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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六爻-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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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仇,我自己已经报完了。”程潜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不会碰我师弟一根汗毛。”

即便是将来师门发难,要清理门户,因他误入歧途要治韩渊的罪,程潜也决定两不相帮,他如果真怨恨韩渊,当年荒岛上,早就一剑杀了他。

程潜心里自有一番条条框框的原则,明镜一样,没有半点模糊之处。

朱雀塔中的寒气骤然爆开,在那魔物周围绽开了一把雪白的烟花,碎冰渣散开后飞快地聚拢,只听程潜低喝一声:“封!”

那顶着韩渊脸的魔物被冻在了一根一人多高的冰柱里。

朱雀塔内众多黑蛇一同烟消云散,只剩那不知名的纨绔的半具尸体躺在一角,一动不动。

程潜默默地注视了那冰柱片刻,水坑鸟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同打量,严争鸣推开李筠,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走到程潜身边看了一眼,说道:“不是活物,也不是韩渊,这东西故意变成了他的模样而已。”

程潜脸上无遮无拦地露出了失望之色。

严争鸣本能地想抬手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两句,可是手抬了一半,他想起了自己那心魔中包裹的非分之想,顿时如鲠在喉似的眼神黯了黯,生硬地移开目光,只道:“走吧,朱雀锁已经打开了,我们不要在此耽搁了。”

说完,他谁也没等,率先从幽暗的楼梯走下去,离开了朱雀塔。

临走,严争鸣扭头看了一眼朱雀塔那一侧的山崖,只觉千丈深渊,未及心上一捧桃花潭。

作者有话要说:注:“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道德经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来自“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故再扐而后挂。”《易经》

第63章

“我院里那块?你没看错么?”程潜略带疑惑地问道。

几个人从朱雀塔回来;依然是在南疆边陲小镇的那间酒楼里落脚,严争鸣将他在掌门印中看见的前因后果挑挑拣拣地说了——掐头去尾;隐去了各种不该提的暧昧。

“那时候天一热我就天天垫着它抄经书;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程潜摇摇头,“不就是块平整些的石头么?我还以为它顶多也就是块个头大一点的玉。”

水坑好奇地问道:“世界上真有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石头么?三师兄,那你垫着它抄经的时候都想了什么,有实现的么?”

程潜:“……”

他当时只是怀疑那石头大概能值点钱,想过要是哪天要是扶摇派穷得揭不开锅了,就把这玩意扛下山,找人雕个什么拿去卖。

……好像没有实现。

程潜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脸上的若无其事,冷静地说道:“抄经地时候当然要摒除杂念;我能想什么?”

水坑听了顿觉十分感佩;她自己就永远不能做到心无杂念。

李筠插话道:“你三师兄那会儿才十岁出头,整日里能想的也就是字练好剑练好,早点引气入体,让韩渊掏鸟蛋的时候少来烦他,香炉大师兄滚远一点……呃,掌门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严争鸣的眼刀下,李筠干笑一声,岔开话题道:“那样的奇石,从洪荒至今也只有这么独一无二的一块,肯定不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鸡毛蒜皮,所谓‘心想事成’,想的必然是求而不得,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别显你能,”严争鸣打断他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三生秘境’是什么东西?”

“你少激我,这我还真听说过。”李筠往椅子背上一靠,微微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说道,“世间三千大秘境,六千小秘境,除个别被人偶尔发现外,大多不为人所知,‘三生秘境’最早记载于《魔道》中……”

“《魔道》?”程潜一愣,“经楼底层刻了一满墙的那篇么?我小时候看过,没见说过有什么秘境。”

“听我说完,《魔道》前面记载的那些功法类别之类的内容无趣得很,最后却有一卷叫做‘轶事’,你肯定没看过,”李筠摇头晃脑地说道,“那个‘轶事’可真是有点意思,讲了好多大魔头的故事,有什么仇杀,什么因爱生恨,还有被人诱骗的……乱七八糟的小故事,有些写得还挺跌宕起伏。”

程潜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李筠说道:“其中就有一段‘三生秘境’的记载,相传这秘境三千年露一次面,路径无处寻觅,每次只开给有缘人,只是别的秘境纵然让入内者九死一生,却也都给了他们大机缘,这‘三生秘境’却十分特殊,它把‘有缘人们’都给弄疯了——相传此秘境里有一面镜子,能让人看见自己最关心的人或事的下场。”

水坑:“下场?”

这俩字可不是什么好词,听起来颇有些不得善终的意味。

李筠点头道:“嗯,譬如挖空了心思想长生不老的,就会在那镜子里看见自己垂垂老矣吹灯拔蜡的模样,自己最想得到什么,偏偏亲眼看着事与愿违,想想就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这样的话说起来轻描淡写,真自己进去转一圈,谁都不能无动于衷。”

严争鸣皱眉道:“这个秘境挑的‘有缘人’根本就是有问题的吧?”

他心里差不多已经整理出了一把前因后果——童如师祖不知怎么的误入了三生秘境,听那话音,必然是看见了扶摇派血脉断绝的结果,而后匆忙去找了朱雀塔主人徐应知,徐应知给他算了一卦,看来是抽了个下下签。

后来童如通过某种方法找到了心想事成石,群妖谷中大妖与顾岛主都劝阻过,他却一意孤行,乃至于走火入魔,后来又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事,到最后真如徐应知所说,童如适得其反,反而亲手将扶摇派推到了血脉断绝的地步。

“二师兄,你真是万事皆知啊,”水坑感慨道,随即话音一转,“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变回来?”

