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世界-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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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莱拉克说,再次露出神秘的微笑,“因为我之前偷了你的睡眠,但现在我醒了,所以你能睡了。”
筋疲力尽的索菲紧紧握住那副牌。“你,”她说,“要去哪里?外面又黑又冷。”
莱拉克抖了一下,但她只说:“你睡吧。”她在床边踮起脚尖,把索菲脸颊上灰白的发丝拨去,轻轻吻了她一下。“ 睡吧。”
她无声无息踩过地板,打开门,回头瞥了母亲一眼,随即踏上外头寂静寒冷的走廊。她把门关上。
索菲躺在那儿盯着门板瞧。第三支蜡烛发出嘶嘶声,接着噗一声熄灭。索菲依然拿着那副牌,慢慢钻进被窝,心想(也可能不是心想,而是有种肯定的感觉)莱拉克应该在某个层面上骗了她,至少是在某个层面上误导了她。但究竟是哪个层面?
睡吧。
哪个层面?她的心智像呼吸一样想着:哪个层面?就在她想着这件事的同时,她发现自己睡着了,灵魂惊喜得差点又醒了过来。
尚未结束
奥伯龙一早就打着哈欠浏览弗雷德·萨维奇前一天晚上从城北带来的邮件。
“亲爱的《他方世界》,”一位女士用孔雀绿色的墨水写道,“我写这封信是为了问你一个我思考已久的问题。若可能的话,我想知道,‘麦克雷诺兹一家住的那栋房子在哪里?’ 我必须承认,这件事对我个人而言很重要。我必须知道确切位置。要不是觉得它完全无法想象,我根本不会写信来打扰。他们以前住在林荫地的时候(好久啦!),呃,我很容易就能想象,但他们现在住的这地方我却完全无法想象。请给我一点暗示。为了这件事,我都废寝忘食了。”她在签名处写上“满怀期待”,并且加了一个附注:“我诚心承诺不会去打扰任何人。”奥伯龙瞥了邮戳一眼——是从西部寄来的——然后把信扔进木柴箱。
他这么早醒来要干吗呀,他心想,铁定不是为了读信。他瞄了瞄壁炉架上的方形旧腕表,是外公留下来的。噢,对了:要挤奶。这整个星期都要。他粗略地整理好床单,把手伸到床尾板底下,说:“来吧。”随即把它变成一座正面镶镜子的旧衣橱。它咔啦一声卡入站立的位置,这声音向来很让他满意。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穿上长靴和厚毛衣。他又打了个哈欠(乔治会有咖啡吗?满怀期待),把帽子往头上一戴,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出去,锁好折叠式卧房的门,随即走下楼梯、走出窗外、走下防火梯、进入大厅、穿过墙上那个洞,来到通往毛斯家厨房的那道楼梯上。
他在阶梯下遇到乔治。
“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乔治说。
奥伯龙停下脚步。乔治没再说话。他一副看到鬼的样子:虽然以前从没见过什么看到鬼的人,但奥伯龙还是立刻就认出这种表情。或者说乔治本人看起来就像鬼,如果鬼也可以流露出震惊、内心交战、错愕得魂不附体的模样。“什么?”他问。
“你,绝对,不会,相信的。”他穿着一双年代久远的袜子,身上是一件拳击手的絮棉袍子。他一把抓住奥伯龙的手,带着他走下长廊,朝厨房的门走去。“什么啦。”奥伯龙又说了一次。乔治的浴袍背上写着“扬克斯,A。C。”。
在那虚掩的门前,乔治转向奥伯龙。“看在老天的分上,”他急迫地低语,“ 千万不要提到,呃,那个故事。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故事,关于——你知道吧——”他瞄了半开的门一眼。“关于莱拉克。”他说。或者他应该没有真正说出口,而是用嘴唇无声但夸张地比画出那个名字,然后既惊恐又警告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他推开了门。
“你看,”他说,“你看你看。”仿佛奥伯龙有办法不看似的。“我的孩子。”
那孩子坐在桌子边缘,跷着一双赤裸裸的腿,还前后晃来晃去。
“你好,奥伯龙,”她说,“你长大了。”
奥伯龙的灵魂里产生了一种斗鸡眼似的感觉,但他还是定定看着眼前的孩子。他摸摸自己的心,他幻想的莱拉克还在那里。
那么这位是——
“莱拉克。”他说。
“我的孩子,莱拉克。”乔治说。
“但怎么会?……”
“别问我怎么会。”乔治说。
“说来话长,”莱拉克说,“是我知道的最长的故事。”
“他们要开一场会。”乔治说。
“一个议会,”莱拉克说,“我是来告诉你们的。”
“她是来告诉我们的。”
“一个议会,”奥伯龙说,“什么鬼东西?”
