河神的队伍里,有几个身影非常眼熟。大概就是他的军士吧。
他叹气,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