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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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趴在那里:“微臣万不敢有这般心思。”
嘉靖:“那是什么心思?你管的地方已经贪墨成这个样子了,你就不知道?”
胡宗宪:“官场贪墨巳非一日,臣也自耳闻。”
嘉靖:“为什么不给朕上奏?是怕得罪严嵩,还是怕得罪严世蕃!”
胡宗宪义沉默了。
嘉靖:“回话!”
胡宗宪:“是。回皇上,臣虽为浙直总督,但职有所司,许多事情也不一定全清楚。”
嘉靖:“那好。朕现在就让你都看清楚了。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带他到御案前看那些烂账。”
吕芳:“是。胡大人,起来吧。”
胡宗宪又磕了个头,两手撑地站了起来。
吕芳就在他身边:“来吧。”说着便领着他向摆着账单的御案走去。
体力心力都已用到极限,胡宗宪这时突然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眼睛有些发黑,兀自强撑着跟着吕芳那个模糊的身影向御案走去,刚走到御案边便感觉撑不住了,立时便要倒下去,连忙双手扶住了案沿。
“胡大人!”吕芳一惊。
胡宗宪依然扶着御案,但答不出话来。
吕芳连忙过来扶住他。
嘉靖也惊动了:“怎么了?”
吕芳:“主子。大暑的天,几千里赶来,在朝房又候了这么久,从中午到现在没进过食,他这是累的。吃点东西就好了,主子不要担心。”
嘉靖:“扶他坐下,端朕的莲子羹给他喝一碗。”
吕芳:“是。”答着便去扶胡宗宪。
胡宗宪双手紧紧地抓住御案边沿:“公公,为臣怎么能坐御座!”
吕芳不再强他,奔到一个装有一大块冰的金盆边,从盆里端出一个瓷盅,揭开了盖子,又走到胡宗宪面前。
胡宗宪两手依然紧紧地抓住御案边沿稳住身子,没有办法去接那碗。
吕芳:“皇上有恩旨,你就坐着吃吧。”
胡宗宪依然强撑着站在那里。
嘉靖的目光望向了吕芳和胡宗宪:“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就让他站着喝,他撑得住。”
一句话就像灌注了一股莫大的生气,胡宗宪立刻松开了双手,接过了吕芳手中的碗,双手捧着一口将那碗莲子羹喝了下去。喝完了那碗汤又双手将碗递给吕芳,人居然已稳稳地挺立在那里。
跟嘉靖跟了几十年,吕芳就是在这些地方由衷地佩服这位主子,什么样的人他都有不同的办法驾驭。轻轻的一句话就将一个要倒下去的人说得又挺立在那里,吕芳望了一眼嘉靖,又望向了胡宗宪,点了点头,示意他去看账。
胡宗宪转过身子,目光望向御案上的账单,开始一路看去。
嘉靖这时又闭上了眼,在那里打坐。
胡宗宪的目光越看越惊了!尽管心里早就有底,可看了这些账依然触目惊心,屏住气看完后怔怔地愣在那里。
“看完了?”嘉靖睁开了跟。
胡宗宪几步又走到嘉靖面前,跪了下来:“触目惊心,臣难辞失察之罪。”
嘉靖望着他:“五任巡抚三任总督还有布政使按察使衙门,那么多人就你一个人没贪。当然最多也就是失察的罪了。”
胡宗宪:“失察误国,也是重罪。”
嘉靖:“你又不在内阁,更不是首辅,误国还算不到你头上。”
这便是在暗指严嵩了!胡宗宪一惊,不敢再接言。
嘉靖:“一个浙江盯着一个织造局二十年便贪了百万匹丝绸,还有两京一十二个省,还有盐、茶、铜、铁、瓷器、棉纱,加起来一共贪了多少?严嵩这个首相当得真是值啊。”
胡宗宪真的惊住了,跪在那里,望着嘉靖。
嘉靖:“做人难,做官难,都不难。不做小人,做个好官,这才难。严嵩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不愿背恩负义,这是不愿做小人,朕体谅你。可不要忘了,你做的是我大明的官,不是他严嵩的官!朕再问你一句,今年五月淳安、建德发大水到底怎么回事?”
