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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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芳带头,四大太监随后,徒步向迎面的那乘抬舆走去。
虽然在飘着大雪,天仍是渐渐亮了。对面的那行人也能渐渐看清了,头上的毛皮暖耳冬帽虽是白的,身上的官服连同肩背上的披风却一色的大红,这可是一二品大员才能用的服色——吕芳指的“他们”,便是大明朝内阁当时的全体阁员。
迎面的那乘抬舆也停下了,抬舆上须眉皆白的那个老人:“快,扶我下来。”
站在抬舆左右的两个中年阁员连忙伸手搀起了他。
字幕:内阁首辅严嵩。
两个阁员搀着严嵩在前,几个阁员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一行人也向迎面走来的吕芳等人迎去。
“大喜呀!”远远的,吕芳就拱起了手。
“大喜!大喜!”对面的严嵩显然情绪也特别的好。
“阁老!阁老!”吕芳满脸堆笑迎上去,替严嵩右边的阁员搀起了他的右臂,“这场雪下来后,您老去年八十,今年该是七十九了。”
“吕公公这是嫌我老喽。”严嵩也笑着望向吕芳,“雪是好雪,要是下的都是银子,我也就不再操这份心,可以向皇上告老还乡了。”
“可别。”吕芳搀着他向玉熙宫台阶走去,“皇上万岁,阁老百岁。您老还得伺候皇上二十年呢。”
“真还干二十年,有些人就会恨死我们了。”说这话的是搀着严嵩左臂的那个中年阁员。
字幕:内阁阁员兼吏部工部侍郎严世蕃。
“不会吧?”吕芳笑着望向跟在严嵩身后的那几个阁员。
严嵩身后的几个阁员,都把目光望向了地面。
“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吕芳仍然笑着。
说话间一行人都登上了台阶,一时间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只见大门正中上方的那块匾额,上面镌刻的不是“玉熙宫”,而是“谨身精舍”几个苍劲浑圆的楷书大字。匾额的左侧下方还刻着“臣严嵩敬书”五个小字。
随侍的太监纷纷替几个大太监和阁员们解披风,扫落雪,动作不仅快捷,而且十分的轻敏,似乎都怕弄出了声响。
这时的吕芳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谨敬的面容,慢慢扫望向大家:“腊月二十九周云逸的事大家都知道。从初一到今儿,皇上一直就在这里清修祈雪。今天虽然降了祥瑞,可皇上的心情也不准能好到哪儿去。亏空上的事,能过去我们就尽量过去,今年再想别的办法。我还是那句话,天大的事情,我们可得同舟共济。”
严嵩当然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严世蕃却把目光望向身后几个阁员,那几个阁员却依然以目视地。
两个太监去开门了,不是推,而是先用双手各自使着暗劲将各自的那扇门慢慢抬起一点儿,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地被慢慢移开了。
左边是司礼监的五大太监,右边是内阁的六大阁员,他们轻步走进了殿内。
玉熙宫外间大殿
这里面确实很大,却不像“殿”。房子的正中设的不是须弥座,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上方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
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四十年朱厚趈敬录太上道君老子语训”。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御笔”两个篆字。
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奇怪的是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唯有右边长案的上首有一个绣墩。
还有一点不同,左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朱墨,右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黑墨。
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大白云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因为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温暖如春。那时宫里用这种法子虽然简单却十分管用。
吕芳引着四大太监排成一行在左边站定。严嵩引着五大阁员排成一行在右边站定。两行人面对北边仍然空着的那把座椅跪了下来。
三拜以后,吕芳引着四大太监走向左边的长案前。严嵩引着五大阁员走到右边的长案前。
只有严嵩一人坐在单设的绣墩上,其余所有的人都是站在案前。
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财政会议竟是在这种形势下即将召开。
首先是吕芳将目光望向了大厅右侧靠后里间的纱幔,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纱幔。
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纱幔那边似乎还有一间不小的内室。
就在这时,纱幔那边传来了一记清脆的铜磬声。
就像是听到了信号,吕芳立刻宣布:“议事吧。”
刚才还木偶般站在白云铜火炉边的四个太监立刻轻轻地把搁在炉边的四个镂空铜盖各自盖在火炉上,接着行步如猫般轻轻地从两侧的小门退了出去。
照例是吕芳主持会议:“还是老规矩,内阁把去年各项开支按各部和两京一十三省的实际用度报上来,哪些该结,哪些不该结,今天都得有个说法。今年有哪几宗大的开支,各部提出来,户部综算一下,内阁拟了票,我们能批红的就把红给批了。阁老,您说呢?”
