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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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臻知道司马元显从不佞佛信道,堪称这个时代罕见的无神论者。加上前些时日王神爱又公然开罪了他,他自然懒怠管这俗事,一概推给亲信的王国宝去做。任臻听到此处,心中一动:“怎么皇后娘娘难得亦有这兴致出宫?”
王国宝笑道:“娘娘怕也只对这事有十足的诚心了。”顿了顿又补道:“如今民间多弘佛释之义,而我们世家子弟还是多奉天师正道,其中皇后娘娘与先前的国丈大人最为笃信虔诚,逢大法事大功德从不落人后。”
难怪那日送上曹不兴的《菩提法相图》,王神爱看也不看就随手转送给了顾恺之,原来有这么一层因果,是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任臻当然知道这个时代的普罗大众若是迷恋信仰会虔诚到什么地步,譬如他自己并不信怪力论神,为了笼络人心稳定统治,却也将天师道的掌教张嘉张大仙人封为国师,迎到华山清修。脑海里忽然因此而隐隐约约地浮现起了一点思绪,又旋即被王国宝打断,却是要热情邀他同往咏真观瞻拜观玩,此举正中任臻下怀,自是欣然答应。
咏真观虽是皇家道观,却在台城皇宫之外,矗立于玄武湖北,颇为清幽,王国宝所乘车驾刚至山门以内,便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迎接。待二人下了车驾,任臻便有些被眼前这金碧辉煌气势非凡,有如仙雾缭绕的广寒天宫震住:“都说南朝四百八十寺,我看多少楼台都比不上这一座啊!”他前世也算是走遍名山,青城、龙虎等道教祖庭都尚且无此规模,怎不教他震惊。
王国宝哈哈大笑,只道任臻是关拢人士从未来过江南:“我从未听人说甚‘南朝四百八十寺’之说,这咏真观乃皇家道观,国赋供养,民间庙宇岂可与之相提并论。”(注1)
任臻一笑便也掩口不说,跟随王国宝等人入观,看他颐指气使地指挥众道士清场备礼诸多事务,众人忌他是司马元显的人,自然是争相奉迎。
任臻在无人处见缝插针地轻轻一拉王国宝的衣袖,指着院中的几座车驾道:“不是准备清场么?这又是哪府上的车驾?”能来此处的自也非贩夫走卒,王国宝已认出乃是中书令王恭府上的马车,心道还真是冤家路窄,招来观主一问,方知来的并非王恭,而是他的嫡长子王澹,每个月倒有十日在此开坛论道,研究谶纬之学。
任臻轻声道:“若有心,在家中亦可修道,巴巴地跑出城外做甚?”
王国宝一听有理,便故作常态地请观主了清真人拿来往来香客的记名卤簿,查看之下心中一动,立即命亲信属下私下探访,自己则坐在道观静室内喝茶等着。不出一个时辰,果然传来消息,王国宝听罢喜不自胜地一击掌,恶狠狠地道:“王恭也有今日!”却原来王澹在道观内论道,在座与会的诸人之中竟有一名女客——乃是淮陵内史虞珧之妻裴氏,此女惯服丹药,身穿黄衣,易钗而弁,打扮地就如天师道道士一样,混在众宝客之中,一时竟无人察觉,而那王澹脸面廉耻一发抛诸脑后,但凡来此,出入起居皆与其同。。。王国宝耐不住对任臻说起说起王恭父子的阴私,不由得意洋洋:“那王恭还自命清高,对我百般不屑,他儿子还不是借机妄为,胡天胡地?而虞珧这人白占了一个好出身,性子也忒软弱,就这样甘心做乌龟王八!亏得两家还是世交!这事儿要是说破了,看他王氏父子成不成建康的一大笑柄!”
任臻抿嘴一笑:“那王大人打算如何报仇?”
“自然是向我们大王禀报此等丑闻!”