胡宗宪:“马宁远有供词在,微臣已经呈交朝廷。”
嘉靖:“马宁远的供词只有天知道。朕现在要问你,新安江大堤是怎么决的口子?”
胡宗宪突然昂起了头,激昂地答道:“皇上,臣有肺腑之诚沥血上奏!”
嘉靖:“说!”
胡宗宪:“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疆域万里子民百兆,皇上肩负祖宗社稷,治大国如烹小鲜!今年正月,鞑靼从河西渡冰河犯山西,顺天府百万军民缺粮;二月,山东济南府饥荒;三月,京师又饥荒;四月,山西又饥荒;五月,东川土司内乱;闰五月,江西流民叛乱攻泰河,四川苗民叛乱犯湖广界。本月,山西、陕西、宁夏又地震,死伤军民无算。
何况东南沿海倭寇的战事又已到了决战时刻!国事艰难如此,倘若兴起大狱,牵及内阁和六部九司,天下立时乱了!皇上现在问及新安江大堤决口之事,臣无言以对,也不可言对。恳请朝廷在适当的时候再行彻查。臣的苦心不只是为了严阁老的知遇之恩。严嵩当政二十年,到底贪了还是没贪,是别人打着他的牌子在贪还是他自己有贪贿行为,皇上比微臣更了解他。”
嘉靖紧紧地盯着他,好久转向吕芳:“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知道什么叫公忠体国了吗?这就叫公忠体国。”说到这里转向胡宗宪,“好。冲着你刚才这一番奏列,朕现在就不追问新安江决堤的事了。说到严嵩,朕也不比你更了解。你想开脱他,朕也想开脱他。可真能开脱的只有他自己。你现在就带着这些烂账连夜去见严嵩。不要说是朕叫你去的,也不要说已经见过朕了,就说奉朕的密旨来陈奏东南抗倭的事,顺便把你在浙江查出的这些账送给他看。”
胡宗宪更惊了:“皇上,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微臣宁愿以坦荡面对君父面对内阁。皇上命臣这样做为的什么,臣恳请明示。”
嘉靖:“朕叫你这样做就是为了不失臣!叫你这样做,就为了看一看朕还有你是不是都认错了人。”
胡宗宪又愣在那里,好久才说道:“回皇上,今年三月臣进京的时候曾经去拜见严阁老,便被拒之门外。臣这个时候夤夜求见,他也不会见臣。”
嘉靖手一挥:“上次他不见你的事朕知道。不是他不见你,是严世蕃不让你见他。
现在朕已经叫严嵩让严世蕃搬出去了,这次去你能见到他。”
几十年宦海生涯,胡宗宪也算把朝局把官场看得十分透彻了,但这样的事,出自皇上的安排,而且安排得如此周密,还是让他十分震惊。领不领旨,此时心里一片空白,懵在那里。
吕芳插言了,大声说道:“胡大人,皇上这一片苦心,你还不明白吗?”
胡宗宪醒悟了,只好磕下头去:“臣遵旨。”
嘉靖望着吕芳:“他出不了宫了。你送送他。”
吕芳:“是。”
西苑禁门朝房
四个太监抬着两口大木箱,跟着吕芳和胡宗宪来到了西苑禁门。守夜的禁军见到吕芳立刻跪了下去。
吕芳:“开钥,让胡大人出宫。”
西苑禁门朝房的大钥立刻开了。禁军都低着头恭立在那儿,吕芳陪着胡宗宪走到了门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四个太监将两口装着账单的木箱抬上了马车。
胡宗宪站在马车旁深深地望着吕芳。
“汝贞兄。”吕芳突然低声叫起了胡宗宪的字。
“公公。”胡宗宪有些激动。
吕芳:“我送你一句话,你记住了。相信皇上,相信阁老,自己不要拿主意。”
胡宗宪:“下官谨谢公公教诲。”
玉熙宫精舍
吕芳回来见嘉靖仍在闭目打坐,便到龙床边去给他铺设被褥。铺完了被褥,又端来了那盆水,轻步放到嘉靖面前,绞好了帕子:“主子,快子时了,该歇着了。”
“你说这个胡宗宪到底是个什么人哪!”嘉靖没有睁眼,更没有去接那块手帕,却突然问道。
吕芳的手停在那里,想了想答道:“奴才只好打个比方,不一定恰当。”
“说。”嘉靖睁开了眼望着他。
吕芳:“依奴才看,他就像个媳妇。”
嘉靖:“怎么说?”
