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第15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之不得其解。
后来经人点破,我才有点明白:使他如此之难以忍受、与我大有势不两立的架式的缘故,就是本书是我们新中国开国不久最先出版的一部研究《红楼梦》的论著,而这本书,在某一部分已经开始学习着用无产阶级的立场和阶级斗争的观点来分析论证' 注19'。尽管那是一种小学生的初级习作,就已经足够使林老爷寝食不安起来了,非对我极口辱骂,难解他的心头之恨。
我可以告诉林语堂,对高鹗的评价,我们同志之间也有不同意见,但那是另一问题,我们自当商量讨论,用不着他操心。至于他教训人对高鹗要〃 平心〃 ,既然如此,他想必是个平心者无疑了,破口谩骂当然也是他的平心的定义之一。林老爷以为谩骂可以吓倒人吗?现在本书批高的论点又摆在这里,绝不掩饰。有哪一点怎么不平心,我愿意拿这个再来衡量衡量林语堂的〃 平心〃 标准尺,到底是个什么公司的产品。
前面提过的,对于清代历史,我并不懂得多少,只是由于本书主题所关,才粗有涉猎。清代留下来的史料十分丰富,而比较正确的科学的有关论著,可资凭借者却不是那么充足。很多的方面需要从头学习,重新认识。这是因为过去治清代史的一些学者多数是清末民初之人,大抵为其时代和阶级所限制,对清史的论述不免带着浓重的偏见,看事情不能从历史的大局来着眼,形而上学的片面性随处可见。比方,到清代的末局,其政府已经沦为卖国主义的腐败而顽固的反动势力,推翻它并且一起推翻那个封建帝制,是时代的伟大历史任务;可是,随之而兴起的一些清史著作,却在狭隘的历史观念之下几乎要把清代史全部否定,举凡涉及到〃 满清〃 和〃 旗人〃 的一切,都十分〃 勇于〃 讲它的坏话,竭力突出其可供批评讥议的一面,〃 野史〃 类的书更是挖苦备至。这在当时也许未可厚非,但毕竟是离开了科学的历史态度了。——我并非是要把过去的治清代史的劳绩整个〃 评倒〃 ,只是想说明,像我这样开头学习清史的人,就很受那种观点的影响,而且日后再想摆脱它还挺不容易。
本书中所有论及清史的部分,看法上必然难免种种错误,(我在拙著《曹雪芹》一书'文'开头概'人'叙清史'书'的章节'屋'以及其他零篇文字,就带着这类错误观点,自己较早地发现了,和有关同志讲起过。)所谓本书涉及到的清史,其实只限于自清建立以至康、雍、乾三朝。对这段历史怎样来认识?我觉得,相对于腐朽到骇人听闻的明末政府来说,当时我国东北地区上崛起的清太祖努尔哈赤要算是一支比较能起一定的历史进步作用的力量。他是一位十分杰出的开代者。尔后,以多尔衮为代表、包括多铎、阿济格在内的白旗力量,是实际上继承努尔哈赤的一支进步派。济尔哈朗则是具有很大落后性的顽固倒退派的代表。两派进行着十分激烈的斗争。顺治朝,顽固派想尽一切办法要压倒进步派。多尔衮一死,他的一派的力量马上遭到了残酷的迫害。这时的政局还是很不稳固的。康熙帝即位后,两派斗争还在有加无已,顽固派妄想篡权。康熙帝当时仅仅十六岁,大力支持了白旗进步派,这场斗争的顶点表现为计擒权臣鳌拜,黄旗的落后反动势力终于受到了应得的惩罚。鳌拜既伏法,康熙帝才得亲政,他的初期政治纲领是统一全国,反击外患。——他的措施主要可分为四大方面来简叙:在西南,扫除了三藩军阀的割据;在西北,亲自平定了噶尔丹大牧主头子的叛乱;在东北,坚决击退了远踰边界肆行作恶的罗刹(沙俄侵略者),并且提醒朝臣注意此事的重要性;在华中和东南,全力经营河工、漕运,兴修水利,发展生产(南巡就是为此而举行的)。我觉得他的政治基本上是符合法家精神的路线,在历史上立下了功绩。