任臻一摆手道:“此等风月之事,若无实据,纵是传扬出去也不过捕风捉影,何况这事还关乎着王、虞两个大户世家,殿下未必喜底下的人借此兴风作浪。”
王国宝一怔,随即想起司马元显当初在石头城里就曾经为此敲打过自己,暗示若只是争一时之气死咬王谢党人,自己不会时时都替他出头。当下不疑有他,忙问其法,任臻这才道:“宫中打醮将即,你既负责此处安全防卫等事,就以西录的名义下诏清场,命所有人提早走避——仓促之下,王澹只能与裴氏女共坐一车避回城中,届时你不拘什么借口,说在观中发现了可疑人等意欲潜逃,追上去挨个搜车,不信搜不出那乔装打扮的娇客人妻——众目睽睽之下,王氏父子不是更无地自容?”
王国宝抚掌称妙:“还是任兄脑子转地块,王恭这人道貌岸然故作清高,就让他儿子给他长长脸面,知道什么才是家门之耻!!”
因任臻出谋划策替他不声不响地出了一大口恶气,王国宝不自觉中已对他称兄道弟起来,二人此后来往密切,更显“亲睦”,此乃后话了。
而任臻则是在心里却暗自冷笑:只怕你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他早已让兀烈暗中守在道观之外的必经之路上,待王澹车驾一出,便借故冲撞,人仰马翻一派混乱之际将二人藏进自己马车里送回王家,当面交予王恭。这一方面是赶在王国宝之前替二人遮掩再三,另一方面则是将这把柄攥进自己手中。最后便是由兀烈出面以探病赔偿之名送上巨款重礼——横竖是他们撞坏了马车,赔偿损失也是天经地义,就算此事外传,横竖也不失王恭的体面。如此挟威示恩之下,王恭不傻,就是再清高自许也只能收受贿赂,忍气吞声站到他们这一边来。
如此事可定王恭倒戈,则他引蛇出洞的计划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而另一半么,就要着落在这王国宝的主人身上了。
注1:东晋时虽已佛学东渐,但按传播途径来看彼时还只是在江北与中原地区大为风行,而江南下游佛教的真正大兴,应该是在南朝正式开始之后替代刘宋的萧梁时代
121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然而司马元显绝非善与之辈;刚愎自用;城府森严,可比王国宝难对付的多;任臻为了接近讨好他几乎是打点过他周边上下左右所有人,司马元显虽应承了与他结盟,却只是口头承诺而已,未见真章,任臻倒也沉得住气,此后再聚也不过是歌儿舞女;谈风弄月——说来任臻在这个时代英雄豪杰是见的多了;但唯有司马元显在某种喜好上与他算是“同道中人”,任臻在这方面自诩是开派宗师级的人物;要引起他的兴趣与好感;自非难事。
此刻他二人就并肩齐头地倚在一张雕花镂玉的三扇屏风榻上,听堂前水榭里的乐班在吹箫弄笛,前些时日新得的那剑舞优童正倚在司马元显膝畔为其捶腿。一曲终了,司马元显受用无比似地眯起眼道:“任兄觉得此曲如何?”
任臻抚掌赞道:“好听!就是大点声就好了,离地太远,如隔靴搔痒一般,如何听地真切?”
司马元显闻言哈哈大笑——曲乐之声隔水传来方才清越婉约,是个曲径通幽的意思。这任臻平日花花公子似的无所不精,却是附庸风雅,居然说出如此引人发笑的俗话来。过了片刻,他忽然凝了笑意,蹙眉望向微笑着的任臻:“任兄何意?”
任臻信手一指堂上层层叠叠的丝纱垂幔:“在下是个粗人,不懂此间道理。但在关中亦曾闻胡人演乐,往往大开大合振聋发聩,直达人心。到了江南方只此地听曲须讲究情调,遮遮掩掩曲曲折折隐隐约约,可听者远在十丈之外,又层层隔音削弱之后,听进耳中的还剩多少?”
司马元显垂下眼睑:“你我既是同一立场,任兄不妨直言。”
“若论施政行权,相信朝廷之上无人是殿下的对手,然手无兵权,令不出三吴,又如何与人抗衡?”