吕芳:“上面有公婆要孝顺,中间有丈夫也得顾着,底下还有那么多儿女要操劳。
辛苦命,两头不讨好。”
“像。”嘉靖的嘴角边电露出了笑纹,可很快又隐去了,“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呀。
两京一十三省,东墙修好了,西墙又倒了,现在换了严嵩,别人未必也能当好这个家。
但愿有些事严嵩也是被人家瞒了。”
吕芳:“圣明不过主子。如果连胡宗宪这样的人现在也不愿严嵩倒了,就说明还不是时候。关口是要弄清楚,严世蕃他们到底瞒着严嵩还干了些什么。不查出铁证,还真不好动他们。”
嘉靖沉默在那里,良久,突然又问道:“沈一石的账上记着二十年给宫里送了二百一十万匹丝绸。这些丝绸都用在了哪些地方,针工局、巾帽局、尚衣监那些奴才是不
是也有贪墨,你也要查!”
吕芳:“回主子,奴才已经布置人在查了。都子牌时分了,主子该歇着了。卯时还要见严嵩呢。”
“要歇你歇着去。朕就坐在这里等他们。”说着,嘉靖打好了盘坐,闭上了眼睛。
吕芳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只好搬过来另外一个蒲团放在嘉靖身边的矮几旁的地上,盘腿坐下,闭上眼陪着他打起盹来。
严嵩府严嵩书房
严嵩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这时披着一件长衫,静静地站在书房里,等着胡宗宪进来。
先送进来的是严府家人抬着的那两口大术箱,摆放在书房中间,家人们便退了出去。
胡宗宪这才慢慢走了进来,站在门边望着严嵩。
严嵩的目力早就不行了,尽管门房先送来了胡宗宪的帖子,可这个时候胡宗宪突然从东南抗倭的战局里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睁大了昏花的老眼静静地望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已是半夜,起了凉风,从门外吹进来,把严嵩那头已经由白转黄的疏发吹得凌乱地飘着。
胡宗宪心中一酸,这才想到跪了下去:“受业胡宗宪拜见阁老。”
听到声音,严嵩这才知道真是胡宗宪来了,却仍然问道:“是汝贞吗?”
胡宗宪:“回阁老,是弟子。”
各种各样的猜测和预想这时都没有了,严嵩表现出来的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那种真正的平静:“来了好,来了就好。坐下,慢慢说。”说着自己在身后的躺椅上先坐下了,又伸出手指了指身边的椅于。
“是。”胡宗宪磕了个头,站起来在严嵩身边坐下了,定定地望着他。
严嵩也望着他,伸出了手。胡宗宪愣了一下,接着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放在严嵩的手掌里。
严嵩是在等着胡宗宪说话,胡宗宪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个人的手这样似握非握,沉默着。
“我八十一了,你也有五十六了吧?”严嵩先开口了。
胡宗宪:“是。弟子今年虚岁五十六。”
严嵩:“你的头发也白了不少了?”
胡宗宪:“是。就这儿年,白了七成了。”
严嵩:“白头师弟,见一面部难了。”
胡宗宪望着严嵩苍老的面容:“思师,三月进京的时候,弟子曾经来过”
“不要说了。”严嵩打断了他,“是严世蕃不让你进来,我都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严嵩握紧丁胡宗宪的手:“在这个世上,有时候弟子比儿子还好啊。这一次你是奉密旨进京的吧?”
胡宗宪沉吟了一下,才答道:“是。皇上要过问东南抗倭的战