雍正这个阴谋家篡位者,对于康熙帝的带有一定进步性的政治路线的态度,毕竟如何?我个人的认识就更不成熟了,只是看到:他夺位之后,除了残酷地杀害、压迫康熙帝曾经属意过的继位人及其一派力量之外,首先把康熙朝捣乱的被罪宗室全部释放,更令人骇异的是给鳌拜彻底翻案,不但〃 加恩〃 于鳌拜的子孙,而且对鳌拜〃 予祭〃 ,还给他〃 建立碑石〃 !雍正尊孔也尊得最奇。他嫌孔姓后裔封〃 公〃 还不够惬怀,说该封〃 王〃。祭孔时别的皇帝不跪献酒帛,可他要〃 特立独行〃 ,大演跪献,还要吩咐史官记入档册。他自供如此尊孔的目的,说:〃……纲维既立,人无踰闲荡检之事,在君上尤受其益。〃 你看雍正多么懂得孔道的本质。——同时再来看看,他对历史上的法家的态度又是如何呢?有一回,他议论汉文帝和贾谊,那真妙绝时人。他反对晚唐诗人李商隐,也反对唐初四杰之一的王勃,他还〃 修正〃 王勃的四六名句:〃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审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而竟然说:〃 朕以为屈贾谊于长沙,必须。。圣主;窜梁鸿于海曲,正待。。明时。鸿之诡激,自弃于肃宗之朝;谊之疏狂,未足于佐文帝之治。安得以是为二君讥议哉?孔子尝言为君难,即此可见。〃 (参看本书第七章)自比〃 圣主〃 ,自封〃 明时〃 的雍正,崇儒贬法,我看是有迹可寻的。
当然,路线斗争的大问题,不能单靠一二个别事例来判断,还须对其政治措施作出全面的考察。康、雍两朝政局的翻覆,内中到底有无某种程度的路线斗争的意义包含在内?这也还有待历史学家从根本上研究讨论。但无论如何,雍正是有其反对康熙政治的一面的(在这样的后记中我只是对此一点略表初步看法,本非专题论述,因此不能多举例证、枝蔓详说了)。正因如此,雍正最害怕人说他翻康熙的案,有一个进献颂词的臣僚用了〃 移风易俗〃 一句话,连这个也把他吓得心惊肉跳,那个拙笨的献颂人,招了一鼻子灰,获得重谴。
事到乾隆朝,政治路线斗争的史册又展开了新的一页。乾隆帝是不完全赞成雍正的作为的,不过对他来说,情势又要复杂得多。事关一父一祖。他一面改雍正的辙,一面还想顾全雍正的〃 面子〃。他也最怕人说他是翻雍正的案。有一个臣僚说了〃 止须将先帝(按指雍正)时事翻案,即是好条陈〃 的话,就曾惹恼了乾隆。但由此正可窥见事情的真相。乾隆事事仿学其祖父康熙帝,而不学雍正。我觉得,康熙的政治在有些地方曾恢复继承了康熙的法家精神。他在乾隆元年刊成的《日知荟说》中,收入了他作皇子和宝亲王时的一些政治短论,其中就有某些赞成王安石变法,批评文彦博等腐儒的意见。乾隆会有这样的见解,这非常引人注目。
研究《红楼梦》,而谈到这些事,是否〃 题外〃 了呢?我以为不是。《红楼梦》所反映的历史和政治,其内容正是包括着这些。曹雪芹在小说中反映了历史上新兴的一代人,新的人物,新的思想,和老一代陈人(正统封建主义者)的矛盾冲突,也反映了清初中叶的政治斗争以及这种斗争所给予他的家族戚党和他本人的影响(包括经历、遭遇、世界观的变化)。《红楼梦》绝不是像某些人所歪曲胡说的什么〃 解脱〃〃遁世〃 的书,曹雪芹是有他自己的政见的。〃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这是他对儒家路线的批评和愤慨。芦雪亭即景联吟,从〃 一夜北风紧〃 起,接下去的如〃 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 ,〃 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苕〃 ,〃 鳌愁坤轴陷,龙斗阵云销〃 ,〃 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徭〃 ,〃 寂寞封台榭,清贫怀箪瓢〃 等等诸联,都隐涵着曹雪芹在乾隆时候回顾三朝政治斗争风云变化的内容在。