李筠:“这……”

严争鸣也心烦意乱地逼问道:“还有你那一堆没用的草,都够养羊了,避毒丹炼出来了没有?”

李筠:“我……”

“那还不快去!”严争鸣吼完,推开椅子径直站起来走了,只撂下一句,“我要回去睡一觉,别吵我。”

掌门这心浮气躁的劲都快溢于言表了,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水坑听见一声门响,抖了抖羽毛,不明所以地蹦跶到桌子上,问道:“谁招他了?”

她两个师兄各自反省了片刻,互相用“是你吧”的目光看向对方,推卸责任。

最后,程潜率先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好像是我。”

水坑和李筠异口同声道:“你又干了什么?”

程潜其实比他俩还迷茫,好像莫名其妙的,大师兄就突然不理他了——不往他的方向看,不接他的话茬,在他说话的时候要么低头左顾右盼,要么假装想事,总之就是完全当他不存在。

进屋的时候,程潜故意坐在他旁边,结果他们这奇葩的掌门师兄当场就来了个正襟危坐,脸皮绷得能扒下来当裤腰带了,俨然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就差拿把扇子挡着脸说“妾身卖艺不卖身”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感觉对方的表情全是“掌门又吃错药了”与“掌门天天吃错药”,只好各自散了。

李筠闭关了两天,炼出了几瓶避毒丹,不知道能管什么用,反正有总比没有强,这两天里,水坑感觉身上隐隐困住她变回人形的力量逐渐松散了,于是每天玩命用鸟身修炼,比做人的时候勤奋了很多。

严掌门则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每天连人也不见,隔着门跟外面的人喊话。

大师兄无理取闹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就这毛病,程潜惯常的处理方法就是默默回去修炼,反正不用搭理他,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可是这一回,程潜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心里来回琢磨那日真龙旗下李筠说过的话。

终于,程潜默默地起身,扫了一眼他一尘不染的房间与桌上的凉水,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寡淡无味,他转身推开门出去,无声无息地落到了严争鸣屋外,好像一片簌簌不惊的叶子,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惊动,在微微翘起的房檐上坐了下来。

这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秋正日子里反而微有些缺憾,南疆夜空澄净,月色如洗,看久了竟还会觉得有些晃眼,远山与近树,无不身形绰约。

小时候在扶摇山上,每年中秋,师父会带着他们过家家一样地祭祖拜月,然后将他们一起领到“不知堂”里分糕点与水果吃,大师兄那时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常向师父要新酿酒喝,师父却总拿他当孩子糊弄,拿一大壶桂花糖水,兑一个杯底的酒让他尝个味,骗他说这是正宗的桂花酒。

后来这个长不大的习惯被大师兄保存到了青龙岛,每次饮酒,必要用桂花糖水兑过,不然就好像不是滋味一样。

修行路漫漫,一年一度的年节好像一个又一个的点,过一次,就好像先前种种也能跟着翻篇似的。

可是程潜回忆起这些,他感觉那些久远的记忆似乎总是和自己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他发现自己的血已经冷了。

程潜忽然从房檐上翻了下去。

此时上了年纪的店家掌柜已经休息了,只剩下他女儿在算账,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程潜吓了一跳,店家小娘子对他不爱搭理人的死德行印象深刻,跟他说话有些犯怵,怯怯地上前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呃……”话到嘴边,程潜才觉得自己说出来有点傻,他原地犹豫了片刻,颇有几分自嘲地微微笑了一下,摸出点零钱,“有劳姑娘帮我置办些东西。”

片刻后,程潜提着两个酒桶和一个油纸包敲了敲严争鸣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正闭关呢,吵什么?”

程潜还是头一次碰见闭关闭得这么随意的。

他在门口默默地站了片刻,心道:“我为什么要和他这么客气?”

回想起来,他几时客客气气地敲过严争鸣的门?几时小心翼翼地哄过严争鸣?

“我也有惶恐吗?”程潜这么想道。

然后他并指一划,轻易便将这凡间酒楼客房的门划开了,程潜不紧不慢地一提衣摆,堂而皇之地破门而入,在严争鸣目瞪口呆下微微一弹袖子,鸠占鹊巢地把东西放在桌上,这才开口道:“你差不多也行了,没完了么?”

严争鸣:“……”

严掌门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做梦似的眨眨眼,目光落到桌上的酒桶和油纸包上,呆呆地问道:“这是什么?”

程潜瞥了他一眼,将油纸包拆开,露出里面几块粗制滥造糕点,又揭开其中一个酒壶,一股酒香飘然而出,另一个酒壶里则灌满了糖水,程潜恐怕糖化不干净,拎起壶用力晃了晃,这才将二者兑在一起,招呼严争鸣道:“来吃。”

严争鸣:“……不受嗟来之食。”

程潜:“不吃么?”

严争鸣默然片刻,十分没骨气地走了过来。

程潜站起来道:“我去叫二师兄他们……”

“哎,”严争鸣伸手拉住他,“不用叫了,他们俩这几天都忙着,再说……你不在了以后,我们也没有过节的习惯——坐下陪我喝一杯。”

程潜犹豫了一下,坐在桌边,看着严争鸣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酒水,推了一杯到程潜面前:“能喝么?”

“能,”程潜点了个头,“只是很久没喝过了。”

严争鸣隔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目光落到程潜脸上,十五夜里月光满得太过了,程潜总觉得大师兄的目光幽深得似乎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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