“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最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严嵩不紧不慢地开始给会议定调子,“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三个省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再加上宫里一场大火,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皇上宵衣旰食,大家累点全都应该。凑巧,去年腊月又没有下雪,有人就借着这个攻击朝廷。要是今天再没下雪,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大明朝今年的年成!可今天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家都知道,从初一到现在,皇上就一个人在这里斋戒敬天。这场雪是皇上敬下来的,是皇上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上天庇佑,只要我们做臣子的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明知严嵩说的是谀词,认可不认可,两条案前所有的人都是一脸肃穆的表情。
玉熙宫里间精舍
从外间的大厅穿过纱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在缕着青烟的加盖紫铜香炉和炉前一架铺有明黄蒲团坐垫的圆形坐几,坐几旁便是一个架在紫檀木架子上的铜磬,铜磬里斜搁着一根同样颜色的磬杵。这让人立刻联想到刚才那一记清脆的铜磬声便是从这里敲响的。
北面的正墙,显出整面墙那一排高大的紫檀木书橱。书橱前兀然徜徉着一个身形高瘦穿着葛布宽袍的老人。
字幕:明嘉靖帝朱厚
由于这场大雪,嘉靖帝显然也轻松了下来,十五天的斋戒打坐,依然不见疲惫,这时他慢慢徜徉到贴着“户部”标签的那架书橱前站了下来,从里面抽出一本账册,却不翻开,仍然微侧着头,显然在等着听外间大殿严嵩下面的话语。
玉熙宫外间大殿
“这一个多月来大家都很辛苦,总算把去年各项开支都算清楚了。内阁这几天把票也都拟好了,司礼监批了红,去年的账也就算结了。然后我们再议今年的开支。徐阁老。”严嵩望向了他身边那个年长的阁员,“你和肃卿管户部,内阁的票拟在你们那儿,你们说一下,然后呈交吕公公他们批红吧。”
字幕: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徐阶。
“内阁的票拟是昨天由世蕃兄交给我们户部的。”徐阶说话也和严嵩一般的慢,只是没有严嵩那种笼盖四野的气势,“我和肃卿昨夜核对了一个晚上,核完了之后,有些票拟我们签了字,有些票拟我们没敢签字。”
“什么?”首先反应的是严世蕃,“有些票拟你们没签字?哪些票拟没签?”
吕芳和司礼监几个太监也有些吃惊,把目光都望向了徐阶。
徐阶:“兵部的开支账单我们签了字,吏部和工部的开支账单超支太大,我们没有敢签字。”
“我们吏部和工部的账单你们户部没签字?”严世蕃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所有的人都有些吃惊,整个大殿的空气一下凝固了。
玉熙宫里间精舍
嘉靖帝的头也猛地抬起了,两眼望着上方。
一个声音,是周云逸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朝廷开支无度……上天示警……上天示警……”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本账册上——账册的封面上赫然标着“户部大明嘉靖三十九年总账册”。
玉熙宫外间大殿
“各部的开支内阁拟票的时候你们都在场,现在却签一个部不签一个部,你们户部到底要干什么?”严世蕃的声音虽然压着,但仍然近乎吼叫。
大殿里本来十分安静,被严世蕃这一声低吼震得回声四起。
裕王府内寝宫
一个女人痛苦的尖叫声。大床上李妃满头大汗痛苦地翘起了上身,一只手死死地握住身旁那个宫女的手臂。
“上天保佑!祖宗保佑!”在她下身接生的嬷嬷也是满头大汗,“会平安的,会平安的,王妃,往下使劲,往下使劲!”
李妃咬紧了牙,呻吟着努力往下使劲。
裕王府寝宫外室
一个瘦弱的身躯在忧急地来回疾走。
室内的呻吟声和痛苦的叫声还在不时传来。
那个瘦弱的身躯走到门边停下了,面对窗棂,似乎要透过厚厚的皮纸望向一个他望不见的地方。
字幕:裕王朱载。
一个清癯的随员走到他的身后:“王爷,王妃是足月生产,母子都会平安的,您不要太急。”
字幕:裕王府詹事谭纶。
“周云逸的死是我的过错,上天要责罚,就应该责罚我一个人……”裕王仍然望着窗外。
谭纶先是一愣,接着说道:“周云逸是为了我大明,为了天下的百姓死的。死得其所,上天也不会降不祥于王爷,更不会降不祥给王妃和孩子。”
裕王:“我还担心高拱和张居正他们哪……”
一丝忧虑浮上了谭纶的面容,他的目光也望向了窗棂外。
玉熙宫外间大殿
这里的空气仍然凝固,严世蕃的两眼开始盯向了他下首那个中年阁员。
那个中年阁员不得不说话了,他将面前案几上的一堆账本往前推了推,然后轻咳了一声。
字幕:内阁阁员兼户部侍郎高拱。
高拱声音不大却不乏气势:“小阁老,户部是大明的户部,不是什么‘我们’的户部;吏部工部也是大明的吏部工部,而不是你们的吏部工部。如果你分管的吏部工部所有一切户部都要照办,那干脆户部这个差使都让你兼起来,我们当然也就不用前来议这个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发紧张起来,望向了高拱,接着又望向严世蕃。
严世蕃万没想到今天会出现这个局面,开始他也被高拱的话说得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更加愤怒:“你们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户部侍郎,待在这个位子上称你们户部有什么错?吏部和工部当然不是我严世蕃的衙门,但两部的开支都是内阁拟的票!干不了或是不愿意干可以说,以不签字要挟朝廷,耽误朝廷的大事,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无非是罢官撤职。”高拱今天竟然毫不相让,“昨天看了你送来的票拟,我和徐阁老都已经有了这个念头,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