“听着,老弟,”乔治说,“别问我。我只是下来煮点咖啡,结果就传来敲门声……”
“但她为什么年纪这么小?”奥伯龙问。
“你是在问我吗?总之,我往外头瞄,就看到雪地里站着这个小孩……”
“她年纪应该大很多才对。”
“她之前睡着了。或者什么鬼东西的。我哪知道啊。所以我开了门……”
“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奥伯龙说。
莱拉克一直看着他们俩,两手交握,放在腿上,脸上挂着微笑,对父亲流露的是愉快的爱,对奥伯龙则是狡猾的共谋。这时两人停止说话,只是看着她。乔治靠近了些。他脸上是种既紧张又开心的惊奇之色,仿佛莱拉克是他刚刚亲自孵出来的。“羊奶,”他弹了一下手指,“来杯羊奶怎么样?小孩都爱喝奶,对吧?”
“我不行。”莱拉克因他的殷勤而笑出声,“我不能喝,在这里不行。”
但乔治已经手忙脚乱地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瓶果酱和一罐羊奶。“当然了,”他说,“羊奶。”
“莱拉克,”奥伯龙说,“你要我们去的地方在哪里?”
“就是开会的地方呀,”莱拉克说,“议会。”
“但在哪里?为什么?怎么……”
“噢,奥伯龙,”莱拉克焦躁地说,“你一到那里,他们就会把一切解释清楚。你只管来就对了。”
“他们?”
莱拉克佯装震惊地瞪大眼睛。“ 哦,少来了,”她说,“ 你只要快点就好,就这样,别迟到……”
“现在大家哪儿都不去。”乔治说着把羊奶塞进莱拉克手里。她好奇地把它拿起来端详一番,接着又放下。“你现在回来了,这样很棒。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回来、怎么回来的,但既然你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我们就留下吧。”
“噢,但你非来不可,”莱拉克拉住他睡袍的袖子,“你非来不可。否则……”
“否则?”乔治问。
“否则结局就不对了。”莱拉克轻声说道。“那个故事。”她用更轻的声音补充道。
“啊哈,”乔治说,“啊哈,那个故事呀。呃。”他双手叉腰站在她面前,怀疑地点着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奥伯龙看着他们父女俩,心想:这么说来是还没结束了。他一进入这个旧厨房就有了这种想法,或者应该说,不是一种想法而是一份认知,因为他颈背上汗毛直竖、内心升起各种古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斗鸡眼,但视线反而更清晰。还没结束:他已经在一个小房间(一个折叠式卧房)里生活了很久,已经探索过里面的每一个角落、对它了如指掌了。而他已经决定:这样可以,这样就行了,在这里也能生活,这儿有一把炉边椅、一张可以睡的床、一扇可以眺望的窗户。就算狭隘,这份简单的感觉也足以弥补了。如今仿佛他放下了那座有镜子的衣柜,却发现里面不是一张铺着补丁床单和老旧棉被的床,而是一个入口:有艘船正准备扬帆启航,外头是个多风的黎明,还有一条消失在视线边缘的林荫大道。
他心怀恐惧地把它关上。他已经尝过历险的滋味了。他曾经步入古怪幽径,也已经理智地宣告退出。他站起身,穿着橡胶靴沉重地踱到窗前。还没挤奶的山羊在羊圈里咩咩叫个不停。
“不,”他说,“我不去,莱拉克。”
“但你连‘理由’都还没听呢。”莱拉克说。
“我不在乎。”
“战争!和平!”莱拉克说。