他对〃 二三十年〃 前的〃 舜巡〃 的〃 太祖皇帝〃 (按隐指康熙)是怀着一定的向往心情的,而〃 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 的詠雪结句,应是他对乾隆初政所曾有过的一种期望,不然的话,他是不会写出这种颂圣的诗句的。
话已扯远了(这些粗浅的看法,更不一定对,还待深入探讨,以便补充或纠正)。我本意是想说:《红楼梦》和清代史是密切相关的,为了理解这部历史政治小说,需要学习一点清代史,而对清代史,应该有分析。一概加以肯定,当然荒谬;都加否定,也不见正确。我们应当坚持历史唯物论和辩证唯物论。对清代史我们绝不能像前人一样,从头到尾采取挖苦嘲骂的态度,应当肯定它的历史功绩的部分。我们为了弄清曹雪芹的家世和生平时代的阶级关系,又必须清楚封建统治阶级和被统治被压迫阶级的情况,我们当然同情于后者。我们肯定历史的某些功绩,并不同于颂扬封建统治阶级,他们对人民是剥削压迫者。还有,当时的阶级斗争又常常表现为民族矛盾的形式和现象。我们要弄清楚的是这个时期的阶级斗争的各种情况和规律,因此必须谈到清初的满汉主奴制度的种种事实。
上述的几点都是互相联系而彼此错综的复杂问题。国外的某些反动派,不必妄想在我们谈到这类问题时还能借机捞到什么可钻的空子,来做它的反华文章。我作为一个学习研究者,也可以正告于它:如有这种心劳日拙的图谋妄想,绝不会对它有利,只能自食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恶果。
这次修订,实际历程是,(除去自五七年以后陆续零星修改的以外)自一九七三年四月初正式开始,至同年十一月底完毕。〃 后记〃 则是基本写于十二月至七四年的二月。这期间,我的双眼患黄斑部破孔、视网膜脱离,已经极为严重,逐步地到了完全无法工作的境地了。从三月到九月,一直为医治病目而周折。感谢医师的手术,使我总算右目得免于盲。现在还要救治左目。其间工作之困难,实难尽述。连已读过的、作过批注记号的书也无法加以检用。这也给修订带来极大的限制。本篇后记的最后定稿则是从八月末旬到九月的事,勉强续补整修完毕的。到进行最后一道工序即补苴疏漏和处理出版社编辑部审稿意见时,医师已不让活动,只能平卧,目不见字,我让一个孩子给我读意见签,读原稿,判断是否接受意见与如何处理意见后,以口述说,由她代记代补。因为这些内容完全非她所熟悉所了解,这样工作确实是很难为她的,而其困难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用笔铺下的稿,自己过后就再也看不清,因此无法再作很好的推敲整顿,这些情况,只有请读者多加谅宥。
第七章每年最后所附的清史料摘记(包括我所作的大量的提炼撮叙)原是想参汇各种书籍,视宜录述的,只因病目已不能遍检群书,于是只好以手边方便者为限。一般史事以《东华录》作为主要依据(此与《实录》实出一源),凡不另标出处的,较多地从此书选摘。曹、李两家的奏折,新近整理的部分系从故宮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直接录得(只有极个别的系转抄本)。' 注20' 在允许摘录这些文献上,多得王冶秋同志的大力支持和档案部工作同志们的耐心协助。当我发现满文汉译本〃 曹寅之子曹颀〃 这样的字句,向他们请询情况时,蒙立即调取满文档查对。他们考虑将新整理出来的这部分资料付印,曾蒙不弃,询及拙见,我赞成全部付印以供研究,这也是对胡适坐吃山空谬论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