人,自然指的是谢玄,东晋朝中唯一敢与司马元显分庭抗礼之人。当年司马元显上台之后原是为富国强兵不得不启用在野的谢玄为三军统帅,然而握有北府军十万之兵的谢都督屡立战功之后已然羽翼渐丰,与江南士族同气连枝互为表里,便隐隐有了与东晋朝廷叫板的实力。司马元显纵使贵为宰辅,实际掌控的兵力只有台城禁军,政令亦难出三吴之地,而外藩如荆州扬州等有驻军之地皆自成一派。就算要打西川谯纵,领军主帅十有八九也是谢玄本人或是麾下的北府将领,而轮不到司马元显去建功立业,那他们一场辛苦又不过是为他人嫁作衣裳。
任臻一针见血,他又何尝不明?“那依任兄之言,小王该去夺谢氏的北府兵权?”司马元显淡淡地问道,心中则道:若任臻答是,便是处心积虑要挑拨离间引他与谢玄争权夺势而终致东晋内乱,可见其包藏祸心,此人便万万留不得了。
谁料任臻一摆手道:“北府军乃谢玄一手创立,根基已深,夺之谈何容易。何况将相争权有如伤筋动骨,于国于己皆是无益,敝国还须仰仗贵国出兵,同灭后燕,共图大业,在下奉命在身,怎敢出这等馊主意?”
司马元显顿时起了几分兴致,倾身追问:“那任兄可有良计?”
“募兵。”任臻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如今三吴诸郡税收政务既然皆在殿下掌控之内,大可以安帝之名下诏征调各个郡县内已免除奴隶身分的佃客移置京师,以充兵役,如此不过一年半载,殿下便有了与谢玄相抗衡的兵力,又何必忌他制肘?”
司马元显默然,在脑海内暗自计较了许久,心下已有几分活动,嘴里却说地甚是保守:“兹事体大,还须从长计议。”
“这个自然。”任臻见好就收,料司马元显已有计较后着,便笑微微地与其推杯换盏——他想起了离开长安之时,姚嵩的话:此去建康,成败在司马元显一人。
当时自己诧异反问道:司马元显虽执掌朝政但不过弱冠,哪里就这般厉害?姚嵩一摇头道:“就因为此人年轻,自然锐意进取,一心图强,可惜太过刚愎自用又急于求成,便是他致命的弱点。”
任臻不得不再次佩服姚嵩千里之外尚有识人之明——司马元显分明是心动了——能压制谢玄成为东晋真正的无冕之王,怎不令他神往。
东晋隆安二年,前将军兼豫州刺史谯敬王司马尚之上奏:祈出兵四川,收复西蜀,中书令王恭首次附议,更提出与燕修好,签订盟约,来换取他们对东晋西征的支持。
王恭在此之前乃是坚定的“北伐派”,提起盘踞中原的燕国几乎是咬牙切齿,谁也没想到他会忽然改弦更张。又有臣子指出东晋历朝以来数次西征皆铩羽而归,如今北部边疆与两燕都时有摩擦,一旦分兵西进,恐腹背受敌,重蹈覆辙。位列首班的司马元显待身后一片赞同声起,方才袖手昂头,骄矜地道:“谁说国朝无可用之兵?!北府军既然无暇分兵,那便不必分了——由朝廷另行募兵就是!”
此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堂静默之余尤以立于另一侧的皇弟司马德文最为震惊——司马元显在朝中再跋扈到底手上无兵权,若有朝一日他重兵在握,再凭他的皇族身份为何不能号令天下甚至登高一呼行废立之事?!司马元显洋洋洒洒地已将眼见满殿之上,群臣诺诺,竟无一人有胆量有立场去驳司马元显的话,连一贯耿直刚硬的王恭都反常地沉默以对,他这素来软弱又无实权的挂名王爷又怎敢逆他的意?到最后司马元显竟撩起蟒袍衣角,疾步拾阶而上,两旁的宫女太监皆是呆若木鸡地傻眼看着这开国以来头回未经宣召就直上御阶的王爷。司马元显则丝毫未觉不妥,他在双眼放空的晋安帝面前提袍跪下,恭恭敬敬却又不容商榷地道:“皇上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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