“我才不在乎。”他要坚持到底。就算全世界都抛下他往那里去(八成会发生),他也不会想念他们。或者他可能会想念,但他宁可思念,也不要咬着牙再次跳进那片名为欲望的大海,毕竟他已经逃了出来、爬上了岸。他永远不要再回去。
“奥伯龙,”莱拉克轻声说道,“西尔维也会去。”
永远不要。永不、永不、永不。
“西尔维?”乔治说。
“西尔维。”莱拉克说。
由于两人过了好一阵子都没再说话,因此莱拉克说:“她要我告诉你……”
“她才没有!”奥伯龙猛然转向她,“ 她才没有,你是骗人的!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唬我们,也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对吧?对吧?什么话都说,就是不说真话!跟他们全是一个模子,因为对你来说根本没差。不不不,你就跟他们一样糟糕,我知道的,跟乔治炸飞的那个假货一样糟糕。没什么两样。”
“哦,太棒了,”乔治翻起白眼,“真是太棒了。”
“炸飞?”莱拉克看着乔治。
“那不是我的错。”乔治说着狠狠瞪了奥伯龙一眼。
“原来它是这样的下场呀。”莱拉克若有所思地说。接着她笑了。“噢,他们气坏了!那些灰烬飘下来的时候。它已经有好几百年了,而且是他们仅存的最后一个。”她从桌上下来,蓝色的裙子微微向上掀起。“我得走了。”她说,随即朝门边走去。
“不,”奥伯龙说,“ 等等。”
“走!不行。”乔治抓住她的手臂。
“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莱拉克说。“这里的事都处理好了,所以……噢,”她说,“有件事我忘了提。你们该走的路大半要经过树林,所以你们最好找个向导。一个熟悉树林、可以带领你们前进的人。带个铜板吧,要给摆渡人的。穿暖一点。门很多,但有些门关得比较快。别拖太久,否则就会错过盛宴!”她原本已经走到门边,但又跑回来跳进乔治臂弯。她用纤细的金色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亲吻了他瘦削的脸颊,然后爬下来。“一定会很好玩的。”她说。她回头瞥了他们一眼,露出一抹微笑,带着欢愉和一丝单纯甜美的邪恶。接着她就走了。他们听见她赤脚踩在外头老旧亚麻油地毡上的声音,却没听见靠街道的门打开或关上。
乔治从一座倾斜的衣帽架上取下工作服和外套穿上,接着又套上靴子。他往门边走去,但来到门前似乎就忘了自己究竟打算干什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何如此匆忙。他环顾四周,还是找不到头绪,因此又走回桌边坐下。
奥伯龙缓缓在他对面坐下来。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坐了良久,有时会突然惊跳,但却什么也没看见。与此同时,房内有某种光线或某种意义消退、回归平凡,变回一个可供煮粥、喝羊奶的普通厨房,两个单身汉穿着橡胶靴、坐在桌前面面相觑,家事都还没人动手。
还有一趟旅程等着他们:就剩这个了。
“好吧,”乔治说,“怎么了?”他抬起头,但奥伯龙根本没说话。
“不。”奥伯龙说。
“她说……”乔治开口,但却接不下去。他既忘不了她说了什么,却也想不起来(因为山羊狂叫不已、外面飘着雪花、他自己内心忽而空虚忽而盈满)。文人小说下载
“西尔维。”奥伯龙说。
“一个向导。”乔治弹了下手指。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